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登华山
我们登华山是从晚上九点钟开始，最初的那段路是很缓的斜坡，象车道，四周围是黑魆魆的山，脚下有潺潺的流水声。路一转，周围仍是山，脚下还有水，再一转，还是这样，这山和水都跟着我们走。月亮是有的，但不在我们头顶上的那块天里，月光在群山里转了几个圈子才洒到我们身上，柔和得不能再柔和了，刚够我们知道身旁有山，有树，还有水，但是一概看不真切。路上人不多，彼此相闻其声，也没有夜行山路的恐惧。有小姑娘兴奋地唱歌，那歌声肆无忌惮地烂，让人一听就能猜到旁边有一个同样兴奋的小伙儿。夜风清凉，把歌声笑声吹得打颤，还从人的领口袖口往里钻，我捏了捏老公的手，心里想这里应该早点来。再往下走，路窄了，本来散放的人们渐渐地聚陇，也都显出疲态来。在青柯坪休息了一下，到路边的小摊买泡面吃，这里是灯光照明，上山的人从我们身旁走过，可以看清楚。男女老少都有，有拄拐的老者，有被抱在怀里的孩子，还有穿短裙的！光脚穿塑料凉鞋的也不只我一个。这样看看，就觉得夜登华山这事儿被我们这样的人一搅和，也悲壮不起来了。一同等泡面的人中，有一对父子。老父亲声音很大地与人聊天，说儿子考上了交大，特意带他到华山来玩儿，言语中是掩饰不住的自豪与满足，那少年却始终不言语，也看不出表情，只是安安静静地等面，然后呼噜呼噜地吃。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满意父亲给他的这个奖励。吃完泡面，继续走，过了回心石，山路果然都一根一根竖起来了。千尺幢完全是过爬的，一个人踩着另一个的脑袋，同时又被再另一个人踩在脚下，人人平等。仗着自己的脚没有磨出泡来，还有工夫为刚才那个穿短裙的姑娘担心。爬过了这个隘口，再没什么好路，不到二尺宽的山路，百转千回，一边是石壁，另一边是悬崖，紧贴着石壁这面慢慢走，可是转了几个弯下来，石壁跟悬崖竟换了边，吓出一身汗，赶紧挪到另一边去贴着。百丈崖、苍龙岭还有一些没记住名字的地方，都是这样仗着人多天黑看不清楚糊里糊涂过的。上东峰之前，要先爬“云梯”，就是一块大石头上垂下的一个软梯，大概前边的人在犹豫上还是不上，队伍有些阻滞。我们开始不明底理，只知道一堆人堵在那里，想必是遇到了极险的地界儿，也盲目地犹豫起来。这时头顶上伟来一阵稚嫩的声音：“妈妈快上来呀！我已经在上面了！”麻麻黑中，明显地感觉到所有的人都精神一振。上了东峰，原来人都在这儿呢。观景台上已经没多少地儿了，不少人还裹在军大衣里睡得香，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到的。我们一开始还能觅到一块儿坐的地方，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随着大伙儿站了起来，累是累的，但是已没工夫去细品了，只是惯性般的站该站的，看该看的。东方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慢慢地亮起来，这么辛苦地爬上山来，大家都在等一个理所应当的报偿。东边的天在渐渐地变红，但是全部的天似乎以更快的速度变白变亮，叫人有些担心太阳就这样悄没声的从云彩后面爬上中天，不过东边的那块天还是这样红得让人无法死心。不知道是昨天长长的山路，还是那碗面，还是现在这个混混沌沌模棱两可的日出，我的肚子开始明明白白地不舒服起来，我拍了拍老公的肩膀，说：“我要上厕所。”——这时，我有些庆幸是跟他一起来的了。“太阳就快出来了！”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低级错误！一个着急上厕所的人，眼中会有风景吗？上厕所得先下云梯，这个时候还有人战战兢兢地往上爬，我等不及他蹭上来，攀着梯子下去，错车的时候尽量溜边儿，留给他康庄大道，虽然很急，我还是轻手轻脚，免得把这小子给晃下来。饶是如此，还是被他翘着兰花指骂了：“这梯子是你们家的吗？”我是真没工夫答理。再次回到云梯，这厮竟然还在上面挂着，业务显然是熟练多了，正在那儿摆“V”字照相呢。我一身松快，叉着腰，跳脚喊了：“喂！这华山是你们家栽的吗？”旁边有戴袖箍的人——刚才没有的，可能是刚上班——开口了：“你是上还是下？不要挡住其他人！”我哗啦哗啦攀梯子上去了，错车时走康庄大道，挤得他溜边儿。上去后，看日出的人已经开始散了，找到老公，问他日出可壮观？他又用那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不都看见了吗？”——瞧这乱劲儿。这次再等下云梯，用了整整两个钟头。从东峰到北峰索道站，我们用了大半天时间，道太窄，人太多，关键还是险，这个时候才看清楚昨天走的都是些什么路。百丈崖、千尺幢是不必再走了，苍龙岭、擦耳崖还是要过的，那么多的人脑袋在几条细细的曲折山路上攒动，远远看着象列队的运食小蚂蚁。每个隘口都有工作人员维持秩序，并指导攀爬要领，给人的安全感中平添了几分紧张空气。不断的有上山的人问还有多远，我们就说远着呢，我们昨天夜里上来的，让他们大为泄气。山下的索道站上已拉了线，拦住了好多车的游客，估计他们当天是上不了山了。一个空车开来，出索道的人立刻扑上去把它填满，这样走了两三辆车，我们想是没指望挤上去了，就背包开走，原以为出山应该不会很远，没想到转过一个山口还是山口，这路一弯一弯的没有尽头，正走的绝望的时候，一辆旅游车把我们捡了上去。留下这座山在这里，继续着它的春夏秋冬，日出日落，继续着迎来送往，把它的惊世之作，惊鸿一暼赠予与它有缘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