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徒步回来,真的开始喜欢上走路这种交通方式。(漓江游记在写作中)这次借着公出的机会,前往延边的珲春,又在那儿小走了一把。
在敬信镇用过午餐,越野车载着我们继续向南行进。
公路两旁渐渐的荒芜起来,部分地段寸草不生,沙化得十分严重。左边匆匆而过的九沙坪村,居然有这么多的茅草房,歪歪扭扭的草房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刚才午餐时大马哈鱼所带来的愉悦顿时淡了下去,心情不觉沉重起来。
车过圈河口岸,右边一条大河进入视野,这就是图们江,江右侧是起伏的朝鲜山地。公路左边不知何时跃出一趟铁丝网,网的另一侧,想必就是俄罗斯了。
车到洋馆坪,公路两旁立着两块大石。右边大石上刻着启功书写的“边防旅游风景区”几个隽秀有力的大字。左边的大石上写着世界旅游公园,石块上方有一只和平鸽正展翅欲飞。这就算是防川边境景区的大门了,也这是我本次徒步的起点,而终点则是十一公里外的防川边防哨。





本来打算从敬信镇开始行走,大约要二十八公里的路程,但由于时间关系,一天的行程只得改成半天。这一段十几公里的路段,是蛇行在铁丝网与图们江挤压的狭缝间,应该是中国最狭窄的一片国土了。
越野车风驰而去,我整理一下行装,戴上手套与帽子,在寒风与阳光中向日本海方向走去。
防川在吉林省珲春地区的最东端,位于东北地区东南部临近日本海的一条狭长地带,它蜗处于俄罗斯与朝鲜之间,百年来的风雨浓缩了中国近现代的屈辱历史。
平坦的公路上寂静无人,只能听到我的脚步声。路边芦苇丛生、杂草遍布,右侧的图门江冰封两岸,只有中间露出潺潺的江水正缓缓而流。阳光照在冰面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江水则映射出粼粼的银光,似洒在水面的银币浮光跃动。左边铁丝网后是一片荒寂的山地,丛生的杂草间枯树林立,了无生机。
这不算是一个旅行的好季节,天地间灰突突的一片,本来丰富的色彩被寒风洗涤成简单的黑白色调。草长茑飞万物生发的时节,想必这里也会是一片绚丽的图画,不似眼前这般萧杀与沉寂。但春华秋实,是大地的装饰和假像,而冬的严寒与荒凉才是世界的真面目,或许这样真实地走在这片土地上,才更能领略这一方天地曾有过的桩桩往事。
伫立江表,遥望对岸起伏的群山,朝鲜的土地上荒无人烟,一片静寂。身边的芦苇随风而动,在阳光下泛着青黄的色彩。宽阔的江面上,水流在冰块间潺潺而动,似乎能听到哗哗的水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条发源于长白山的江水千万年来静静地流淌,只是近百年来才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忽然后面响起了轰鸣声,由小变大,很象飞机起飞的声音,难道这附近有地图上未标出的军用机场?我手搭凉棚,注视着身后的旷野,声音由远及近,在公路一个弯道处蓦然驶出一辆轿车,风驰电掣,转眼间从眼前划过消失在前方的丛林中。



走过莲花湖,绕过江边的小山丘,左边的铁丝网居然断开,一片斜坡上方,矗立着一座雄伟的雕像。这是一座人头塑像,清朝官员装束的男子,正赁栏远望,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图们江口的方向。头像下方刻着两个苍劲有力的篆字“龙虎”。
塑像左边的铭文记载着这个官员的功绩,他是吴大澄,清末官员,在中俄北京条约签定二十多年后,据理力争,为中国向俄方索回敬信全境及图们江口的出海权,并将土字碑从洋馆坪南移十数公里至防川。这一段路程,也是我本次徒步的路线,今天轻装简行、观山望水,真不知当初为了走这一段路段,吴大澄和他的同僚们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在延吉曾听人讲,本来我们是拥有日本海的出海口,但运送界碑的清政府官员是瘾君子,所带的鸦片吸完之后无力继续前行,便索性把土字碑立在离日本海十五公里的地方。这故事听起来充满着对清政府无能的嘲讽,但也太过于儿戏了,我是不太相信。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龙虎”两字,吴大澄写过五次,龙蟠虎踞,壮怀激烈,彰显着他捍卫祖国领土的爱国热忱。晚清官员们如果都有吴大澄这样的龙虎精神,也不至于那份屈辱在百年之后仍挥之不去?


继续前行,图们江边传来了机器的隆隆声,定睛一看,原来运输木材的拖拉机,有四五辆之多,不知是不是合法的砍伐。
走得浑身发热,额头上沁出了汗水。在金色的阳光中行走,心情不觉开朗起来,看来运动确实可以消除抑郁的情绪。我走得很轻松,身上没有行囊,左右腰间分别挂着腰包和Source水壶。公路两端空无一人,我边走边变换着各种姿势,或仰望青天,或斜视江水,或垂首瞧着自己有节奏的脚步。这方天地虽说是狭小的一线,但在我自由与放纵的心中,却是那样的广阔无垠。
公路两旁不时看见巨大的沙丘,特别是东边掩映在树丛之后的一片巨大的沙地,黄沙满坡,沙浪起伏如沙漠一样荡着美丽的曲线。路牌显示,这是沙丘公园。
这沙丘是我们的领土,看来这铁丝网并不是真正的国界,后来才知道,这公路左侧的二十平方公里土地是九十年代我们争取过来的。


上了一个小坡,远处停在路边的一辆越野车怎么这么熟悉。走近一看,原来同伴们已经从边防哨参观归来,正在等着我的到来。同伴们邀我上车,我坚持说一定要走到目的地,定下的目标可不能随便更改。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满视野,左边的沙地泛着绚丽的金黄,右边成片的芦苇婀娜多姿地舞动在迷人的光线中,而江水上跳动的银光也渐变成浮光跃金。走过图们江水上边防站,左边是张谷峰战役纪念馆,再往前就是防川村。
我计划今晚是要住在这儿的,网上说有个三疆旅店可以留宿。在村口的场院上,正有几个村民在整理着小山似的玉米。一个人指着旁边的一个农舍说,那就是一个旅店。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三疆旅店。下去看看条件如何,门前一只狗一下子站了起来警惕地注视着我,院中游荡着成群的鸡鸭。看这农舍的模样,想必条件不会太好,停了一会,也没人出来招呼。我转身回到大道上,看来今晚是不能住在这儿了,估计同伴们也不会同意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对岸的山际,夜幕即将来临,我还要到终点站与同伴会合,索性跑步前进。


公路右侧又出现了铁丝网,图们江水被挡在了外面,可见这里一定经常发生非法越境事件。公路越上一座山丘,眼前视野开阔起来,顺着江水望去,传说中的那座俄朝铁桥正卧在远处,边防哨就在眼前,终点就要到了。
在眼前笔直公路的尽头,就是防川边防哨,同行的越野车正等在那里。
登上边防站的平台,前方一片广阔的土地尽收眼底。图们江左岸一片湖水前有一个小镇隐约在夜色之中,那是俄罗斯的哈桑镇。江右边起伏的朝鲜丘陵后居然闪过一线火光,火光越烧越大,转眼前在山际荡成一片。哨兵说那是朝鲜在烧荒。两片土地之间,横架在图们江上的那座铁桥乌黑厚重,象一道枷锁缚住了宽阔的江水。铁路桥附近,一座白色的小楼在夜色中十分醒目,在它的旁边就是那座土字碑,是我们国土的尽头。远处地平线上灰灰的一片,想必就是浩瀚的日本海,据说在好天气下能看到停泊在阿穆尔湾的海参崴船只。暗夜之中,图们江如巨龙蛰伏在脚下,浩浩江水如历史的长河川流不息。




回到车里,我们踏上了归途,中途去参观张谷峰纪念馆。这是一座私人开办的纪念馆,收集了许多史料与文物,它讲述了防川地区近百年的山河变迁。
众所周知,根据《中俄北京条约》,沙俄鲸吞了我国数百万平公里的土地,我们也因此丧失了防川的入海口,沙俄象一只无耻地黑熊把我们挤压在这可怜的狭缝中。吴大澄为我们索回图们江的出海权,但却在日俄的张谷峰战役后再度丧失。
这一场地区性的战役不为人知,但却改变了二战的格局。日本在占领东北后,在南进太平洋与北上苏联之间举棋不定,于时发动了两场针对苏联的试探性战役,战役均以日本失败告终。张谷峰战役就是其中之一,日方并没有投入太多兵力,损失也较苏军为轻,但却被封锁了补给线以致于全盘皆输。以小见大,苏军顽强的战斗力与指挥能力让日本未可小视,于是与苏联休战之后,把军刀指向了太平洋。
也正是因为这场战役,苏军控制了张谷峰,而日本封锁了图们江出海口,使我们已拥有五十几年的出海权又再度丧失。中国是这场战争的受害国,正如此前的日俄战争一样。



历史是由自己的懦弱写成,固步自封、丧失时机的清政府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而承受这代价的,却是几代的中国人。世事轮回,历史的天空在十九世纪的中国是阴暗的,但我们也拥有过灿烂的国运,“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那是何等的气魄?每个王朝都会象一个生命一样,经历着生老病死,新的王朝战胜旧的王朝,但也终会被更新的王朝所取代。这是这个世界的铁律,天道何亲,唯势是亲,强可凌弱,弱者哀亡,每个人,每个政权,每个民族都逃不过这天道的轮回。回望世界历史,没有哪个民族可以驰骋世界五百年,盛极而衰,物极必返,我们的希望也正孕育在这大自然的铁律之中。
历史如同一幕不断上演的大剧,每个人都无可选择地在不同的时代登场。今天,我站在防川凛冽的寒风之中,触景神伤、望洋兴叹。但是,苍海桑田、斗转星移,或许多年以后的某一天,我的子孙后代正驾着游艇顺江而下,自由地驰骋在浩瀚的日本海的滚滚波涛之中。
(二零零七年十二月三日夜半时分于延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