正看得出神,好像有扫把在扑扑扫我的裤腿,我讶异地抬起头,正对着满含厌恶的一双小肿泡眼瞪着我,冲我哇啦哇啦地乱叫,我没听懂,但明白他说我翘着二郎腿挡着他进去。我移了腿看着他在我对面坐下,觉着一个人怎么会那么赤裸裸地没教养呢,不禁认真地打量这个男人。此人四十五岁以上,微胖,戴眼镜,肿眼泡,小眼睛,头圆圆的,烫得平整很干净的浅蓝色衬衫,满脸的表情就像一千张嘴在说全火车的人都欠了他钱,车上除了他全是乡下人,让他和这些乡下人同坐一车上真是对他的侮辱。他来回抖落报纸弄得哗啦啦响,好像恨不得把我们这些人全从火车上抖落下去,那神情气质全然一个小科长小主任什么的,拿着屁大点的权利无限放大,可以想见这双小眼睛转脸就会全是媚笑。这时候我突然不服气起来,就算我挡了他的路,他凭什么拿报纸啪啪啪地扫我的腿呢?
打量完他我低头继续看地图。没一会儿,他突然又冲我指手划脚哇哇大叫,一双小眼睛撒出一把飞镖似地瞪着我。我还是不懂他的上海话,但也毫无疑问地明白了他说脚下的袋子碍他事。他那张脸哪,就像谁占了他家二亩地。这回我不马上回答他也不动,移下地图,向他探过身,离他的脸只有二十来公分使劲地盯着他,然后一字一字慢慢地说:“那、不、是、我、的、东、西。”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气急败坏地站起来环着四周用普通话大叫:“谁的东西谁的东西?怎么放在这里挡住人家?把它拿开!”竟然没一个人答理他。他站了一会气哼哼地坐下,使劲踢了几脚把袋子踢到座位底下。
这回我也不看地图了,仍旧探着身子隔二三十公分看他的脸,我觉得他很有太监气息,很有狗仗人势的味道,可是他的主人明明不在嘛。穿着得这么人模狗样怎么那么公然地粗鲁没教养呢?
我性格上并不太象北方人,可是在这种极端的时候,二十多年北方生活在骨子里留下的东西还是会冒出来。我觉得这男人欠揍,应该有人好好收拾一下,把他那只胖头鱼样的脑袋揍扁。
我一边想一边盯着他的脸,也不知盯了他多久,反正他知道我盯着他却一直不再抬头,眼睛全落在报纸上,慢慢缩回去靠在椅背上。
说不清在上海憋了什么,这个胖头鱼并不值得我这么生气吧,反正这时候直有一股冷冷的怒气阴阴地挡在脑门子上,等这小子再惹我就跟他干一仗。
可是他不惹我了,摘下眼镜收起报纸闭上狗眼养神了。叭!我的地图把什么蹭下去了。低头一看是他的眼镜,而且落在他皮鞋上。我悄身捡起,瞟了瞟,塑胶地毡,眼镜没事儿。等着这四眼狗冲我叫,我好气气他,可是没等来,他继续闭眼假寐。
他不惹我,我的气也渐渐漏掉了。可恶的时快到苏州站的时候他又干了件很恶心的事。他吃了包豆腐干,吃完把袋子里的酱料全倒进小桌上的茶盘里,然后拿矿泉水接着茶盘洗手,我面前的小桌子因此一盘子酱油水,我的地图也没地放了。
对苏州的完全未知使我很快陷入必须确定住处的思索当中,不再想着怎么跟这个胖头鱼斗气。请隔座的一个男人帮我把背囊拿下来,随着人流匆匆下车。
站在苏州一脸茫然,很快被的士司机包围。我该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