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的美全因了雪,尤其北国的冬。郁达夫由北京胡同中的冬日,读出了“北方生活的伟大幽闲”(《北平的四季》);鲁迅更由北方蓬勃的雪,发现了蕴藏在酷寒中的力(《雪》)。北国的雪在鲁迅的笔下,激情喷薄,宛如冬之精灵。生活收藏在我们心里的某个角落里,不经意的一片雪花会钩起如烟的往事。我以为雪更适于收藏记忆,纷纷扬扬的大雪,化成精灵飘舞进入到心灵深处,消融隐居,润心细无声。寓居宁波后,西安的冬已有两年未遇了,渐成了忘却的记忆,失了对于冬的敏感,想起激情燃烧的岁月,也会在风雪之夜出门踏雪,绕着城墙跟一直走到南门,还会在月城门前的草坪上堆砌一个样子怪异的雪人,好象仿古人程门立雪。
在我看来,大自然教给芸芸众生将复杂生活简约化。雪使世界减却了繁杂,生活因之而单纯化了。看过俄罗斯的雪野油画,无垠的雪原上,一簇簇的白桦林。如此荒凉阔大之境培育出俄罗斯忧郁的身影。只有在冬季,你才能看到天地因青白一色而透明,领略雪霁时分的清寂空明。有时真的需要空旷寂寥,需要这空寂之境以便沉淀、澄清,或者竟什么也不为,只为了享用寂寞。冬意味着敛抑。人如同需要精神的发越,也需要敛抑——这样说或许是对自己习于敛抑的解嘲?
冬的美或许真的要有这样的心境方能领略,我还不曾细读过这城市的冬,据说很少见到雪的,所以怀念的仍然是西安的冬日,连天接地一色的白白的雪下过一整天后,就成了皑皑雪城了,深夜的城市街头,雕像上覆盖着雪,似有极深的冷寂,全数浸透进去,不由得你不去感受雪带给人间的宁静,无限极致,街道上匆匆走过的行人,在我眼里仿佛都仿了七个小矮人,去寻那梦中的白雪公主,飘飘然的雪儿给了成人重新寻梦的童话世界,眼中的一切又重变得美好起来,所以美妙的童话大都产自北欧国家。走在西安老城里,所谓废都的一切污垢都暂时被遗忘掉,高大的女儿墙连绵着茸茸的白,汉唐的王气仿佛就裹在雪的沉思中,在眼中这座巨大的城堡里,却没出产过格林们的童话,留下的仅仅是老人的冬天。但我仍然怀念。冰冷的街道,屋檐上垂挂着的冰溜子,晴日里就滴滴嗒嗒地淌着水。小的时候会趁大人不留神,偷偷将冰溜子掰下来吮。手冻的发麻,听着冰渣在牙间咔嚓的脆灵声,好不快活。渴望雪花纷飞成了这漫长的冬季里仅有的期待。我的人生中,惟有大学三年级那年的冬天值得怀念。连绵几日的大雪把这座古老城市带回童年,街道上的雪冻的实实的,睡到半夜忽然就有看看这冰雪城市的念头,诺大一座空城聊无人迹,我们几个就转了半晚。现在想起犹如梦耳。因了是在新年之夜,那个夜晚,那些走在坚硬的冰雪铺铸的街衢上的闲话,都像是很美好似的。
又是岁末。据说这个新年别有深意,我对此却钝于领会。窗外正飘着细雪,这是来宁波后的冬天的第一场雪。也是宁波很少见的大雪分飞,在这座没有城廓的港城的天空,雪显得很别致,不期而至,象懵懵懂懂的天使,在快到圣诞的日子里来到,令我想起遥远的北极的童话老人,想起西安故乡亲人,并不期然地记起了一些琐碎的旧事,就将它们写在这宁静的冬日里。
雨闻
04年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