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投入一个短暂的计划而照耀他的却是遥远的希望。价值是通过人的活动表现的,而人的活动最根本的特性就是其历史性。他们为了追求永恒而使自己成为历史。
——让·保罗·萨特
“轰隆隆”一声巨响
1991年1月3日~4日间,在云南西北怒江与澜沧江之间,在支离破碎的横断山的冰谷里,也许正是在这种声响中,十七条生命——中日梅里雪山联合登山队队员,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夜沉沉、雪沉沉。
清心寡欲的老尼姑惊醒了。她在明永村庙里伴青灯古佛数十年,不曾听过这样的震响,她面向梅里雪山的主峰——卡格博怎么了?
卡格博,又称雪山太子,是云南最高峰,也是藏民最早奉为三大神山中的一个。老尼姑是否问卜求解,雪山太子是否有过神谕,无从知晓。
深夜,在雪山太子偏东南海拔3200米的雨崩村,村民也被震醒了,房梁上经年的积灰,随着30年不遇的大雪扑簌簌飘然落下。雪山太子怎么了?
“嘿,兴许是登山队放炮罢?他们上不去,使用炸药炸冰壁哩。”一位藏族村民竟生如此奇想。遗憾的是他们都记不住准确的日子。
奇怪的很,离卡格博更近的地方——雪崩以西的笑农,也就是中日登山队大本营,十二个人都没有感应到这一声震响。也许他们已经对那整日轰鸣作响的雪崩习以为常了。
中国登山历史上最大的惨剧,也是世界登山历史上罕见的惨剧,就这猝然降临在海拔5100米的三号营地,中日十七名队员(其中包括这次登山的日本全部十一名队员)永远消失了。
“宋志义,大本营呼叫!”
“孙维绮,大本营呼叫!”
……
从早到晚,4日整整一天,大本营的呼叫声最终变成了悲凄的哀号!
十七个人,十六部报话机居然一片死寂,只有山谷中的风雪呼啸着掠过高山营地扑向大本营,算是对那哀号的回答。
这不祥的呼号象枚重磅炸弹,首先在梅里雪山所在的德钦县炸响,仅有五千人口的小县城鼎沸起来,呼救的冲击波急速向迪庆自治州、向昆明、向北京扫去。紧急呼叫,十万火急。
在噩耗冲击波的激荡中,各种神话般的传说也沸沸扬扬地在街头巷尾游弋。
“神山是不能登的。”在藏族集居地德钦县,不理解登山的说。更有人把“梅里”发挥成“埋你”。
“你知道吗?梅里雪山就是埋你雪山。谁来登,就埋谁!”
还有人记起,1986年,班禅大师曾亲临德钦,要瞻仰神山风采。当时卡格博披纱戴帽、不露真容,谁知班禅大师祈祷一番,又将一瓶圣水洒在雪山脚下之后,卡格博的峰尖,在云天之外出现了,阳光洒在雪白的峰尖,溢出金色的光晕。“这山有灵性的。”
神话、历史、实现在这里汇流,梅里蒙上里更神秘的色彩。
好了,先把神话放到一边去吧!十七条人命,即使最麻木的神经也会被刺痛;即使是门外汉也能明白十几部报话机全部沉默意味着什么。
十万火急。6日,中国登山协会现有中坚力量,几乎全部出动;9日,有关方面派出侦察机赶至梅里上空搜索飞机;11日,中国登协电示西藏登协支援;12日,优秀的登山家仁青平措率五人日夜兼程,在滇藏公路上三天驱车三千里奔赴德钦;19日,日本首批救援队八人到达梅里。中国登山史上一次规模最大的惊心动魄的冰峰抢险行动,从陆地和空中两面展开。
1月25日,救援队与暴怒的梅里雪山顽强拉锯数十日,筋疲力尽,却由于天气恶劣,始终未能接近出事现场。中、日双方终于决定向新闻界沉痛宣布:救援中止,取证有限,十七勇士全部遇难。
十七个人消失了,梅里雪山竖起了第一块探险者的墓碑。
“还说什么呢?人都死了!”宋志义的老队友面对记者,直说了这一句。
面对遇难者,难道只有悲痛?
不!正像有人说过的那样:“四肢是一切哲学思考的起点。”猝然降临的悲剧,实际上在许多人的内心已经引发了强烈的心理地震和严肃的思考。
我们赞成的,使我们处之泰然,我们反对的是我们的思想获得丰产。
——歌德
“你们体育界不是常讲攀登顶峰吗?世界最高峰都登了,这山还有什么登头?”
“六千多米的梅里雪山,拿下来也不能出名,去登它干什么?”
“我看着山就是玩命。”
多年来,人们已习惯不假思索地使用“征服”这个极有诱惑力的词汇。然而在这个具有浓厚功利意味字眼的垄断下,高山探险,作为一种文化所具有的丰富内涵往往被淹没了。
人们很难接受这小小雪山吞没十七个人的事实,也许与此不无关联。好象山由它的高度在自然界划分出它的尊卑和等级,就象人的职位高低常会被当作尊卑的标志一样。
也许对这些外行的问题可以不用解释,但登山者无疑必须向自己做出解释。
“三号营地到底发生的什么?”
“所有中坚力量全部集中在一个营地,在战术上是否重大失误?”
“十七勇士遇难,留下的遗产是什么?”
现在让我们看看十七勇士遇难前的情形吧。
“兄弟,我们后天就走了。有何吩咐?”孙维绮四进梅里之前,曾与一位记者朋友通话。
“祝你成功!给我带一张登顶成功的照片。”
“成功的话,一定!不过这山的地形和气侯条件都和复杂。”
然而,山的高度,流行的观念决定了新闻界对这一登山活动只字未提,登山界本身同样也有人没将它当成大事。但身临其境的人,感受必然不同。
孙维绮在他的梅里雪山侦察报告中曾叙述过这样一个事实:在通往一号营地的途中,有块屋宇般大的巨石,他们曾将建营物资放在其旁,可第二天继续上山修路时发现,巨石无影无踪,建营物资也踪影全无了。雪地上仅有的是巨石滚过刻下的一条又深又长又宽的雪槽。
“维绮从不和我谈登山时经历的风险,他爱山却又怕我担心啊!”孙维绮的妻子赵小欣很长时间不能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是不是外星人把他们请去做客了呢?”才六千米的小山头啊!确实难以接受。
1990年11月27日,中日联合登山队29人到达德钦县。这支队伍的核心成员是中国登山队的技术骨干,中方队长宋志义及孙维绮,日本队长京都大学学士山岳会的气象专家井上治郎教授。云南等协也派5人参加了这次活动。
12月2日,联合登山队进入预先侦察选定的大本营位置。7日,他们打通了4500米一号营地的通路,接着13日进入5300米的二号营地,17日建成三号营地。
这些情况说明,这支登山队起初进展之顺利,可能大大超出了侦察时的预想。但在救援行动中发现,这种顺利仅仅是一时的表面现象。仅仅在到一号营地的道路上,那网状的大小明暗冰隙、流雪、滚石、冰崩像变戏法似的一股脑向救援者摊了牌。
12月25日,联合登山队取得重大突破,他们在5900米的高度跨过一座直立近乎高达10米的冰壁,建成四号营地,站到了雪山太子的肩部。这消息传到昆明,激动的省体委为此准备筹办庆功会了。
他们有理由兴奋,因文自1987年以来,中、日、美三国登山家已经四次登山处女峰梅里雪山,全部失败,一直在四千米上下徘徊,这次终于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四次失败,已经证明雪山太子不容小觑,可也激发了人们求胜的欲望。
12月28日清晨,中日两国队员宋志义.孙维绮、近藤裕史、船原尚武、广赖顕五人成组的第一突击队从四号营地直接向顶峰发起冲击。下午13时许,突击队到达6470米高度,一切顺利。没有登山任务的登山队日方秘书长佐佐木哲男竟按奈不住于当日从大本营向上运动。
成功的梦幻几乎把所有力量吸引到了三号营地,后方应急力量顿成空墟.
就在这时,雪山太子开始显露出他本性的另一面。突击队没有想到晴空中仅有的一片乌云竟在瞬间幻化成猛烈的暴风雪,带着一台卫星云图接收机的井上治郎大概也没演算出这场暴风雪将会引发的灾难。暴风雪不但遏住了突击顶峰的势头,而且使得能见度急速下降到只有一、二米,以至封锁了撤退的道路。
从1974年开始登山生涯的宋志义曾有过类似的经历。1983年在南迦巴瓦的卫峰乃彭峰,他与仁青平措等六名队员再下山途中遇到了“鬼打墙”,报话机因进雪失灵。冰天雪地,饥肠辘辘,当时还很年轻的藏族队员小伽布说:“这是上好象就剩下我们几个人了。”“不能再等了”宋志义与仁青平措商定由他们二人结组摸黑下山探路。途中,在悬崖边缘宋志义遇到了登山中最恐怖的险情——雪檐断裂,一头向深渊栽下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经验丰富的仁青平措已将连接而人生命的结组绳绕住冰镐,并一捅到底扎入冰雪中,全身扑上死命压住冰镐。宋志义得救了,仁青平措也救了自己。在登山史上,由于一人失足而引发一连串死亡的惨祸并不罕见。“可再危险也得找到营地。否则六人都完了。”阎王殿里转了一圈,宋志义想到的不仅仅是自己。
现在,在梅里雪山,他又面临这样的险境了。不能再等了,三个小时漫长的围困,宋志义终于横下心来,决定孙维绮率先冒险探索下撤道路。
从后来的过程看,也许可以说,这次登山此刻已经注定失败了。能上则上,当撤即撤,一个真正的勇者应是能坦然正是失败的人。
救援取证工作结束后,王振华曾讲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有时做下撤的决断更难。”这不仅仅难在能否正视失败,而且还难在有时很难准确判断出已经失败的事实,成功近在咫尺时尤其如此,后来提心吊胆的救援活动,从另一面也深深地印证了这点。
16时左右,宋、孙开始行动,风雪中二人曾一度迷失方向。当宋志义第一个开路撤回四号营地时,已是11时13分,670米高差的下撤竟用了10个小时,比向上突击时间还长得多。
宋志义曾是员福将。1985年在那木纳尼峰,他又一次遭遇滑坠的险情,那次是次仁多吉用结组绳把他从死神手中夺回。一个在生死边缘游荡多回的人无疑是勇敢的,这种勇敢产生与理想、追求和实力。
第一次突击失败后,山上一系列的性质表明,成功希望的微笑压倒了危险的信号。
29日,三名日本队员留在四号营地整理物资,其余的人在三号营地休整。
31日,中日队员从大本营向三号营地补充运输物资,就在这天,佐佐木哲男,清水久信随队伍到达三号营地。山上的队员并制定出2或3日再次突击顶峰的具体方案。
2日,3日都是雪天,尤其是3日的大雪,更是当地30年未见的。危机四伏的三日夜晚,三号营地的情形又是怎样的呢?
“大本营,请准备好荷包蛋为我门庆功吧!“宋志义这样说。
22时15分,云南队员李之云对大本营说积雪已达1.2米,经常要出去清除压在帐篷上的积雪,俏皮的李之云打趣地说:“撒尿(成冰)挂帘子啦”,“出不去,只好撒在塑料袋里往外扔。”
这是遇难的勇士最后一次通话的内容,连最初就察觉三号营地不安全因素的宋志义也没有再就安危发表意见。
三号营地三面环山,其东北是奶诺戈汝冰川的出口,它靠近主峰山脊脚下,上方是三条支山脊,在支山脊间,堆积着经年的积雪,有如巨大的固体河流,悬在三号营地上方,不啻是悬在登山者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建营初,宋志义曾指出三号营地离支山脊太近,虽有利于节省体力,但却不安全。结果经中日双方商议,原定营址后撤一百米。宋的主张无疑是正确的,但这一百米也同样暴露出了勇士们对雪山太子性情了解是远远不够的。更糟的是,12月20日发生的一次小冰崩未对三号营地构成实际的打击,可能其了更严重的麻痹作用。当孟加拉湾暖流挟着大量的雪突如其来地在漏斗般的冰谷四中倾泻时,那悬空的冰河、积雪终于不胜重负,象脱缰野马,排山倒海奔泻而下。
可以判断,1月3-4日夜间,几乎囊括这支队伍的全部中坚力量的十七勇士就这样被成百万吨冰雪吞没了。回过头来想一想,如果事先对困难和危险考虑得更多一些,如果三号营地的位置更安全一些,如果保存一定的后备支持力量,是不是可以避免或减轻这场惨剧呢?
悲剧发生后,人们突然意识到大本营也并不安全。1月6日,德钦县委书记和阿寿率人赶至大本营,他劝住了急红眼要上山营救的人员。他当知青时,就在这个大本营附近,他曾目击过一场雪崩后的惨象,几十亩粗壮的核桃林象拔葱般地被梳理掉了。
“死人不承担责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十七条生命的价值留给后人的遗产是什么?难道仅仅是悲痛和怀念?如果仅止于此,这个代价不是太无谓了吗?
十七个人消失了。他们不是第一批一山为归宿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批。本来孙维绮还打算归来后写一篇《四进梅里》的文章,本来那殉难者中的日本记者也会有文字记录这一壮举,但他们都不能写了。我们也无从知晓,在他们笔下的梅里雪山是梦幻般的仙女、还有暴戾的太岁。但他们在梅里雪山探险史上竖起的第一块墓碑的碑文上,却无误的刻下了:我们对梅里雪山的认识还远远不够。这墓碑上还写这十七条生命已经铺就了通往6470米的道路。用不着怀疑,是十七条生命的终结,使梅里这座藏族群众心目中的神山变成举世知名的名山,这已足使他们在高山探险史上青史留名。雪山因为人而获得了灵魂。但可能更用价值的是这墓碑永远要后来者冷峻的思考:什么是登山运动?你为什么要登山?
梅里山难的悲剧毕竟太沉重了,他迫使人们必须重新思考。
人生有多少无常,登山有多少不测,但最了解登山危险的人莫过于登山者自己了。宋志义三番五次的九死一生,孙维绮在前三次梅里雪山中亲眼目睹了横扫千军的雪崩,他们对此能无动于衷吗?他们深知登山的风险,可还要去登山。孙维绮,走出大学校园在众多的可能中,他自己选择了登山。在谈到他第一次参加登山,即1988年攀登珠穆朗玛峰时,他说:“人在这高山前确实他太小了,但这山本身的确是人产生了一种力量感。”他爱山,因此他能在登山中感到山的力量在自己心中震撼,他象地母之子安泰一样从山身上汲取了拼搏一生的力量。“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登山者在山野里探险,在大自然中求索,为我们深入认识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为调整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不断地丰富着人类物质、精神、科学、文化的宝库。他们也由此在历史长河中确立了自身的人生价值。人生有了执著的理想和不懈的追求,才会产生价值,才能通向历史的永恒。这正是17位勇士留给我们的最深刻的思考和最宝贵的财富。
登山是勇敢者的事业。登山意识需要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而且,这些观念必然是和社会繁荣、文化进步的过程同步发展的。
利人的品德,我认为就是善,在性格中具有这种天然倾向的人,就是仁者,这是人类一切精神和道德品格中,最伟大的一种。
——培根
如果说,梅里山难向活着的登山者提出了一系列不容回避的问题,那么可以说,那场大规模的救援行动本身也在某些重要方面提示了一个真正成熟的登山家应该是什么样的。
1月9日,日本《每日新闻》率先披露梅里雪山事件。营救工作的进展情况,顿时成为世人关注的重大新闻。在收音机中得知这一噩耗的仁青平措惊呆了,当他确信这不是幻听后,即刻向西藏登协提出:“我们要去救援!”
此时,北京救援队,已经昼夜兼程地到达。10月10日15分,陈建军、李致新、王勇峰、罗申四人已从卡格博峰正东的西当开始步行军向大本营运动。云南省体委、迪庆自治州、德钦县各路负责人也已汇集德钦县。救援指挥部组成了。迅速凝聚的人力,必要而大量的后勤保障工作,24小时不断的通讯呼叫,使德钦这个小县城充满了悲剧气氛和难以名状的压力。
不要说别的,就是那进入县境的山路,在飘雪的冬季已足令人胆寒的了。
“在这条路上开车的是勇敢的司机,坐车的是怕死的乘客。”指挥部的负责人之一、云南省体委主任戴文忠说:“他们进来的路是花钱抢修才打通的,我是‘闭着眼睛进来的’。”
的确,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同生共死的情谊、人道主义,使所有进山参加救援的人踏上了救援之路。
1月9日下午至深夜,心情沉重的各路负责人在德钦县公安局会议室开了长达近七个小时的会。会议气氛紧张、压抑、令人窒息。
尽管大都不是登山家,可谁都明白遇难者凶多吉少,甚至根本没有了希望。
“已经进去17个了,难道还要赔进16个不成?“
“不能再出事了!”
作为负责人既要向死者和家属高度负责,又要考虑处于更危险境地中的前线救援人员。这滋味、这日子太难熬了。
“要是有架直升机就好了”,很多人都想到了,但最终大失所望。在横断山脉以东的这个气候条件下,我们还没有能与之相抗衡的直升机。
没有直升机,侦察机也凑合吧。9日中午,有关部门派出飞机支援,在梅里上空进行侦察拍照。可是飞机安全高度的限制以及云层的覆盖,数次飞行侦察,三号营地地形仍不够清楚。
一路奔波的北京救援队,10日16时刚刚赶至大本营便得到命令:大本营地势险恶、所有人员立即下撤到雨崩待命。
指挥人员要对救援人员生命负责,可雨崩村的老百姓却难以接受了:“我们死头牛还要上山找找哩!怎么刚上去就撤了下来?”
第一支救援队伍一上来,便与翻了脸的雪山太子展开了疲劳的拉锯战。
冰雪崩、流雪、滚石和纵横交错的冰裂缝构成了极大的威胁。更不可思议的是,进则风雪弥漫,退则雪消风停,无法捕捉住战机的第一支救援队终于未能打通到一号营地的道路。
1月11日,为了加强救援力量,根据中国登协电请西藏登协支援的要求,西藏登协当即决定派早已上门请命的仁青平措率领嘎亚、丹增多吉、米玛次仁、拉巴、阿克布于12日凌晨从拉萨出发,沿滇藏公路,星夜驰援梅里雪山。
仁青平措,这个在整个救援活动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他只剩下4个完整的手指,握着他的手你会感到雪山的严峻,同时也会感到一种深沉的力量。他的队友不会忘记,1975年在攀登珠峰是,年轻的仁青平措作为铺路队员所付出的牺牲,这使他得到了“小愚公”的美称。
1984年在南迦巴瓦,预想攀登路线在一断崖出中断,为了不使整个登山活动前功尽弃,是他站出来要孤身下崖探路,他说,“如果我回不来,你们就不要再下了。”
1988年,中日尼三国登山队双跨珠峰,作为攀登队长,一直在前面开路的只有他一个。那次他成为世界上首批跨越地球最高峰的勇士之一,但面对记者来访,他没有忘记交待一句:“如果不是队友的帮忙,我可能便回不来了。”
这就是仁青平措。
1月15日零点,怀揣十七条洁白哈达的西藏救援队到达德钦县。17日西藏救援队用了整整12个小时步行军赶到大本营。
1月18日,仁青平措率队奋战一天,终于突破险象环生的一号营地的道路,发现一号营地的帐篷几乎全被深雪埋没,只有一点帐篷顶露在雪地上面。一号营地往上,沿途山坡的积雪不断流下,腾起大团雪雾。他们把一号营地的四顶帐篷全部挖出来,在里面发现了一台照相机和几个胶卷。(编者附注:其中一些作品发表在本期)
1月20日,仍然是大雪纷飞,仁青平措再次率队,用雪铲开路,在大部分深达1.6米的积雪中挖出了一条胡同式的道路向二号营地运动。有一段十米的道路,他们竟足足走了45分钟!
仁青平措已经48岁了,在中国登山界仍在进行实际登山活动的人中,他是年龄最大的。在中国登山界,他有首屈一指的登山纪录,然而他还在登山,像个最普通的队员。
20日17时,仁青平措与嘎亚各带一组人马轮流开道,最终到达了5300米的二号营地。但二号营地已被大雪埋没,无影无踪了。根据仅存的一个小红旗路标的指引,他们在二号营址的方位上,连续挖洞,覆盖面达到一个篮球场的面积,他们深挖两米多竟还实行新雪,终无所获。
1月21日,北京救援队李致新等六人也克服重重险阻,上到明永冰川4300米处,但在雪山弥漫之中仍无法看到三号营地。
1月22日,梅里雪山又降大雪,已撤到一号营地的仁青平措和嘎亚根据齐腰的雪情,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他们向指挥部报告,在这种条件下,上到三号营地不可能,一号营地也很不安全,应该下撤了。
救援暂时不得不结束了。但这场惊心动魄的救援取证行动,却使无数的人在悲痛的同时也感受到崇高的力量。
“感谢你,平措。你们已竭尽全力,指挥部感谢你们。”遇难勇士若九泉有知,都会为有象仁青平措这样的一群人出现在梅里而宽慰。
孙维琦,你还记得吗?1988年在珠峰,你说:“嘎亚是个老同志,他很关心年轻的队员,因此很有威信。”
但嘎亚怎么说?他说:“如果评选中国的登山家,我第一个平的就是仁青平措,他总是身先士卒。”正如他在其后介绍山上情况时所说的那样:“如果是正常登山,我绝不会选择这样的路,在这么深的积雪中,用雪铲开这么长的路,在世界登山史上可能也是没有先例的。”然而,正是他们在梅里雪山救援行动中,写下了登山史上光荣的纪录。
历史就是这样,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行动为自己刻着碑文,给每一座山做出结论。
——贺龙
每座雪山都有个古老而神秘的传说;
每个登山者都有过惊心动魄的故事。
我欣赏这句话:“给每一座山做出结论”,并且还要加一句,在山里给自己做出结论。从某种意义上说:整个人类史就是一部探险史,在探险中,人类认识了世界,认识了自然,也认识了自己。应该把它写下来,在珠穆朗玛、在希夏邦玛、在卓奥友、在梅里雪山……记下生者与死者的故事,记下他们对自然的体认和情感,应该让更多的人认识雪山,认识自然,山的大国也理应成为高山探险的大国,不仅仅是行动的,也应是思想的。
这一天会来的,而梅里雪山的第一块墓碑也许会成为它特殊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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