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朋友是早上九点左右到达烟台海滨的。这片海滨不是细软的沙滩形成的海水浴场,也不是耸峙的岩石构成的悬崖峭壁,而是一片大小碎石组成的乱石滩。海滨的乱石滩也并不是无边无际的,它们有上那么几米长就到了海堤。若是赶上涨潮时,恐怕就下不到乱石滩上了,因为这时的海水就会淹没乱石滩,击溅的浪花甚至能打到海堤上的很高一段距离。涨潮的水位并不一定在下午才会看到,如果上午九点到那儿,我们仍可根据乱石和海堤上的青苔判断出来曾经很高的水位。所以,早上九点到达海边的我们,并没有因为吹不到海风、听不到海声或看不到海浪而遗憾——我们有机会下到乱石滩上,与大海进行一次亲密接触。
一、海星
我们只需走几步就到了岸边。放眼望去,就会发现下到乱石滩上赶海的人并不是很多。人少,心就清爽多了,我们想沿着海岸线走走转转,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在乱石滩上行走并不简单,首先要忍受坑洼摇晃的石头对双脚的挤硌,其次还要当心石头上湿滑的海藻将你“放到”。我们知道越往海里走越有好东西,但还要担心把鞋弄湿。又想到夏天倘若赤着脚下海固然轻松惬意,但也要防着嶙峋的石头刺到脚心。总之一句话,赶海不易。
小心的走,一路还是挺顺当。突然在近岸处发现了一大片海星,它们大部分攀附在海里的岩石上,有个别的还上了岸,可谓俯首即拾。我立刻揭起了一个海星仔细看:规则而又漂亮的准五边形,蓝紫色的背面上点缀着点点红斑,红斑越往中心越密集,腹面是淡橙色的肌体,可以看到海星鲜活的肉刺和吸盘——它居然是一个活的公海星。面对如此收获,我们既激动又振奋,虽然无语,但我们都暗暗的决定要找出几个更好的东西来。我们所谓的更好的东西,指的是母海星,即大家常见的五角海星。
海星的公、母不同对大多数人来说是陌生的。因为无论是在海滨渔村还是内地城市,市场上和家庭里见到的多是蒸熟晒干的母海星,它的形状是标准的五角星,背部那一片鲜红的小点使其愈发鲜艳,腹部是有层次的淡橙色,里面包裹着腥腥的黄褐色的黄儿。很少有人见到过或听说过公海星,正如我在上文提到的那个,它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准五边形的形状,而不是五角星形。公海星的形状不好看,颜色也不鲜艳,加上肚子里又没有什么“油水”,因此很少离开海岸而登上大雅之堂。这使得许多人只知海星其母而不知其公。常在海边的人虽然知道的多一些,但还是不愿要公海星,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还在寻找“五角星”。这时我就会恨自己的眼力不足了,因为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一个“五角星”。我悻悻的思忖着没有收获的原因,渐渐的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原来昨晚(或是昨天的某个时间),有一些渔民出海捕捞后就是在此乱石滩收网上岸的。在这个渔季刚开的时节,我们不难想象出他们收网时的收获——鱼、虾、琵琶虾、螃蟹……还有海星——公海星和母海星。他们上岸后要清点他们的收获,将这些海货分类收好。于是,这些鲜活而又有用的海产品,其中自然包括母海星,被收进了渔民的箱桶中。而没用的公海星和其他海藻、垃圾一起,被倾倒在了岸边。如果说有几个漏网之“星”,我想也该属于那些起得早并常来此赶海的人了。于是剩下的东西,就构成了我们今天早晨看到的一幕。
我曾看到过渔民出海捕鱼的艰辛,印象深刻。那是一个雨天的下午,四五个渔民穿着笨重而又不透气的橡皮外套在海里收网,海水没过他们的腰,浪花冲向他们的颈,雨水打向他们的头。收一次网要很长时间,但收获却少的可怜,有时只有几条八带鱼和琵琶虾。但这些渔民一句牢骚话也没有说,继续下到海里,开始他们的第二次下网。看到这一切,我的心被强烈的震撼了,我敬佩这些渔人,敬佩这些与大海搏斗的人!
想到此,我惭愧了。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渔民,终日与海为伴,并为求得生存与海搏斗,风吹日晒、雨刷浪打,从不言艰难,也不诉牢骚。在渔民中,有这么一种精神,那就是——风雨无阻。如果你认为一个雷电交加的暴风雨天气能让他们安享于海边的小屋,那你就错了。在他们的灵魂中,是没有好天气坏天气、好收成坏收成之分的。除了遇到海浪外,每天都要出海,每天都要拼搏。如此终日出海,奋力撒网,他们却从不计较大海给予他们的回报,对多少收获都处之泰然,继而重新起航,再次撒网,如此这般,周而复始。与他们相比,我是渺小的,因为我期待着不劳而获。在春光明媚的上午,百无聊赖中,信步来到海边,名为观海,实则消遣,靠海近了,便想收获。如此动机,如此行动,怎能够有捡到好东西之类的不劳而获的希冀呢?渔民“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姑且一事无成,令人嘲笑。我这种“一天赶海就要收获”的思想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海魂》中曾描述过爷俩去深海捕海参的故事,我曾感叹过海参的难得与价值不是徒有虚名。今天亲自前往海边,想捡一个廉价的海星都不能如愿,可见持之以恒、不辞劳苦、奋力拼搏对于收获的重要性了。
真所谓:
“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
“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二、小螃蟹
有人说:“秋风一起,菊黄蟹肥。”还有人说:“麦黄蟹,豆黄鳖。”究竟是秋天的蟹肥还是夏天的蟹肥,我不得而知。但在今年晚春,我的确也吃到了壳红膏黄肉肥味美的大梭子蟹,那种感觉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大梭子蟹极其难得,所以价格昂贵,这是漫步到海边赶海的人所不能幻求的。至于小螃蟹(具体蟹种不可考),幸运的赶海人在退潮时偶尔能捡到一二,或是在岩石的罅隙里抠取几个。对那些到海边随便走走看看的人来说,这种小东西也是极其难得的,如我在上文所言,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我童年的几次赶海经历就说明了这个问题:我先后多次去过烟台和青岛的海滨探寻小螃蟹,均无收获。看到别人手中瓶里的个别尤物,我曾感慨过市区海滨污染的严重。后来有机会到了威海的荣成,在一片人迹罕至的海岸边徘徊时,我仍旧是两手空空。而今,随着年龄的增长,童心的泯灭,我对那些小鱼小虾小螃蟹的渴求度也在一天天的下降,于是,我就渐渐放弃了赶海要收获的念头。
直至今日,身在海边,我为的是开阔一下胸襟,忘掉昨日的宠辱,拥抱一下碧海蓝天白云。
我在海边漫步。
紧靠海堤的乱石滩上,一位老人弓着腰,一手拿着塑料袋,一手在乱石中抠摸,仿佛在探寻着什么宝贵的东西。不用说,是海中的尤物。我的好奇心起来了,走近一看,居然就是小螃蟹。老人告诉我,沿海堤一线的石缝里,像这样的小螃蟹多的是,只要静下心来慢慢找,便会找到许多。
这个天赐的良机让我兴奋不已,急忙呼喊同来的朋友聚到海堤旁寻找小螃蟹,只一会儿,海堤下便聚了很多人。小螃蟹的确很多,它们大都躲藏在石头后面,只需稍微拨弄一下石堆便会引起它们不小的躁动,继而全部出现在你眼下,你只需壮着胆子捡就行了。为什么用“壮着胆子”这个词呢?别看这些螃蟹虽然只有拇指那么大点儿,但两只大螯却有的是劲儿,没有经验的嫩手是很容易被夹住的。许多小孩既爱玩螃蟹又不敢动它,就是因为这两只可怕的大螯。后来,我们捡的多了,虽然不能完全避免被夹到,但也能懂得在被螃蟹夹住后别动,等上几秒钟它就自然松开了。如此这般,会有暂时的疼痛,却不会有任何皮肉之伤。寻的久了,我们还发现,贴着海堤蛰伏在石缝里的小螃蟹出奇的多,它们两只一组,一公一母,几乎形成了一条“蟹”线。于是,我们沿此线一路冲杀,“大开杀戒”,使得这一线很少有漏“网”之“蟹”。别说我们残忍,谁让这些螃蟹“横行霸道”惹人烦呢?记得一位画家曾画了几只螃蟹,又一书法家在其上题了几个字:“看你横行到几时!”这义愤填膺之声力透纸背,切切可闻。我们也只不过是承其怨气,聊做发泄罢了。
就这样,我们用一个半小时不停的寻找、抠捡,最后居然捉了满满一罐头瓶,算算也有一、二百只了。对我来说,这真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大收获。我把这次成功归功于天时、地利、人和。即:好的季节、时段和天气组成了好的天时;好的海域,合适的海堤和乱石滩构成了地利;再加上老人的引导、朋友和我的热衷与执着算作人和,因此才有了我们今天上午辉煌的战果。对于捉小螃蟹来说,这三点要素缺一不可。
中午的午餐是油炸小螃蟹。不同的螃蟹个头有不同的油炸方法。大拇指大小的只要用盐和酱油、十三香之类的调味品腌制一会儿即可下油锅了。(我反对将活生生的小螃蟹直接下油锅,因为那样看起来太残忍,我一般都是先将其腌制至死,然后再炸。)对于小拇指大小的螃蟹,则需要先将其拍碎,然后和上调味料和面下油锅炸成饼状,这样比较好吃,还点饥。
吃着鲜香的油炸小螃蟹,我们兴奋无比。小螃蟹的新鲜劲儿自不必提,更重要的是这是我们的劳动成果,也是十分难得的成果,因此吃起来就格外的香。嘴角的油光中映出的是满意的笑容,我的心里却感慨万千。就是这些小小的螃蟹,曾蕴涵了多少我童年的希冀和渴求啊。同是一个季节、一个时段、一个天气、一个海域,在过去,它没有在乎我焦急的渴求,给予我的是那么的微薄。而今我长大了,当这份渴求不再急切时,它却戏剧般的给了我一个惊喜。这真是造化弄人啊!就像上午也有许多小孩羡慕我们捉的小螃蟹一样,他们也在叫嚷着要去找小螃蟹,但结果也像我童年得到的一样——寥寥无几。我真想告诉这些孩子们:对任何东西都不要过于苛求,一切顺其自然。就这样,终会有一天,你们会在不经意中,收获到你们应该得到的一切。
我也是这样告诉我自己的。
三、打水漂
人们常用“打水漂”一词来形容投入的钱有去无回,我想这是极为形象生动的。民间传统文化并没有明确该词的来源,于是我斗胆“杜撰”了一种解释:古代人们用的是圆圆有孔的薄片铜钱(据考用此物打水漂尤其应手),用此铜钱打了水漂,虽然好看,但终究沉入水底,没了。打入钱时昙花一现的声势和不见踪影的结果形成了强烈而又讽刺的对比,用此词来形容一些社会或个人无聊的投入实在是传神。的确如此,在互联网上搜索“打水漂”一词,得到的搜索条多是××贪污的钱打水漂、××不理智的投资打水漂、上当的××的钱财打了水漂,等等。我们自然不能拿铜钱打水漂,也少有机会像媒体报道的那些人一样拿巨款打水漂,我们只能在水边拿石头打水漂。
和父母一起在海边漫步,我们都看到了许多大小可爱的石头。不知是谁的一个举动的提议,我们开始打起了水漂。打水漂是有讲究的。法国一位物理学家曾为孩子无意问的这个问题而深入研究过打水漂,并得出影响成功率的几个重要因素,即:石头的质量、旋转的速度、石头的形状、与水面的角度还有石头水平速度。可见,对于打水漂的成功率,除了石头的质量和形状算是客观原因外,其他的都是主观因素,也就是说,个人的技艺至关重要。我很惭愧的说,因为从小长在城市里,竟鲜有机会打水漂,所以技艺很是蹩脚。父母深知此情,也不多提,就说我们打着玩。
一块块石头入海,我那边是一个个标准的抛物线运动,而父亲那边的情形使我越发敬佩他的技艺了。父亲打出的石头,大都在水面上巧妙的跳几下甚至十来下,才沉入海中,每一下都溅出一簇浪花,如白条跃出碧海,依次下去,又如朵朵玉兰绽放,煞是壮观。我抱怨是我的石头不好,于是父亲帮我选石甚至换石,但结果还是如前一样。如此被落在后面,我并不着急,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不擅此玩法,现在从头开始学也不迟。以我的天生玩性和聪明劲儿,我相信我会很快学好的。
父亲倾心教我。从选石开始,要选大小合适的薄片儿形状的;打的时候要尽量弓下腰贴近地面;打出的石头要有一定的旋转……有如此老师,再加上我孜孜不倦的练习,打到第十几次时便有了水漂。接着又打了几个,虽然都能漂起来,但大都只漂两三下,而且漂不远。眼看海岸乱石堆上可用的石头都让我们用光了,我也停住了手,为什么不行呢?
父亲告诉了我他掌握这门技艺的原因。他小的时候生活在农村,那里没有现在那么多好玩的,他们只有自己发掘好玩的东西。一旦找到一种,就经年不断的玩,像这种打水漂、还有打弹弓、摸泥鳅……他们不知玩了多少次。所谓熟能生巧,用到此处再恰如其分不过了。因此也就有了现在打水漂的成功率。父亲以后还当了兵,打靶很出色,我想这也与童年打弹弓有很大的关系吧。战争年代里,好多农村的孩子都成了神枪手的故事,似乎也可以依此推论。
父亲的这门技艺,是在多年生活中无意练就的,因此羡人、惊人。就像欧阳修形容的“卖油翁”“油自(钱)孔入,而钱不湿。”的技艺,是老翁在几十年的卖油经历中练出来的;《水浒》里小李广花荣“射断豹尾绒口”的箭法,是在清风寨日夜苦练出来的;任何一篇万古流芳的佳作,都是经年不断、锱铢积累完成的;任何一坛香飘万里的好酒,也必是远离尘俗、陈年窖藏出来的。我现在想一朝一日就学成父亲几年才练成的技艺,求之心切,心里有了一夜成名之念,行之过躁,行为有了拔苗助长之嫌,最终的技艺还是平常之极。
因此,要想练就一种过人的本事,就必须要要慢慢来,下功夫,要积累,哪怕几年甚至几十年。所谓“厚积薄发”,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