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音)北大登山队员遇难之后,幸存者首次接受了中央电视台《新闻夜话》节目组的电视专访。
主持人:7292米——什么东西吸引你们去登它?
嘉宾:——因为山在那儿!
主持人:很多报道(说)北大的登山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登山队,是这样的吗(画外音)反思结果还需等待,登山队员澄清事实。
嘉宾:那几天上面是没下雪的。
主持人:(在)登山的时候,激情要比理智更重要?
嘉宾:所谓反思的结果,我觉得我们需要社会、需要学校、需要登协的帮助。
主持人(以下简称“主”):欢迎收看我们的节目。在一个月之前,北京大学登山队的五名队员,在登山的途中不幸遇难,地点呢,是西藏的希夏邦马雪山的西峰。这个事故发生以后,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副总理李岚清,教育部部长陈志立都分别表示了关心和慰问。
(画外音)北大登山队是全国高校登山队中比较著名的一支,从装备到人员,再到登山的记录呢,都被认为是非常不错的。登山所需要的资金来源呢,主要是企业赞助,每年有几万到十几万,登山队的成员每年都要招募新的学生,至少有200多人要参加,核心的成员呢有30多人。这次登山活动一共有15人参加。
主:五名队员的遇难震动了全国,一个月来,各种媒体的各种声音呢,众说纷纭。现在我们将专访北大登山队的三位成员,他们是这次事故的当事人,而且是刚刚从西藏赶回北京的。他们是第一次在电视媒体里,深入地回答提问。第一位是登山队的队长刘炎林,21岁;第二位是岳斌,22岁;第三位牟志平,21岁。
主:你们这次去登的山,就是你们背心上画的这个山——7292米——什么东西吸引你们去登它?
牟志平(以下简称“牟”):100多年前有个国际上著名的一个登山家,别人也这样问他,他的回答是:因为山在那儿。
主:我知道只有两个人上到过山顶,这座山——这是吸引你们去的原因吗?
牟:不是!两个字。
岳斌(以下简称“岳”):是这样,就是说有多少个人曾经登过这个山和有多少个人曾经登顶过这个山,不会是我们想攀登这座山的依据。
主:这个山的高度是不是吸引你们去登的原因?
岳:对于所有的登山运动员来说,他当然希望他能登更高的山。他希望他的那种登山能力会更强。
主:这个记录对于你们重要不重要?
岳:这个记录也许对于个人,或者说某一个人,他希望能够登得更多。但是作为我们这个团队选山的(这个)依据,这个高度不会是我们的依据。
主:什么是你们的依据呢?
刘炎林(以下简称“刘”):我们的实力和山峰的难度。
主:你们选择这个山去攀登,就是你们觉得完全没有问题,能够上去?征(服)?
刘:登山过程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危险。我们只能尽我们的能力去尝试。
主:希夏邦马的主峰的海拔是8000多米。全世界海拔超过8000米的山峰一共14座,它是最后一个,你们登的是西峰,高度就是你们这个7292米。要经过冰塔林,雪崩区和暗裂缝——是这样的吗?
岳:没有经过冰塔林。
主:雪崩区?
岳:雪崩区会有一段。但是这与希夏邦马其他的雪崩区相比,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就是说没有很明显的雪崩区。
主:你们在去之前知道这些吗?
岳、牟:我们在去之前知道。
主:除了勇气和体力以外,非常充足的物资和还有先进设备是非常必要的。在这些条件还不具备的情况,有人认为,你们不是在登山,是在冒险?
岳:我们认为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这些装备上过8000米的高峰,就是说,同样对于我们这次登山的使用,基本上我们认为是足够的。
主:就是到现在为止,你们认为你们这次登山活动,在这些方面没有任何问题?
牟:没有任何问题。
主:你们在登山之前向学校递了一个申请,我给你们读一下其中的话:暑假将至,遥远而圣洁的雪山又在向我们发出召唤;那么我们将本着科学求实的精神和严谨认真的态度,向团委和学校郑重提交,攀登希夏邦马的西峰的申请——从这个申请上,根本看不出来,你们要面对的这个山峰还藏着这么多危险,那么多难以挑战,难以克服的东西——你们的申请一直都是这么写的吗?
刘:我们向学校提交的申请书,一个就是提交申请,就是你刚才念到的那些话,就是在那个申请里面,然后在后面我们会附上一个详细的登山计划书,这两份合起来就是我们登山的申请书。
主:学校那一方能够看到有这么多的风险在里面?
牟:对。
主:到了西藏之后,西藏的登山队给了你们三个建议。第一个就是,8月份气温特别高,而且是雨季,云层厚、能见度也很差,山上的积雪非常不牢固。这个时候是最容易出现雪崩,所以希望你们最好不要去——你们拒绝了,原因就是因为是暑假,你们只有暑假才能去登山,对吧?——包括我在内,我们都不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没有时间就可以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牟:一般来说,对于这样的活动至少要上一个月。但是你想,如果(要大家)在一起,除了暑假,其他时间哪里能找出这样一个时间来。
主:你们能不能真实地回答我这个问题:就是当时已经到了山脚下了,不好意思再回来了?
刘:我觉得我们有这个勇气撤退。我们觉得我对一句话印象非常深刻,虽然我不是真正的登山家,但是他那个队员告诉我的时候说:真正的登山家,是勇于在离山顶100米的地方下撤的,我想我们有这个勇气。
主:那现在看起来,就是判断的失误?
刘:宏观的路线的选择,是需要整个队伍来共同商量讨论。
主:当时你们一共10多人登山。大家都没有反对,然后一块儿就上山了。
牟:不是这样。
刘:我们虽然是在去年9月份的开始,进行考虑。然后我们到了西藏之后,西藏的一些前辈他们对我们提出建议,但是他们提出的建议是从一些,就是历年来的一些经验,或者说一个统计,或者说一个常规,从这个角度来提出建议。但是这对,具体这个山峰,我们这个队伍了解的资料应该是比前辈——因为我们是经过很多时间收集整理的嘛——应该是比前辈了解的稍微多一点点。
主:就是现在说起来,你们还是认为当时你们上山的那个决定是正确的吗?
牟:正确的。
刘:就是说,你选择这个山峰,你搜集它的资料,你分析它的一些情况,然后你去选择进山。进山之后,就是进山之后你进一步的判断的活动,你必须根据当时的具体情况来做。这个是另外一回事。
主:但是所有的专业的运动员都知道,在8月份,在这个雨季去登山是最大的忌讳,你认为你们的决定是正确的?
刘:这一点我们也清楚。
主:那为什么还是正确的呢?
刘:但是事情是绝对的吗?
主:你们的登山经验还不是非常的丰富。但是在西藏的登山协会,有很多丰富经验的登山队员。登山协会就给你们提建议,说给你们去当向导和技术顾问,但是你们拒绝了,为什么?
刘:(对于)一个登山队,就是说,它的技术力量如何,主要是决定于他有过经验的队员的数量,还有质量。这主要决定(于)你队里的队员情况。就是我们根据我们今年的实际情况,还有我们历年来攀登的一个情况,我觉得我们今年在技术力量方面,应该是可以独立攀登的。
岳:我们仅仅只是在1998年,在北京大学百年校庆的时候,攀登8000米高峰,世界第二高峰昭野峰的时候,请了西藏登山队的登丹多吉(音译)为我们做高山向导,他在山下为我们指上山常规的攀登路线,是这样的。然后历年呢,我们登了很多山,我们一直都没有请过高山向导。
主:你们是非常希望独立来完成这件事情?
刘:不是希望独立。就是说我们经过分析,认为我们能够独立,所以才选择独立攀登。
主:第三个建议,就是希望你们租一台海式卫星电话,认为这是登雪山是非常必需但是也被你们拒绝了,现在很多媒体报道是因为资金的问题,是吗?
岳:当然是有资金方面一定的问题。因为怎么说,如果说我们有很多无限的钱,我们可以租一台放在那儿,即使用不着,我们也可以租在那儿。我们分析就是说,我们觉得海式卫星电话对于像我们遭遇到的雪崩等等,像这种因素其实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因为是这样,大家都知道,就是说登山队,(对)一支登山队伍来说最能帮助自己的就是自己。当他遇到什么危险困难的时候,首先要靠的是自己的自救。
主:五名队员在失去联系3天之后,你们才发现遇难队员的遗体,五天后才下山到达拉萨去求援。其实如果有这样一部海式卫星电话的话,可能根本就不需要五天的时间,有这样一个电话,可以大大缩短这个时间,而且你们这些幸存的人,也可以不用再冒那么大的风险,可能一、两天就能够结束。因为马上就有救援的人员来。
岳:对,您这个问题提得就比较实际,但是就是说根据我们的考虑来看,就是说像一部海式卫星电话,我们租它花1500块钱。通话时间每分钟8美金,对于我们来说,如果把这笔钱用在其他的方面,会更有效地保障我们队伍的安全。比如说装备,比如说后勤。然后像您说的,如果有海式卫星电话的话,我们确实可以大大缩短救援队上山的时间,可以大概能缩短两天。
主:如果再要缩短的话,如果你们能够及时报警的话,也可能会有新的情况出现?
岳:我想,根据我们了解的山上实际的情况是,在那一场雪崩中,五个人他们是在一根路线绳上,然后一起下来,就是说不幸被雪都给埋了。就是说其实有那么一部卫星电话对于最后的情况,其实起不到任何作用。
主:但是对于你们活着的人来说,幸存者来说,是很有用的。
岳:对一般的登山队来说,它的一些登山活动很少有带海式卫星电话,除了有些队伍,像攀登8000米以上的高峰。
主:遇难的五名大学生,这次是遭遇了雪崩。事后很多专家分析,就是在新雪之后,他们继续又去攀登。这在登雪山当中,是一个非常大的忌讳,而且有巨大雪层的这种危险。我们非常为这五个人痛心。但是仅有痛心不是够的,很多报道说,北大的登山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登山队——是这样的吗?
岳:很多专家在山下评估,就是新雪之内,多少多少天不能上山。但是他们其实并不知道山上那几天下没下雪,所以就是说他们的这些说法,是不了解事实情况的。
主:难道那些天没有下雪吗?
岳:据我那几天的观察,那几天上面是没下雪的。
主:那为什么这么多专家都得出这样的结论呢?
岳:我觉得是这样,是专家给大家,给大众的讲述的是,是很容易发生雪崩的情况,但这个未必就是今年山上发生雪崩的原因。
主:就是你们北大登山队有一个队员叫陈庆春,讲过这么一个观念,如果我们心平气和绝对理智去思考,我们就不可能去登山了。也就是说,在登山的时候,激情要比理智更重要。
刘:我想你选择去登山,那这个激情比理智更重要,但是你到了山里面之后,你必须完全理智。
主:你们是这个年龄的大学生,你们能控制的了吗?
刘:(如果)单单一个人,可能这种转变比较困难,但是你想如果是8个人呢?
主(笑):8个人有没有可能会变得更热情,更感性?
刘:我觉得我们的队员在一些组合上,比如说大家的性格是比较冒进,还是说比较沉稳,是比较内向还是外向,组合上我想不至于出现那种,他们聚在一起,然后更加冒险那种情况。
主:你们的这个队员还说过这样的一个观念,我们不希望让高科技武装到牙齿,也就是说你们会放弃掉一些高科技?
牟:对,明摆着是不可能的。
主:但是他的话,听上去分明就是说,我有了钱我也不想去借助更多的高科技来武装我。
牟:我们现在来说,如果有尽可能的,有这一些比较好的通讯设施我们会采用的,这可能是春子(陈庆春)的看法。
刘:但到了现在为止,(纵观)中国民间登山一个情况,我想我们的一些所用的装备,应该跟其他民间登山团队的装备水平是差不多的,甚至有些地方,可能会比他们好一点点。就是说,我们不会刻意去掉某些高(科技)装备。
主:高科技的武装对你们来说,还是非常必要的?
岳:当然,他能保证登山很好的进行和成功?
主:这次发生的事故,对你们北大登山队最大的打击是什么?
刘:损失了五位队员。
主:这是对你们最大的打击?
(三位嘉宾短暂的沉默)
刘:因为我觉得作为一个学校社团,我们所进行的任何活动,都是为了能(使)参加这个活动的队员能够有很好的收获,但是如果连这个队员他们本身都离开了我们,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损失。
主:你们需要做什么样反思呢?或者,你们现在反思有没有结果?
刘:我们需要反思,我们也正在反思,所谓反思的结果,我觉得我们需要社会,需要学校,需要登协的帮助,所以现在我们也没有很成熟的一个反思的结果。
主:整个来看这次行动,我们发现,从始至终我们一个一个环节分析下来,你们会觉得,每一个环节所做的判断都是对的,都是准确的。
刘:至少在当时的条件下,我们当时所做的判断,我们认为我们是足够理性的,但实际到底如何,我觉得这还有待于比我们更有经验专家来分析。
主:我看到你们在媒体上有过这样的说法,就是以后还会继续地攀登下去,不会改变。那我想问,你们将会怎么样很好的纪念这五位逝去的队友。
刘:就我个人来说,我会继续登山。(在)顶峰上,可以很近地触摸他(们)的灵魂。
主:我非常钦佩你们的勇气,因为你们都是有理想的人,节目最后我们想请你们朗读几句歌词,这是五名队员当中(那个)杨磊特别喜欢的,我们想把这个当做是对这五位逝去的同学的纪念吧。
刘、岳、牟(依次):年轻的泪水不会白流,痛苦和骄傲这一生都要拥有。年轻的心灵还会颤抖,再大的风雨我和你也要向前冲。
主:非常感谢你们,也祝愿你们以后登山平安——这次事故之后,对北京大学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对北大的学生,甚至全国高校的学生,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大学生该不该参加到这种冒着生命危险的,探险或者登山活动(中来)呢,在明天我们将继续为您进行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