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 上世纪70年代初的某年的初夏的某天
地点: 杭州市“工农面馆” (“魁元馆”在那个年代的名称)
人物: 一个女儿,二个父亲
我刚就坐,八人方桌的对面就并排坐上了一对父女。
男的年龄和我相仿。
女孩是四、五岁的模样。
我买了一碗“片儿川”。
我这个上海宁波人不可救药似地爱吃咸菜,就像老鼠爱吃大米。
按当时我的经济条件(杭州属六类地区,大学毕业生的月薪是43元人民币,在单位里属高薪),大部分的收入都孝敬给了“铁老大”(因为我老想家、老想孩子、老回上海。当年沪杭间快车单程是四元人民币整),在名店“工农面馆”买一碗浇头是咸菜、笋片、猪肉片的盖交面吃吃,三分是充饥,七分是享受。
对座的父亲点了一碗“油渣面”。
“油渣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工农面馆”的牌价上是仅高于光面的一种浇头面。换句话说,是价格最低的一种盖交面。浇头里没别的,全是油渣。
这种油渣,我猜测,是用板油切成小粒后用小火炸出大部分猪油后(特地不炸尽),专门留下小部分猪油成份的产物。刚出锅的油渣,黄澄澄、香喷喷、油吱吱。在那个渴求油水不讲胆固醇的年代,“油渣面”在杭州有一定的消费市场。
父亲点了面后,双眼转向自己的女儿
静静地看着
含着笑意。
女儿感觉到父亲的注视,转头
默默地注视起自己的父亲
嘴角荡漾着灿烂的笑。
我尽量注视这对父女
绝不是因为我喜欢窥视别人,而是因为我的孩子也是在这个年龄,与我分居两地。
每看到与我的孩子同年龄段的孩子,都刨心…
我想我的孩子,想得慌
巴不得能日日夜夜和他生活在一起。
这一碗“油渣面”显然是买给女儿吃的。
女儿大口吃着面条,细口嚼着油渣,不时抬头朝父亲幸福地看上一眼。
父亲的双眼笑咪咪地盯着女儿,不时用筷子将油渣拨到女儿的筷子边,时不时轻轻提醒女儿一下,“多吃点油渣。多吃点油渣”。
女儿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粒油渣,看上一眼,送进嘴里,细口嚼着,不舍得一口就咽下去…
父女俩全神贯注在一碗“油渣面”上
一分充饥,十一分享受
眼神交流着甜密…
幸福…
好羡慕这对父女俩
巴不得我自己的孩子就坐在我身边
和我同吃咸菜…
“多吃点油渣。多吃点油渣”
父亲巴不得女儿一口把全部的油渣都吞下去。
油渣毕竟只是浇头
油渣毕竟只有数十粒
女儿再省着吃,很快地也就吃去了快一半。
耳边又一次传来“多吃点油渣。多吃点油渣”的叮咛
爸爸,这点油渣我留在最后吃,好不好?
好的。好的。
女儿闷头连连扒上几大口光面…
爸爸,我吃饱了。
啊,介几口就饱啦?
是吃饱了。
再吃点。
爸爸,你吃。
我们讲好的,今天你生日,爸爸带你来吃油渣面…
我实在是吃饱了。
介么,你面就不要吃了,把油渣吃掉。
我已经吃了交关了。够来。爸爸,你多吃点。
来,再吃点油渣,爸爸和你分着吃。
爸爸,你自己吃么。
听爸爸的话。来,嘴巴张开。
孩子紧闭着双唇,摇头…
我鼻子紧紧一缩
埋头在“片儿川”里
再也不敢继续窥视
再也窃听不到什么
只有两个父亲缩鼻、吞面的声音…
快到父亲节了。
谨以此文祝福普天下最多只能以一碗油渣面(或等值品)为孩子庆生的父(母)亲们。
谨以此文祝福普天下尽力省下大半碗油渣面(或等值品)给父(母)亲享受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