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行止小巷窄弯处,赫然一座木雕门楼。木制的照影墙壁,洒金的红色宣纸,大肚端正的粉彩,不知是什么时代的,总之,足见主人的品位。不过,于我不多的见识,有这般品味举止的不在少数,但是附庸风雅的矫情人物占了多数。让我产生足够兴趣的,是门前一副挡驾牌----住宿请进,谢绝观光!!呵呵,我内心里轻轻一笑,这等凛然不图讨巧的脾性,才对得起我不远千里叩求隐之真味的疲惫行者呵。
放轻脚步,缓缓绕行。左厢一间两进半的侧厅,琴声铮综,凝目望去,最里厢端坐一瘦长男子,想必那就是主人了呵!!琴桌前面两进之处,皆陈列着百宝阁,上面是各种各样的茶壶,足见主人对茶的喜爱。
轻轻进了屋子,主人并不张目看我,想必此处地势繁华,常有游人往来,主人的心性,早已淡定安然,这块地方,本不是隐者之地,但这心,已然是心远境界了!!
我亦不言,静默地站立着。这古琴声音,连接的两个完全陌生的心灵。无论在何处,哪怕在海外在沙漠,只要古琴声音响起,心上堆涌着熟悉的乡愁,无论是否似曾相识,只要有这古琴的声音,便是经年老友,前世相知了。
良久,他停止弹奏,问:什么曲子?曰:鸥鹭忘机。我笑了,难怪这曲子听起来干净舒缓,气定神悠,主人长身起立。个子很高,短发精神利落,难得他仿佛熟知我脾性,竟留得这般短发。颔下微须。言语间轻重急徐,朗落坦然。整体气质便是平和中恳,但江南特有的钟毓灵秀为他蒙上一层淡淡书卷气。
“可以坐下么”?“当然!!”回答者速度比我问的还快,此后便发现这仿佛他的口头禅,身上具有江南男子少有的爽朗。
相对而坐,大家沉默不语。他拿起茶具,撮了一丛碧绿的茶叶放进小壶,点燃酒精炉子,精致淡雅的水壶静静地嘶嘶燃烧,一会水沸,拎壶冲茶,茶蓖滤了叶子,倒入紫陶小壶,一人一盏,只合虎口圆弧般大小,未见水珠溅出杯口,可见主人对此道的熟练程度。我的焦躁渐渐消失了,一夜未眠的疲倦,好象重新袭来。这种清浅而恬淡的动作息止,仿佛催眠术,眼皮顿觉沉重,心下赧然,这初次拜访,不要失了面子才好。我从高三开始,这神经衰弱带来的失眠一直困扰着我,只有在父母身边,闻见一种安然的气息,才能让自己平静入眠。主人身上具有的安闲气息,好象田野上的轻风,带着飘忽亲切的青草味道。童年,是我的情结。在都市里,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儿时的田野上飞奔。角色的错乱,常让人不知所措,奔跑的节奏,无法让人反思自我,其实我们都是漂泊的孩童,自从离开母亲离开乡村,我们便没有找到自己的所在。
我寻找的隐,是否那段童年的情景?童年,意味着什么?没有猜疑和榨取,没有纷争和伤害,善良纯真,赤子情怀。是童年清凉的夏日午后,槐树和金合欢的花絮轻轻飘落在池塘,我是那个内心没有任何忧患的傻傻小孩。如今,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只是,这里经历了无数挫折磨砺,挣扎浮沉,往事决然不愿从内心退却,固执的我便痛苦地抱紧这负担,仿佛抱着这些年唯一的财富。现在,我面对的,是一个值得放心的人品,带着镇静的治疗作用。放松放松,这是师兄告诉我的----养两条鱼儿,是的,进门时,我已经知道他是双鱼座。可是我以前从不相信这个的。。。。。。我希望在田野上沉沉睡去。。。。。。
“你从哪里来?”“从来处来。”一笑,喝茶,很好的茶叶呵!“铁观音”,他告诉我,这是新的吗,我以前真的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铁观音呢。
上前抚琴,琴音泠泠,声音极好。“裴老师所斫”,哦----裴老师的照片我见过,面白谦和,他们师徒,倒是相似。难怪我师傅说----师徒亦要谈缘的。
说起寻隐,我笑言同里虽小,却是迷宫,以为无缘,不料却又相遇着----主人笑说:不可不信缘。
说起缘,我到有看法的。欲言又止,他却表示有兴趣听。“想到前日阅读台湾李亦园先生的书,上言中国人把未曾意料之事称缘,便把这缘份二字作了深刻的破解。缘分之说无非是人意料以外,但客观存有一定的条件让某事发生。所以从心灵以外说,存在许多我们所不知道的领域,他们都在我们身边起作用,从心灵上说,人往往又存有蒙昧的地方,自己往往都不了解自己。所以,除非极愚昧或者极聪慧的人,大凡普通人,都要问为什么,既然原因存在于自我认知之外,当然无可求证,故而无须求证,缘分二字便可解决。自从有了这缘分,故事便摇曳多姿,生活便丰富斑斓。所以,”我抿了口茶,“缘分应该是美好的物事,对我们这些性格自我封闭的人来说,不善交往,避免嘈杂,时日久了,难免心灵孤寂,寻求应和之声。这缘分便是很好的通道。因为性格,有的人相遇便交恶,有的人相遇便是难分难舍,成就一段善缘。但无论善恶,殊实可喜可贺,因为,人生本就孤独呵”。
他听着,并且赞同我。呵呵,我开怀,因为这华山论剑,结的是恶缘,草堂论隐,却是善缘呵!!
“为何是正福?”我问道。“我本性还算正直吧,”他说话很有分寸,“而且五福齐备也是人间最向往的事情。我信佛”。
转头发现,墙上挂着一柄三弦。他居然弹三弦?主人自谦说是自学用的,因为喜欢评弹。我高兴极了。十年前那种隔着小桥流水传来隐约的评弹声,在记忆里分外动听。要求亲聆,慨然应允,只是再三谦称,一段《剑阁闻铃》,几乎唱到我落泪,隐隐间怀疑这个年轻人是用什么法术,径直窥破我的内心。难怪人说双鱼是天生的心理专家啊!!
雨后,宁静的小院清爽干净,女主人抱着床单忙碌着,却是轻手轻脚的没有什么动静。看我注目于她,她也报之一笑,江南女子,灵秀动人,她虽然纤瘦,眼角也见皱纹,但是温和安静,和主人天生匹配呵。
主人被我叨扰得午饭也耽搁了,趁他就餐,我看了看房间,每个房间都极其富有特色,更奇怪的是,每个房间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香气,各自不同,但都清爽宜人,仔细寻找,却又未曾发现点着香熏的地方。
这样的店家,却因为我的疏忽,没有住在这里,真真是损失啊!!假如把这种轻微远淡的风格发扬光大,宛若日本的那些古老的名店一样,小巧闲适,错落精致,在各处都可见到草堂的双鱼结,阿福的一团和气,清香的茶和笼罩着整个院落的神秘的宁静,完全可以发展成别具风格的一流名店呵!!金牛座主管财富,真的不知道是什么脑子,怎么想到这里的呢?我来,是论隐的,是寻找精神家园的,短短的下午,居然老毛病又犯,盘算什么生意啊!!终究一俗人!!不过,能再次想到生意二字,于我来说,倒是心理痊愈的表现。布衣兄莫怪我呵!!
大隐于市,小隐在野。此话不假,林泉下,谁都能敛神静心。这闹市中,人来人往,总脱不了俗事,然而布衣却能够在此闹中取静,足见心性。受苦三世,方能为人一生。人生论隐,究竟为何?内自觉心性,调养生息,外有所作为,造福社会,分享财富。此为隐之真义也!!父母赋予我们身体,长不过四五尺,重不过百十斤,论物质,价值低廉,可取不多。论精神,超然物外,价值连城。年轻我辈,不惟风光霁月,社会发展,民族复兴,无可辞让,责无旁贷。如此这般,便知晓----于物质--隐心,淡泊忘我;于精神--隐身,善待天下。善至于心,厚德载物,中国之传统文化精华所在!!不知何处看得的——大俗大雅。隐之辩证法也!!
斜晖已至,不告辞已是极不礼貌的了。然而这半天所见所闻,确如安慰剂,身疲惫而心里极放松,论隐,我得到了么?此行是否有意义?怀疑主义的黑衣女子,丢了把兰色的纸伞,下次来取。因为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