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摩洛哥北方的白色群落不同,这是南方的红色之都。它不像个城市,更似棕色城堡。
一律棕色的粗狂建筑,挺拔的棕榈树,悠闲举步的几个行人,一晃,郊外清净的城堡风情就被喧闹的市井场面取代。在保存完好的老城内.信步而行是悠闲的,驾车却全不见同样的情致,尤其是在马路越来越窄,行人越来越多的时候。
那是下午,找旅馆的路上。
相对于那时,眼下就更困难了。
随便找个旅馆,找到那个已经入住的旅馆,哪个更困难呢?在马拉喀什,是后者。迷城;黄昏;尤其是你还忘记带旅馆的卡片或是入住证明;而那个只有阿拉伯名字的旅馆叫什么,也不知道。它门前是个小停车场,旁边有间小杂货店。以为这特征明显,以为自己有绝好记忆,可兴奋于这里迷宫般,也就在这迷宫里慢慢迷失了。
开着车,我的心智就会用在如何应付行人。我招了出租,描述着去找。真是艰难,我放弃了。我竟又找不到自己的车了。
那么,先玩吧,管它呢。
“沿着旧城区红色城墙漫步,眼前所出现的景象仿佛让人又回到那遥远的中世纪。”来这里前,我听人这么描绘这城市。不,这样说的人,并不了解中世纪。中世纪是黑暗的,落后的,清教徒式的。那之后,人们才意识到世俗生活,其乐无穷。
马拉喀什的南边,就是撒哈拉沙漠。它因此自古便是撒哈拉商路的终点。那些穿过茫茫沙漠来到这里的人,一定立刻放松了心智,该吃点喝点,享受一下了,因此成就了这城市的繁华。
要用歌舞表达,要用故事讲述,因此,杰马·埃勒·弗纳广场,搭成了大舞台。
走过半个地球,这是见过的最生动的广场。听了故事,看了歌舞,又吃了那么多美食,脑子就更不清醒了。离自己的旅店多远,完全不知晓了。这是旅游旺季,天色慢慢按下去,找旅馆会越来越困难,知道这点,可还是随音乐而去。那是婚礼的隆重音乐。人家邀请,就进去了。
记得半夜时的告别。之后,就全然忘记了。
我起来时,已经是下午了。我看着这个卧室,惊异于它粗狂和雅典的完美结合。撒哈拉地毯,丝绸般的白床单,红桃色的大花瓶里,盛开着黄色月季。
它几乎是阿拉伯风格,除了几件法式小家具。它们那么和谐,拿破仑时期的木桌和阿拉伯银饰的镜子;路易十六时期的箱子上的阿拉伯铜盘……游廊中的坐毯,摩洛哥风格的靠垫。小桌上的咖啡是不曾动过的,在我的窗下,我就以为是给我的。我喝着它,看紫色的三角梅攀缘在赫色的老墙上。墙上也挂有色彩绚目的手工挂毯,拱下吊着阿拉伯神灯。用黏土做成的大陶罐摆放在庭院,绿色植物中。院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碧蓝游泳池的周围,是原生态的花园。没有过多装饰,体现的是乡村野趣。我在泳池边的吊床里又睡了一会儿,等待主人的归来。可是,日影下斜,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我把住宿费用留在咖啡桌上。
出门一看。咦,周围没有建筑,没有人家。
想起中国的鬼故事,想着我刚才喝过的热咖啡,很是迷幻。直到两天后,我在酒吧一本法国的时尚刊物里看到一个人物专访,介绍一个安家马拉喀什的法国女人。从她身后的背景里,我认出自己曾去过的地方。那周围确实没有人家。
我想再去找找,可怎么也找不到了。
葱翠的街心公园,老皇宫,静谧的园林,可参观的旧址。马拉喀什,与我的故乡,我去过的地方,都那么的不同。是这迥异,使我如置梦境?我坐着Caleches,老式马车,想自己那两个迷醉的黄昏。兴奋,还有小小的担心。
我记得那女子客厅里的地毯。我买来几乎一样的,准备铺在北京的客厅里。
也许,时光滤去了犹疑,疲惫、焦虑。在宁静的回忆里,我更加爱它。
时光的潮水,将它会再一次推到我面前时,记忆的偏差会使得我不再认识它。就像我不再认识那个画面,那个氛围中的自己。她梳着那么长的辫子,傻乎乎地在老城里奔突,找不到自己的旅馆。于是就把车放下,搭车去找。因为,车是自己的,旅馆过夜就作废了。于是,又找不到自己的车。
黄昏时分,伤感时分。
她从未在另外一个地方如此不辨方向,如此迷失。也许,因为这城市的神秘,暗合了她的不羁。
在这个午后,在埃及亚历山大的滨海路上,容我把眼前的这残剩咖啡的最后一口喝下。咖啡,这可以行走的液体,可以将我们带回过去,带去未来。当然了,它通常的方向是向后的,向记忆的。
这就是我在马拉喀什,一个似梦非梦的片断。
太美的东西,我们只能保留它的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