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上在亚运村北边的“朱记靓汤”,主宾是一位美丽优雅、风度翩翩的女官员,我刚好坐在她的对面,在整个饭局中,都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她那精心修整过的细眉和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笑脸,她的笑容就象是定心丸,让在座的各位都或多或少地感觉到几分踏实和温暖。
坐在我身边的是位年长的女士,整个形象和女主宾形成鲜明对照,素面朝天,衣着随意,花白的头发似乎也已久未梳理。但这丝毫不能影响到我对她的尊敬,因为我知道她其实是一个很不简单的女人,在我们以往的合作中,我已经充分领教了她的能力。至于不会打扮,不会做饭,不会烧汤,对一个靠干这一行挣钱养家并干得相当出色的女人来说,实在是值得原谅。那一晚餐桌上引起这位长辈兴趣的似乎只有那道炒米粉,那久违了的美食使她兴奋异常,她出生在印尼的一个岛上,而她已经有好几十年没回过那个地方。
当我给她讲现在超市里就有各色米粉卖,这种美味其实很容易尝到时,她竟兴奋得两眼放光。而且赶忙告诉旁边的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老先生,最喜欢吃的米粉可以买到了。后者答应了一下,却明显地兴致不高。我知道这只不过因为那位老先生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豆汁和麻豆腐才是他的喜好。
其实这两样东西虽是本地土产,如今却远比南方的米粉、泰国的水果、法国的奶酪更难买到,饭馆里见不到,超市里找不着。幸好离老先生家不远处有一早市,于是就和那个摆豆汁麻豆腐摊的混得挺熟。都说是和气生财,那摆摊的却是个挺横的小伙儿,可物以稀为贵,他的生意居然不错,摊前总有人挤着。他卖豆汁、麻豆腐还捎带卖泡开的青豆嘴,懂行的知道这是炒麻豆腐必加的配料。
是不是纯正的北京人,看你肯不肯吃麻豆腐差不多就能知道。那一团灰蒙蒙、粘糊糊的东西怎么看怎么也不象能进嘴的样子,可如果加上青豆、辣椒、腌雪里红末加盐爆炒,临出锅再洒上一把韭菜段,那马上就够足了色,飘出了香。当然,这“香”你也得有那份福来享,那其实是一种发酸发溲的,很奇特的味道,和其它什么东西都不靠,可能就因为那味道太浓了,才用这么多同样是味道浓重的东西来和它一块炒。喜欢那味的人爱得不得了,不喜欢的简直就受不了。
还落了一样挺关键的东西没说呢,懒得提它是因为这东西现如今实在是太不好找。可那天居然让我在“顺天府”的货架上看着了,我兴奋得也象我们那位年长女士见到炒米粉那样,赶着忙着跑去向那位酷爱麻豆腐的老先生通报:“超市有卖羊尾巴油的了。”这才是炒麻豆腐的正宗原料。
老先生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轻声一叹:“算了,我老伴和我们女儿受不了那个味道。”我知道他老伴是外地人,女儿虽生在北京,但血统毕竟不算纯正。母女俩被改造得肯吃麻豆腐就很难得了,实在不好再用膻味极重的羊尾巴油来为难她们,看来要吃正宗的麻豆腐,老先生这辈子难了。
不过总比我好,我直到现在也没能把任何人改造。尽管我也没敢用羊尾巴油,而是代之以切得很细的肥肉丁,炒出的那盘红绿相映、色味俱佳的麻豆腐在餐桌上也从来只有我自己动勺。我后来不得不放弃此好,因为炒一大盘吃不了,可那么些样的配料,太少了又特别不好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