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起,我徒步从拉萨出发,在纳木错湖边向西转,离开了旅游线路,踏入荒凉、艰苦、同时也美丽、壮阔的真实藏北。
一个多月后,在大北线上的三八二大桥,我决定转向北方,向一百多公里外深入藏北可可西里的双湖区特别进发。各种地图上都标记着这条路有二百六十二公里,但是我从班戈县政府了解到的情况说,其实从三八二大桥出发,只有不到二百公里。
从自然条件、生存环境、人烟分布等各方面讲,遥远的双湖都是中国最偏远、人烟最稀少的地区,相比之下,即使西藏著名的全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县城墨脱也多了几分热闹味;大片藏北无人区将双湖与世隔绝,5000米的平均海拔,稀薄的空气,严酷多变的气候,每平方公里不到1人的荒芜人烟,塑造出举世罕见的艰苦荒凉,大片地图上的空白,吸引着探险者的目光。
地形示意图
经受了超过五百公里的长期高海拔徒步,我早已疲惫不堪,同时也逐渐对艰苦的生存条件产生了麻木的感觉,每天走在世界屋脊的戈壁荒原上,稀薄的空气不再有窒息的感觉,劳累和痛苦也渐渐失去了摧残身体的作用。置身于地球上距离天空最近的土地,面对雄伟的山川,心神与蓝天白云一同飘飞,生命与苍茫大地同在。
目标多玛乡
8月18号。八点十四分从三八二大桥出。
过桥,左转,面山而行。今天争取赶到多玛乡。
见到一位牧民,他告诉我,离多玛乡还有十五公里。天色渐阴,闪电不时跃动在云间。很远处山脚有一户人家,我打定主意要向多玛乡方向走,遂不顾而去。遇见两位牧民坐在路边,身旁摆着几个藏羚羊头骨,骨色雪白,这些头骨在拉萨很值钱,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搞来的。
一点四十七分开始,走到三点十三分才停下,翻过山脚,进了山谷。前方有巨石狰狞,远处有羊群,放心了,有羊群就有人烟。坐在阳光下,不太热,阵风从远处吹来,迅疾如哨音般掠过。远处有水洼,天空偶闻鸟鸣。真寂静啊,变幻的风声似乎在讲述着什么,想起严文井的童话《南风的话》:“我是属于太阳的风……我的目的就是到处创造幸福……”
六点半,雨点打下来了,我停下脚步,穿上雨衣,正在手忙脚乱间,不期冰雹密如雨点,劈头盖脸砸下,打得我气都喘不过来;霎那间四周轰雷闪电铺天盖地,只觉得天地倒置,乾坤变色,一片混乱中忽然记起《圣经》中被毁灭掉的那座城市就叫所多玛,和多玛乡只差一个字啦!旷野里无处躲避,咬咬牙,干脆顶风前进。
冻得浑身打颤,只有快走才能暖和点,可是在这样的海拔高度,负重快走谈何容易?天色渐黑,湿鞋沉重,雨一直没停,泥泞的道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记不清楚最后一个多小时是怎么撑过来的,当昏沉暮色中见到一排排房屋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十二分。
今天走了四十公里多,从早上八点刚过,走到晚上九点过后,整整十三个小时!我精疲力尽,劳累到了麻木的程度。
见过乡长,找到了招待所。
泡上热腾腾的方便面,脱下湿衣湿袜。屋中间的牛粪炉里,红红的火苗懒洋洋地闪动着,好暖和啊!
第二天上午睡了个大懒觉,十点多才起床,正如在西藏打工的内地人所讲,在这里睡得多了,不觉得体力恢复得好,反而会有胸闷气短、四肢乏力的感觉。
乡招待所有卫星电话,话费每分钟一元,另交座机费一元。我打了电话。
多玛乡上只有两百多米见方的一小块居住区,几排平房临湖而立。湖名古根错,地图上没有标出名字,是招待所的人告诉我的。村西侧有小山一座,山脚有温泉一眼,碗口粗的水柱喷出一尺多高,汩汩流去。温泉口有日久凝结的泉华,作波浪状,光滑无比。伸手试探,泉水很热。乡人在这里洗衣洗头等很方便,若要洗澡,可以提一桶泉水去旁边小屋。这处温泉若是稍加修整利用,便颇有价值,可惜在这天涯海角,无缘得人识见。
挤羊奶的妇女,每天辛勤劳作,支撑着古老的游牧生活。
登上山丘才发现,山上到处是不知多少年前的喷泉遗迹,四下里全是泉华凝结的石质,一层层,一簇簇,有些已经风化;大大小小的泉眼洞窟痕迹有十几处之多,小的拳头大,大到脸盆大,有的很深,望下去黑黝黝的;可以想见当年泉水四涌,热气蒸腾,满山奔流的盛况。其实百十米方圆的整个山丘,就是由地下泉水不断喷涌,千万年来渐渐泉华凝聚成。
漫步坡上,玛尼堆立在坡顶,满地石刻经文,以及供奉的牛羊角,沧桑古朴的气氛。山顶北侧不意竟见到一潭清波,十数米见方,潭水映做深蓝紫色,衬以四下群山蓝天白云,别有情趣。还有藏北罕见的水草浮动,几处深绿;水质纤尘不染,伸手试探,潭水温暖,水中不断冒着几处水泡,当是地下温泉在水底涌出。流连良久,拾数块泉眼四周的石英为纪念,去。
村中有一四川饭店,只土屋一间。四川老板四十许,白面无须,甚是斯文,慢声细语地打招呼。一点三十分吃饭,西红柿炒鸡蛋一盘要二十元,米饭是东北大米,极香,老板夸口说藏北一带属他的米饭最好了。
8月20号,十一点整才出了多玛乡,向北方走去。
雨后的清晨,空气清新,一丝丝云彩悬在天际。古根错波平如镜,波光荡漾在远方山脚下,一条岔路沿着湖边向东北偏去,我选择了直向北的路。路面潮湿,有一洼洼水渍,可是透着干净朝气,路旁的青草也分外精神。
荡漾在碧波中的红嘴鸥。
今天走路时步频减慢到每分钟一百步上下,以前都是每分钟一百一十步或者一百二十步的。这样时速降为每小时四公里,比以前的每小时五公里慢了些,但是走起来更轻松,不容易劳累。双湖一带海拔更高,气候也更恶劣,人烟更加稀少,适当降低强度可以缓解疲劳,更容易坚持下去。
傍晚七点多,天气变坏,高不见顶的黑云贴着山梁压过来,如隆隆巨山,故借宿老乡家。
和屋主人语言不通,但意思还是彼此明白了。主人给我倒了些酸奶,我谢过,拌了点白糖吃掉了。藏族人自家做的酸奶香醇美味。我又吃了些糌粑,给了主人一点钱作宿费,他接受了。渐渐互相熟悉,不再拘束,主人家开始有说有笑,对我的手杖、头灯等大感兴趣。后来主人的女儿拿出一副扑克牌来,一家四口兴致勃勃地围在一起打扑克赌输赢,赌注是一角钱或者是一根香烟!没办法,这里的人们视吸烟为无害,八、九岁的小孩子也可以在家里公开吸烟。我忍不住向主人家示意:吸烟有害身体。他们笑嘻嘻地无动于衷。此刻一家四口——主人、主妇、儿子、女儿,正围在灯下赌香烟,大呼小叫,热情投入。
生日快乐
8月21日,双湖之旅的第四天,今天是我的生日。
早上八点四十五分才起床,主人家早就起来忙碌了。
屋外阳光明媚,气温很低,但是高原的太阳照在身上很暖和。稀疏的草地点缀着清新的绿色,有早起的鼠兔在奔忙,看见我就三跳两跳逃进洞里去了。鼠兔是这一带最常见的动物,每天除了偶尔一见的飞鸟掠过天际,就只有这些可爱的高原精灵陪伴着我。
周围一片连绵的远山环绕,淡淡积着薄雪,褐土和白雪相衬,远远望去如水墨画一般;白云一片片悬在天际的山颠,轻轻浮动;这样的美景里,回想起昨晚的可怕天气,仿佛很遥远了。
回到屋里吃昨天晚上剩下的藏族糌粑,就是青稞炒熟了,再磨成的面粉,现在这是我最常吃的干粮;日复一日的艰难旅程,使我不可避免地渐渐消瘦。因为是素食者,我在这一带只能找到糌粑和偶尔一见的藏式酸奶子做食物,牧人家日常的肉食与我无缘。吃过糌粑早饭,我又从背包里取出一块上海产的枣泥味压缩干粮,很珍惜地慢慢嚼着,这是因为过生日而给自己的奖励。没有后备的长途旅行,必须要准备些应付意外的食物,压缩干粮就是我的储备,从拉萨开始,这些果味的压缩干粮已经躺在背包里一个多月了,还没有动过呢。
记得前年生日是在藏南拉孜县一带,骑自行车去珠峰的路上,傍晚暴雨前差点找不到人烟,幸好一群去冈仁波齐神山朝拜的青海藏民在路边扎营露宿,他们收留了我,一起挤在藏族简陋的白布帐篷里度过,那个善良高大的藏族汉子,还有他活泼天真的小女儿;夜里下着雨,帐篷布湿透了,那种冰冷的感觉,我永远不会忘记。
“式微式微,胡不归”,夕阳里归牧的羊群,忠尽职守的牧羊犬仅仅跟随。
这个生日要自己在无人区挣扎了,今晚恐怕要自己搭帐篷,这一带的夜晚太冷,高原天气又多变,有些担心……这也算是可可西里高原的生日礼物吧。
拾掇整齐,谢过主人家,十点整出发。……
旷野真美丽啊,这里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地质学家们说,青藏高原是地壳板块几亿年来一次次自南向北推积成的,有五条地质分界线;我现在正走在第二条班公湖——怒江缝合带和第三条西金乌兰——金沙江缝合带之间,巨大连绵起伏的地球皱褶之内。早年的地质学先辈们曾在一九七六年组成了藏北分队,考察可可西里。那是一次真正的壮举,成为西藏地理史上的划时代。
从昨天开始,二十多公里路大都是上坡,方向总体上是朝西,估计得绕过远处那座横亘无边的大山。默默地走着,无言地坚持,不知道海拔有多少了。
起风了,有些流鼻涕,很担心。在高海拔地区千万不能感冒发烧,否则很快会转为肺水肿,那我就死定了。美丽的高原并不平静,在灿烂的阳光和美丽的风景后面,死亡时刻盯着我。
靠着玛尼堆歇息,忽见旁边鼠洞里,一只小鼠兔探头出来看了看,立在洞口偷偷盯着我,胖乎乎的体型有手掌横过来那么高,土褐色的毛皮。环顾四周,稀稀落落的戈壁草地上有不少鼠洞,这里没有蛇,也很少有鹰类,草原啮齿动物缺少了天敌,繁殖得很多,鼠害是西藏牧业最大的一害。鼠兔是高原特有的啮齿动物,据生物学家们说,这小东西属于兔类,只是为了适应严酷的自然条件,才进化得越来越小,外表和老鼠一样了,但是内里仍旧是兔子。在这被称作生命禁区的藏北,真难为它们怎么坚持下来并且繁殖壮大的。
今天过生日,晚饭吃两包康师傅面霸,一百一十克面饼的,这是我最好的饭了,权作长寿面。
刚吃完热乎乎的面条,帐外天崩地裂般的滚雷,从南到北在半空里轰鸣,大雨夹着冰雹,打得外帐哗哗响,巨大的闪电不时劈落,照彻帐内,身边一片雪亮。虽然风雨奈何我不得,还是有些心悸。在这不可仰视的天威之下,只感到天地极大,人极渺小,小小帐篷在天塌地陷般的暴风雨中稳如泰山,给我以宝贵的安全感。我缩在帐篷里,深深感到一个可靠的帐篷真是太重要了!
今天又是周末,家里的朋友们不知在做什么?家乡是天堂。
今夜有什么动物会靠近我的帐篷?不敢想也不知道该怎么想,已经辛苦了一天,爱谁谁吧。
生日快乐,晚安。
怀念狼·陛骆错
8月22日。
双湖之旅的第五天。昨夜风吹雨打的,不能安眠。后半夜风雨渐弱,帐篷外面时有动物来往,跑过时嗒嗒作响,似乎是有蹄类,还有动物在帐外不远处挣扎喘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早上八点零五分起床,遍地积水泥泞。去水洼里取浊水作为今天的饮用水,先用净水药片消了毒,再烧开。想起昨天傍晚打水时见水中有细小红虫屈伸不已,不知是什么虫子。这里的海拔太高,水烧开了也不过七、八十度,担心开水也不可靠。
列队游荡的臧野驴,高原最彪悍的孩子,远不像被驯服的远亲那么懦弱。
上午十点四十分才出发。路上捡了些湖边细小石子,表面有天然细凹纹的,作纪念。见附近有新鲜马粪,当时昨夜路过的野马、野驴之类所留。听说这一带有狼,昨夜依稀未闻。松了口气,又感觉有点可惜,想起贾平凹写的《怀念狼》,同感。
朝阳出来了,晴空万里,大地生辉,生机勃勃,有水鸟飞翔。走近湖边,有一对野鸭子之类的花花绿绿的水鸟浮荡在水上,悠闲地此一声彼一声的鸣叫着。“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现在我是多么需要一点可口的饮料,来代替这混汤水啊!
三个照顾着羊群的牧羊人迎面而来,看上去高高兴兴的。连说带比划地聊了一会儿,原来他们是去日喀则朝拜的,此去日喀则上千公里,就这么赶着一群羊上路,吃也是这群羊,用也是这群羊,据说这里祖祖辈辈去朝拜的人们都是这样上路的。如此浪漫自由的吉普赛风格,自叹不如。
牧羊人用磕磕巴巴的汉话告诉我,他们是前方贝洛村的,离这里有二十公里。前面还有个湖,叫贝洛错。我想“贝洛”应该就是地图上标记的“陛骆”,地图上只标出附近一座山叫这个名字,原来这里除了陛骆山外还有陛骆错、陛骆村,据牧羊人说似乎村里只有一户人家。
今天是赶不到陛骆村了。晚上借宿一个不知名湖的湖边牧民的土屋。
主人是位藏族老人,我取出一些钱交给屋主人。屋子有黑白电视机和录音机等电器,算是这一带生活条件很好的人家,但是他们的太阳能电源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游牧人家的孩子,清澈如水的眼眸。
落日时分踱出门外,看夕阳西下,漫天晚霞映照,妇女们在挤羊奶。我吃了自己带的两包方便面当作晚饭,还有主人家的一些油炸面食。老人告诉我,昨天看见的那座庄严宏伟的雪山西耶岗日,是当地很有名的神山。
牧人帐篷前的织布妇女,用代代相传的手艺编制黑褐色的牦牛毛毡毯。
这家牧民人口很多,除了大人们,还有两个婴孩和一只肥大的懒猫,屋子里住不下,要睡在外面帐篷里几位才行。晚上休息时,我向主人诉苦,说我的腿很累还很痛,要住在屋子里才能恢复得好一些。他们很体谅的答应下来。
8月23号,早上起得很迟,九点二十八分时主人喊我起床,大概他觉得我太懒了。
屋主人的儿子(或者是女婿)汉话好一点,和他谈天。他介绍说他叫加多,老人叫扎西,等等。扎西老人看我的东西都觉得新鲜,很想要一样,但是我实在一件多余物品都没有,只好抱歉地拒绝了。加多知道我还要继续向北走后,警告我说,前方狗熊出没比较多。看我似乎并不在意,又补充说是在开玩笑啦。我也搞不清他说的是真还是假。十点四十五分出发。
下午四点多,天下起雨,天空阴沉沉的见不到一丁点儿蓝色。我披上雨衣,撑着手杖前行,风大雨冷,冻得双手僵硬,关节惨白。五点前后雨小了点儿,喘口气。忽见一只黄羊飞快地越过路面。这是第二次看见野羊了。这里的黄羊也和内地不同,叫藏黄羊,就是动物学家称为藏原羚的,胆子极小。
乌云从西边又起来了,藏北的天气可真能折腾!右前方有个白点在原野上分外醒目,应该是牧民的帐篷。我抓紧时间向那里赶去。刚钻进帐篷里,帐外就雨如瓢泼。
帐篷主人是一位老人,领着五个小伙子,可能是他的儿子们,还有些妇女孩子等等,都不会说一句汉话。我掏出一点钱,比比划划地说明来意,老人听了又听,总算大概明白了,收下钱,点头示意我坐着休息好了。总算喝上了热水,吃了糌粑。
牧民和他的小儿子,也许孩子长大后仍就象父亲一样,满面风霜,牧羊天涯。
高原上沧桑的牧民,赤褐色脸庞为岁月和寒风雕刻出如金属般的质感。
主人家开饭了,一脸盆热腾腾的大块带骨羊肉端上来,按长幼顺序一人取一块在手,大约有一、二斤重,然后掏出自己的藏刀一片片割下送入嘴里,吃得香甜无比。烛影下,利齿闪动,刀光翻飞,一阵大嚼后,一大盆肉只剩下几块净骨丢在一边。
我打算早点休息,睡前又泡了两包方便面,把睡垫、睡袋都铺好,钻进去,抱着热水袋,吃着热腾腾的汤面,好暖和啊!全身舒坦,劳累一天的身体缓过劲儿来。吃完后,盖好被子闭眼睡觉。主人们语言不通,但很有兴致地看着我,个个笑眯眯的。
后来主人们对我示意,说着什么,我不大明白,很快就睡着了。
双湖人民欢迎您
8月24号,八点起床,大帐篷里已经空无一人,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出门一看,夜里下雪了。让我意外的是,主人们竟然裹着毡被,睡在露天里!我惊讶地走过去,老人醒了,抬头对我说了几句什么,指着双湖的方向,然后又缩头回被窝里去了,似乎很暖和的样子。我可是看得目瞪口呆,浑身发冷。小孩子也和大人一样,睡在雪夜里。想到自己给他们带来的不便,心情都有些沉重起来,善良淳朴的高原人!
吃过了糌粑,九点二十一分,我怀着感激的心情和不安的歉意,告别大家。
十一点十九分上了大路,正好一辆卡车开过来,司机说前方还有二十公里就到双湖区。我打起精神,登上高坡,十二点零五分到山口。一个高大的牌坊立在路上,写着“双湖人民欢迎您”,看来真的快到达传说中的双湖了。
六点十分进了双湖。在区政府里认识了一个河南籍贯的老乡,名叫杜世民,跟着蹭了一顿饭。
雪山下的牧人家,住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晚宿镇上唯一的客栈。
第二天,上午出门去公安局登记。一位警官很严肃地告诫我说:这里有很严格的规定,你不能再向北走了,除非在拉萨的军分区和林业管理部门登记申请,否则是不能进入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更深处的。我向他们保证绝不会私自闯进北边的无人区去。另一个警官说,建立行政区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有中国人像我一样徒步走进双湖区来。去年有一位六十八岁的老人,骑着自行车来双湖,后来自行车坏了,最后一段路也是走进来的。我听了大为惊讶!不知是什么样的健硕老人才能这样进来!
在街上最像样的“迎宾饭店”里吃饭,幸运地碰到双湖特别区的区长扎西平措,他主动提出要顺路带我到去看看保护区深处的风景。我喜出望外,当即一口答应。
26日九点五十许,扎西平措区长的越野车开出来了,丰田4500。我们上了车,出了双湖镇,向西去嘎措乡。
上午的天气一向很好。不久,见到一只草狐狸,在草坡上忙着捕捉野鼠。区长告诉我:这是不值钱的家伙,毛皮卖不出价钱,吃老鼠为生,对牧业有益。右侧山坡上有一群家养牦牛散在草地上,悠闲地啃食,忽然扎西区长回头对我说:注意!野牦牛!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摇下车窗寻找。
只见远处一头明显壮健得多的牦牛慢慢靠近了牦牛群。有的家牦牛立刻走开了。扎西区长解释说:家养的公牦牛因为不是野牦牛的对手,早早逃开。野牦牛靠近了牛群,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势。确实这家伙比家牦牛粗壮多了,深黄色的长毛披散及地,一对牛角也分外粗壮有力,尖端已经磨秃,显示着它曾经身经百战。不过它没有像大家担心的那样攻击我们汽车,因为现在正是牦牛交配季节,这家伙正在色迷迷地盯着母牦牛呢!
扎西区长向我解释,交配季节野牦牛经常下山来,寻找家牦牛交配。
我说:听说杂交种牦牛更好吗?
区长笑了,告诉我青海一带喜欢这样的杂交牦牛,一头可以卖一万多元。可是藏北这里不喜欢,因为杂交牦牛野性很大,不好驯养,发作起来很危险,有时候牧民们被迫要用枪打死它。
路况越来越差。不久,看见一头野驴,从路右侧草滩里远远地飞奔过来。司机笑道:它又要追我们了。果然,飞奔的野驴逐渐接近,好像要打架似地紧盯汽车。野驴身材高大,深黄条纹的宽阔背脊,淡黄或淡白的四肢,气质不凡,一副高原主人的神色。野驴在车右侧仰着头和我们并排奔跑,速度越来越快,渐渐超过了越野车,斜着眼瞟了我们几眼,突然向左一转头,从车前急穿而过,得意洋洋地跑向远处的原野里去了。
大家在车里哈哈大笑,扎西区长边笑边说:这就是它的天性!
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热火朝天的追逐场景,更是觉得有趣。原来野驴这么倔强的,真不愧是驴脾气!
一路颠簸,十二点到了嘎措乡,乡里的负责人跑出来,把大家迎进屋里,还拉着我握手,好像我也是区里来的干部似的。
吃过饭,忙完工作,我们一行告别了嘎措乡。车行在广阔无垠的羌塘草原上。天气时阴时晴,坐在车里比我天天徒步可舒服多了。上午曾见过一群藏羚羊,没有长长的角,扎西区长说那全是母藏羚羊。现在前方出现三只公藏羚羊,长长的黑角像两把剑指向天空,四条腿纤细有力,灵巧地跃动着跑远了,这藏北高原的精灵!藏羚羊生性胆小又好奇,常常在远处观望着我们。
挤羊奶的孩子
扎西区长他们对藏羚羊很有感情,向我介绍说,藏羚羊是很聪明、团结的动物,成群结队的生活,平时长幼有序,从不前后争夺,对母羊和小羊照顾得很周到。比如过河时,母羊领着小羊趟水过去,强壮的公羊就会主动在下游排成一行护送,如果有小羊被水冲走,公羊会把它救起,送过河去。在秋末时节,我们刚刚经过的那一片山谷,会有成千上万只藏羚羊集结,可惜那时候太冷了,我等不到。
接着见到三只野驴,排成一行雄赳赳地冲过来,追上越野车,照例从车前横越而过,打了胜仗般转眼间跑远了。过了不久,区长指着窗外说:你看,又是一群!
到了措折强玛乡,也是个很小的村落,又叫“北措折”、“措折羌玛”。照例有人出门迎接,区长他们讨论工作,我在村里转了一圈,又去乡小学看了一下,这里的学校都是乡里最好的房子。
傍晚六点多钟,乡长一行才赶回来,大家上车回双湖去。半路停车嘎措乡吃晚饭,我吃了两碗酸奶和两块饼子,酸酸的,甜甜的,挺好吃。
晚上回到招待所已经是十一点了。同屋人兴致勃勃地问我:今天怎么样?
我得意地说:不错不错!大开眼界,看到了好多珍稀动物啊!
8月27号早上九点多才起床,吃罢早饭,听同屋人讲四川少数民族的风俗。在镇里镇外逛逛,去后山看雪峰,记日记,悠闲。明天该回三八二大桥去了,该和这里说再见了。
再见,双湖
8月28号早上整理好行李,与同屋人一一告别。
九点过后,搭上了一辆车。面朝车尾靠坐在后车厢的一卷帆布上,美丽雪山下的双湖渐渐远去,转过山脚处不见了。
如同影片倒放一般,来时所见景物一一退回去,山水遥遥,岁月悠悠,不知何日复见?山口上矗立的双湖大门远去了,碧蓝的湖水倒映着西耶岗日雪峰的陛骆错也远去了……,当路程退回起点,时间却不会倒流,这些日子会永远留在记忆里,与来时不同的是多了见识和历练。再见,双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