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嘉
分類: 图书,小说,外国,现当代小说,欧洲,法国,
品牌: 安德烈•布勒东
基本信息·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页码:193 页
·出版日期:2009年
·ISBN:7208083177/9787208083172
·条形码:9787208083172
·包装版本:1版
·装帧:平装
·开本:32
·正文语种: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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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娜嘉》完成于1928年,安德烈•布勒东从与一位名叫娜嘉的女子在巴黎相遇、相爱到分手的经历中,提取大量事件,对现实、真实、美、疯狂等概念进行探索,彻底颠覆了十九世纪传统的文学观念。该书一般被视为小说。然而,许多证据都证明,书中的大部分事件均非虚构,而且有大量的图片展示事件发生时的场景。同时,作品又体现出一种明显的自传倾向。全书扑朔迷离,充满偶然、随机、巧合和梦境,作者的主观思想交叉出现在事件的客观叙述过程中,图像与文字交相辉映,成为超现实主义的名篇,极大影响了西方20世纪的文学与艺术流程。
作者简介作者简介
安德烈•布勒东(André Breton,1896-1966),1896年出生于法国奥恩省的坦什布莱镇,1924年成为超现实主义的奠基人,1966年在巴黎去世。作为诗人、小说家、艺术批评家与精神领袖,他一生坚持超现实主义理念,成为超现实主义这一西方二十世纪规模最大的文学艺术潮流的中流砥柱。主要作品有:《超现实主义宣言》、《超现实主义第二宣言》、《迷失的脚步》、《连通器》、《疯狂的爱》、《秘术17》等等。
•译者简介
董强,北京大学法语系教授、博士生导师。1988年以全国统考第一名的成绩赴法留学。旅居巴黎十三年,曾师从米兰•昆德拉。1997年被《费加罗杂志》评为“年度华人”。曾任法国东方语言学院高级讲师、中央电视台10频道法语节目主持人。至今有著作四部、译著二十余部,其中包括中译法五部。曾在法国出版法语诗集《松绑的手》。被视为目前最优秀的法国文化专家之一。2008年10荣获法国“教育骑士”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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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嘉:一个游荡的灵魂
《娜嘉》是二十世纪法国现代文学中最杰出、最重要的名篇之一,是超现实主义的巅峰之作。在西方,“超现实主义的”一词已深入人心,成为一个常用的形容词,来形容一切意想不到的、随机的、荒诞的、美妙的事物。然而在我国,超现实主义一直没有得到真正的介绍,译者董强先生希望这一超现实主义的名篇《娜嘉》中文版的面世,能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引起人们对这一思潮的关注。
《娜嘉》完成于1928年,作者安德烈•布勒东从与一位名叫娜嘉的女子在巴黎相遇、相爱到分手的经历中,提取大量事件,对现实、真实、美、疯狂等概念进行探索,彻底颠覆了19世纪传统的文学观念。该书一般被视为小说。然而,许多证据都证明,书中的大部分事件均非虚构,而且有大量的图片展示事件发生时的场景。同时,作品又体现出一种明显的自传倾向。全书扑朔迷离,充满偶然、随机、巧合和梦境,作者的主观思想交叉出现在事件的客观叙述过程中,图像与文字交相辉映,成为超现实主义的名篇,极大影响了西方20世纪的文学与艺术流程。
作为超现实主义代表人物的布勒东,1924年成为超现实主义的奠基人,他一生坚持超现实主义理念,成为超现实主义这一西方二十世纪规模最大的文学艺术潮流的中流砥柱。他始终认为生活本身就是超现实的,因而应该远离虚构,虚构只会将人带到远离真理、离真实越来越遥远的地方。当在巴黎街头游荡的布勒东遇到了同样在游荡的本书主人公娜嘉时,他被娜嘉那真实地游离于现实之外的表现所吸引,特别是当娜嘉说出了“我是游荡的灵魂”这样一句话时,仿佛是一次显灵,上帝为他带来了寻觅中的天使。
尽管现实生活中的娜嘉也许是一个随时可能坠入泥淖、偶尔还曾吸毒的赤贫女子,“马路天使”,但在布勒东眼中,她仿佛是永远流动的水,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个具有幻觉能力的通灵者,一个赋予人灵感、而自己更是灵感无限的超现实主义的缪斯。
由北京世纪文景带来的这部超现实主义从人到环境、到作品的“大阅兵”式的《娜嘉》一书,结合了董强先生提出的全新译本,希望能使读者对超现实主义有更深的理解。(慢慢)
专业书评显现/董强
有这样一类作家,他们会留下至少一个文学形象,成为他们“异性的他者”,可以最完美地体现他们的想像世界:祥林嫂之于鲁迅,月牙儿之于老舍,等等,不一而足。从法国现代文学来看,则有阿贝蒂娜之于普鲁斯特,穆谢特之于贝尔纳诺斯,苔丝克鲁之于莫里亚克,等等。对于女性作家亦然:中国北方的情人之于杜拉斯,古罗马皇帝哈德良之于尤瑟娜尔……
对于布勒东,这位“异性的他者”,无疑就是娜嘉。
而这样一个人物的出现,往往具有一种显现、甚至显灵的特征,正如在《圣经》中,耶稣有时是“显现”(apparition )的。
娜嘉的出现,就是这样一种显现。在这种显现的时刻,主体毫无准备,他是波德莱尔笔下的“闲人”,本雅明眼中的“旁观者”。与众人一样,他被单调的时间流程拖着走:“去年十月四日,就在那么一个我常有的完全无所事事、非常单调的下午,我在拉法耶特街上漫步。”正因为有这种百无聊赖的生存状态与精神状态作为铺垫,这种显现具有一种突发性,完全意想不到,具有令人诧异的特征,正如一句美妙的诗,会“突然”打动一个人的心灵:“突然我见到一名女郎,穿着非常寒酸,从对面走来,可能离我还有十步之遥。”而在呈现、显现的时候,作为主体的“我”,也同时进入“他者”的眼帘,甚至更早些:“她也看到了我,或许之前就看到了我。”这种显现具有独一无二的惟一性,与众不同,如黛玉之呈现于宝玉前:“她走路时头仰得很高,与其他路人都不同。”这种显现,让人觉得不是真实的,觉得仿佛是出现了一个超脱于现实的人物,一个仙女,抑或是一朵“丁香”,正如雨巷中戴望舒所企望见到的,没有人间的烟火,不受地球引力的影响:“她是那么纤弱,走路时,好像几乎不触及地面。”此时对“我”造成的震惊——或者惊愕——或者诧异——会逼得人去揉揉眼睛,仔细地,运用自己的全部眼光,好好地看,还她一个真实。结果,我们发现:“她的脸上可能浮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就这样,布勒东遇上了他的“另一半”。不是我们心目中浪漫爱情的另一半,而是深层意识的一面镜子,以其与众不同,浓缩地折射出一个人全部的惟一性。
惟一性,也许这是理解这本书的钥匙之一。
晚年的杜拉斯,追忆自己的逝水年华,突然发现,原来她生命中的“显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是在少女时代穿越湄公河的时候。对于自恋的杜拉斯来说,更多的是一种自我的显现,因为,那一刻,是她显现在了那个可怜的中国富家子弟的面前。氛围,感觉,逝去时光的全部呈现:气味,雾,热度,湿度,情爱,性。记忆的远方中的远方的殖民地。……
——摘自《:我译、我读、我看》
读《娜嘉》有感/陈丹青
今日巴黎游客横行,毕加索与布勒东们倘若复活,是的,倘若他们以超现实的方式忽然醒来,眼瞧左岸右岸与蒙巴那斯一带每天千万名陌生人轮番参观、喧哗、拍照、吃喝,我猜这群昔年巴黎最风雅的精英必定万般沮丧,宁可逃回十九世纪。
虽然现代主义运动自上百年前诱发了当今时代的纷繁时尚——一九○七年,毕加索刚刚画出他的《亚威农少女》,然后翻转画布,靠在墙上,差不多又过了二十多年才被同行接受,公开展出——但是,无论立体派、野兽派、达达主义、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还是上世纪初随便什么主义的创立者,都不会梦见由他们舞弄的艺术而影响至巨的现代文明,今天是以这种吵闹伧俗的方式,成为日常巴黎的消费景观。
为《娜嘉》,为董强君的这份新译本写些什么,我自知轻率。超现实主义的任何一部文学作品,我都不曾读过,也无从觅得,因这场运动的几部代表作原典几乎不曾译介。使我贸然动笔的原因可能有二:首先我熟知布勒东同代的画家;其次,经由他们的画作与传奇,我自以为熟悉巴黎。当我细读董强版《娜嘉》——译笔周正、用意谨严——我比他的学生们更差一级:完全不会法语。惟一使我得以进入文本“想像”的视觉依据,是我有幸数度游历巴黎,亲履布勒东与“娜嘉”当年游荡的大街小巷,领教残存其间的况味,从散漫而绵密的词语中,我历历“看见”其中出没的人物,尤其是,巴黎的气息——上个世纪的世纪之初,这世界惟巴黎才有那份气息。
这气息难以言传,除非去到那里。今日巴黎固然物是人非,但第三共和时期的楼宇、拱门、回廊、窗户、小雕饰、大屋顶……风韵犹在,还有塞纳河,以及,巴黎上空清澈的雨云——而翻译乃何等绝望之事,在我读到譬如“在我们美妙的惊愕之余留下的简短空隙中”时,我确知,原文必是另一番节奏,另一种语音,即经翻译,尤其变换为东方词语。我相信,作者本人就会出现“美妙的惊愕”,因他的《娜嘉》,已进入他全然不懂的语言体系。
但无论如何,中国人于法国文学与法国绘画,并不陌生,惟百年来持续绍介法国文艺的过程,有那么厚厚一道文本缺失,仍属大憾,即使补正,也失去了最佳时态。在绘画的一面,我们大约了解浪漫主义到印象主义的脉络,而自塞尚的结构世界到杜尚的观念领域,至今为国中大部分西画家所隔膜;在文学的一面,细说起来,则大仲马、司汤达、雨果、巴尔扎克的“全知叙述”文学经典,我们大致有良好的译本;八十年代迄今,欧陆二战后法国新小说作者群(包括一战前的普鲁斯特)译本亦陆续出版,但从马拉美、兰波,尤其是超现实主义群星——布勒东、阿拉贡、艾吕雅、阿波利奈尔、佩莱——的代表性经典,付之阕如。这于解读法国近三百年文学大统,是属致命的断层:民国期间,这一有序的译介经已启动:福楼拜的作品有过精当的中译本(李健吾是公认的权威),波德莱尔、瓦莱里(民国版曾译作“樊乐希”)、纪德的译本也已出现,但五十年代后,这一过程中断三十多年,其中虽有傅雷的巴尔扎克与罗曼• 罗兰,但前者毕竟属于十九世纪,后者并不能代表二十世纪上半叶法国文学的主潮。
文本接受的长期错位,是中国现代文艺创作的通病,其后果,非仅误读,而是无知。超现实主义的文本缺席则堪称“致命”——在绘画中,这一对应“品种”主要是衔接塞尚与毕加索的立体主义——几代中国作家致力于现代性创作的复杂实践,因此难以文脉贯通,无从把握欧洲文学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的决定性跨越中,究竟是什么,使现代主义成全其关键的转折。概括地说,超现实主义与立体主义,使文学和绘画从对现实的观照,转而进入文本的审视——当布勒东说自己的书写乃出于“反文学的原则”,与塞尚说“我正在呈现从未有过的绘画”,出于同理。此前,福楼拜与库尔贝先期预告了布勒东与塞尚要做的事情,此后,马蒂斯会在五十年代说“我不是在画裸女,而是在画一幅画”,罗兰• 巴特尔则于六十年代提出了“写作的零度”。
实在说,塞尚与毕加索早经过时了,一如布勒东的语言布局久已是文学博物馆旧藏。但在中国读者这里,即便超现实主义宣言与理论简介已有译介,但其创作文本却是从未完整展示的典籍。绘画的传播优于文学,史迹之于画家犹如翻阅画册,匆匆掀过早期现代主义页码,便即跑步追踪后现代主义尾端,自以为窃得时代的新机;而文学因了语言的重重渊薮,在中国,除却生熟莫辨的“意识流”与“朦胧派”诗作,当代小说的暧昧资源,整体上仍然远在十九世纪,尚未触探布勒东一代语言实验的上下文,进入货真价实的现代主义。作家们可能对博尔赫斯、纳博柯夫、昆德拉、马尔克斯们头头是道,并肆意仿效,不知这几位老将的私人文学履历,是在二十世纪文学全景观之中,且对超现实主义的宝典如数家珍。
文学的“现代性”非指“现在时”。若细数年代,早经褪色的二十世纪初岁,世界范围现代文学莫不为法国人的革命性写作所惊动,此后施惠于各国的写手。当八十年代初冯汉津先生提呈《娜嘉》的初译本,中国人刚刚试图恢复西方十九世纪文艺的残破记忆,而董强君的精译本在此时出现,仍然是为功德。在西方文艺对中国时断时续的影响中,文本的紧密衔接,已属奢求,此刻阅读《娜嘉》的意义可能不再是了解超现实主义,而是了解我们错过了什么,审视中国现代主义文学实验与西方源流究竟处于怎样一种近于虚空的,至少是极不可靠的关系——这可能真的应被称作“超现实”关系。
《娜嘉》的启示亦复如此:当布勒东试图描述他与一个女人的关系之际,婉转进入一位作家与章句和词语的关系。就此而言,董强君亦步亦趋的译笔——包括配齐原典附带的插图——允称信实。
2008年12月30日写在北京
娜嘉,仅仅是个开始/伍倩
一九二八年,《娜嘉》初版,自此,围绕同名女子娜嘉的争论从未停止:谁是娜嘉?她真的存在过吗?尽管作者布勒东一再声明反对“小说”这种体裁,反复向读者保证娜嘉确有其人,有些文论家还是坚持宣称,娜嘉只是小说中的虚构人物——如同异教徒怀疑处子圣母的真实性,因为根据书中所述,这样一位超现实主义的缪斯出身贫寒,曾经贩毒,几乎卖淫,并最终堕入疯狂。书中仅有的一帧娜嘉自己的照片,只是一组四双她“蕨菜般的眼睛”的蒙太奇,布勒东拒绝将他的娜嘉巴尔扎克式地呈现给读者,自始至终,娜嘉谜一般的面孔都是个谜面,而谜底则叫做“我是谁?”显而易见,他有意将娜嘉看作一条道路,经由她而走向自我,走向超现实主义的核心。
一九八八年,玛格丽特• 波奈首次将历史上的娜嘉推上前台。看看简历,她既非天使亦非魔鬼:原名蕾奥娜• 卡米耶• 吉斯莱娜•D(Léona Camille Ghislaine D),生于一九○二年五月二十三日,里尔近郊工人区;一九二○年曾育有一女,三年后,她将女儿托付给父母,只身赴巴黎;打短工、做女店员、跳舞、结识“男性朋友们”……总之为了生计而奔波,直至一九二六年十月四日,命中注定地邂逅了她的布勒东。至于“娜嘉”这个名字,由于蕾奥娜自己不通俄文,因此人们推断,她是借用了同期一位舞蹈演员的艺名(布勒东后来结识了这位娜嘉,并与其保持通信)。布勒东对于娜嘉充满激情,一如历史学家对于最古老的化石、物理学家对于最新型的射线的激情。布勒东始终趴在他的显微镜上观察娜嘉,记录娜嘉,思考娜嘉,而娜嘉则更希望成为布勒东的伴侣。亲密无间的几天过后,二人关系逐渐疏远,但仍保持通信;其后,感情的不平等加剧了种种不和。一九二七年二月,发生了书中提到的“最后一次相见”:在娜嘉不断要求下,布勒东托付一位朋友——很可能是苏波——将一本借来的练习册归还她。一九二七年三月二十一日,贝克莱尔街某旅馆的老板电话招来警察,声称有位女客的情况很糟,娜嘉被警察带走,关入圣安娜救济院,其时,她已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三天后,她被转去佩莱– 沃克吕兹医院,次年,父母将她送至法国北部的一家精神病院。一九四一年,娜嘉终老于此。直至去世,布勒东再未见过她。
布勒东称娜嘉为“超现实主义最自然也是最真实的展现”,绝非言过其实。这个“活生生”的人物犹如超现实主义的一个突破口,比如,娜嘉在《娜嘉》中的突破口,就已是活生生的“超现实主义”式——在巴黎的街头闲逛。伊夫• 斯塔洛尼曾说,巴黎是超现实主义者的圣城,引用几部超现实主义作品的名称便知:一九二六年,路易• 阿拉贡,《巴黎农民》;同年,保罗• 艾吕雅,《痛苦之都》;一九二八年,菲利普• 苏波,《巴黎的末夜》……而早在一九一九年,“游逛”巴黎已使未来的超现实主义者们着迷,就像吉约姆• 阿波利奈尔在其《醇酒集》中所宣称:巴黎是个与美邂逅的地带。巴黎的魅力,在于走上其支离破碎的街道,去与奇遇碰撞。在《交谈》一书中,布勒东承认,《娜嘉》这部作品“将闲逛的爱好发展到了极致”。
就像所有超现实主义者,娜嘉天生爱好“游逛”,她在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一日的便条中如此表白:我爱生活,我爱街道,我沉醉于种种冲动。娜嘉曾一天内游走喷泉街六次之多。十月六日,当她试图爽约,放布勒东的鸽子时,并不选择躲于某个角落,而是跑到街上来闲荡,由此而迎头撞上同样在大街上转悠的布勒东。有趣的是,娜嘉手中正拿着布勒东的《迷失的脚步》。在她首次翻阅此书时,曾惊奇自语:“迷失的脚步?并没有这回事儿啊。”多自然,对于娜嘉,并无一步多余,每条路均有其所指,即使无方向,也不会迷失,毫无目的的脚步也有其命运的目的。当布勒东问“你是谁”,娜嘉毫无犹疑:“我是游荡的灵魂。”她甚至不需要肉体,她的游荡不再局限于巴黎,而在整个宇宙,在全部由符号组成的令人眩晕的、只为有天赋者而存在的世界中。布勒东将娜嘉定义为“马路天使”,因为大街小巷是她觉得惟一有价值的体验场所(champ)。在超现实主义词汇之中,“场所”一词分量颇重:一九一九年,布勒东与苏波合写《磁场》,阿拉贡称“一切始于此书”;一九六七年,布勒东的遗作题为《场所之匙》。在布勒东眼中,街道这个场所具有磁性,随时会与美发生碰撞,而娜嘉无疑等于一根“固执地指向荒凉的北方”(布勒东《疯, 狂的爱》)的磁针,被看不见的真正力量所吸引、转动,直到“此处,磁针疯狂”(《疯狂的爱》)。
布勒东承认,从未尝试与被囚于精神病院的娜嘉见面,这种坦白遭受来自各方的指责。然而,批评他“残忍”、“冷酷”,或在交往期间无视娜嘉日益恶化的精神状况,都不太公平。对于“疯狂”与“正常”的界限,超现实主义者本就不敏感,更不赞成。《超现实主义宣言》不就曾向逻辑、理性大力开火,并出言不逊地将荣耀了几世纪的理性称为“婊子”吗?超现实主义者只信任理性的反面:直觉、灵感、潜意识、想像力,娜嘉的行为,只会迎来超现实主义者们的欢呼。在《一封给疯人院主治医师的信》中,布勒东这样写道:“法律、习俗给了你们衡量精神的权利……真让我们发笑!”他反对定义精神的条条框框,抨击精神病院,将精神病症看作是一种恩赐,一种使其患者更加接近潜意识、生活的无理性、灵光般启示的恩赐。超现实主义者们的革命不在于推翻旧世界,而是颠覆一切旧世界的观点、角度、习俗……因此他们分外偏爱偏执狂患者,因他们始终以自我的需求而重构整个世界。当娜嘉开始陷入疯狂边缘,甚至出现幻觉,听到了生活在十九世纪的剧作家亨利• 贝克给她提供的建议,布勒东也并不觉得惊讶。在他来看,这只是娜嘉靠着直觉与诗意来生活的表现。再没有比超现实主义者更欣赏疯狂的群体了,布勒东将疯狂与诗歌、爱情置于平行的地位。
依靠疯狂,娜嘉的确是位“通灵者”,可以作出预言,看见无形的事物,一眼勘破文字、图像下隐藏的意义。可能得于遗传,她小小的女儿也“总是想拿掉布娃娃的眼睛,看看这些眼睛后面,有什么”。而在诗人当中,最著名的“通灵者”兰波则称:“诗人长期、广泛、有意识地打乱所有感官功能使自己成为通灵者。各种形式的爱、痛苦和疯狂……诗人会成为芸芸众生中最严重的病人、最邪恶的罪人、最受诅咒排斥之徒——同时也是最伟大的智者!因为他到达了未知!”真正的通灵者,其疯狂不可避免。一九二七年一月,在寄给布勒东的一封信中,娜嘉写道:“雨仍在落,屋中阴晦,心在深渊,理性已死。”超现实主义者们毕生致力于理性的死亡,娜嘉的疯狂是种天赋,而非罪恶。她身上理性的死去,正是超现实主义的胜利。对于娜嘉,这个不愿通过“荒唐的思考”来“破坏甚至淡化”对布勒东感情的女子,这个自认为以力量而非爱情的方式从属于布勒东的女子,这个站在他面前、朗声呼唤他、要求他写一部关于她的“小说”并别对这个要求说不的女子,她不只给了我们一部“小说”,她给了我们超现实主义最灿烂、最伟大的作品之一。残酷些说,对于娜嘉,疯狂也许不幸,对于《娜嘉》,疯狂却是大幸,就如娜嘉自己所写:“我气息的终止,便是你气息的开始。”她以疯狂到达了超现实主义的最高境界,以自身命途的黯淡成就了作品永久的辉煌。出场时是巴黎街头的马路天使,退场至超越精神边缘的疯狂,娜嘉一始一终,简直像在刻意诠释超现实主义精神。除此之外,她集“仙女”与“梅吕西娜”(人头蛇身的怪物)于一身的双面性,犹似一枚超现实主义的钱币,把握她,就将把握住整个运动的时代气息与质感。布勒东最重要的思想之一,也是他在《娜嘉》前言中反复强调的,就是利用类比来联系起看似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事物(同时又说不出具体的联系究竟存在于何处)。他鼓励我们由“圣母手中的线”一下子跳到“蜘蛛网”去,就像他在一个被生活薄待、被登徒子当众殴打的赤贫女孩儿身上找到了超现实主义精神的最高点。进一步说,既然布勒东向读者指明了在街上碰见一个娜嘉的可能性,他也指明了自己最独特的超现实主义观点(与其他超现实主义者,比如阿拉贡的观点截然不同):超现实存在于现实中。布勒东实际作了个类比,将超现实主义精神比作娜嘉,在娜嘉这个点上,不可能共存的一切都得到了融合,善与恶、美与丑、高贵与堕落、清醒与疯狂——或者说,这些假象的矛盾从未真正存在过,超现实与现实从无界限。
纵观文学史,波德莱尔也曾向这样正邪一体、不知“来自天堂或深渊”的美人献上过赞歌,可娜嘉与波德莱尔式的缪斯们不同。当波德莱尔从他绿眼睛的女伶,黑维纳斯,女议长的头发、气味、身体中提炼异乡,攫取永恒时,娜嘉身边的布勒东则声称,比起娜嘉本人,他与娜嘉身边的“事”更加接近。娜嘉并非盛放诗人灵感的肉体容器,她是他精神的反射器,她“蕨菜般的眼睛”是诗人照见自我的最忠实的镜子。
而娜嘉的镜子,如果有的话,无疑便是雅克• 瓦谢(一如罗兰• 巴特《S/Z 》中倒置性别的镜子)。与娜嘉的情况如出一辙,当布勒东将瓦榭奉为超现实主义的开创者,并为其大唱赞歌时,瓦榭本人也受到了各方的置疑:真有这一号奇人吗?除了因服药过量而造成的暴死,真实的瓦榭简直名不见经传,便在南特的一个小文学团体中也毫无名气。而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一日,娜嘉在看过《娜嘉》初稿后,在信中向布勒东表达了不满,将该书称为“一幅我的不太自然的肖像”。由此可见,布勒东夸大了——有心或无意地——他这一组超现实主义精神代表者的本质。他并不在看真正的他们,他是在他们身上看他自己。因此,在《娜嘉》末尾,布勒东不假掩饰地提问:“是谁?是您吗,娜嘉?……难道只是我一个人?难道是我自己?”尽管如此,娜嘉仍是无可取替的。布勒东诗人的天性导致他时时都在诗化生活,可在成千上万次尝试中,只取得了瓦榭与娜嘉一对成功。举个小例子:一九三八年,当某位叫特莱丝的女子也有幸得到布勒东激昂抒情的赞美时,该女子回馈以嘲弄,以至于后来的评论界给了她一个绰号,“反娜嘉”。波德莱尔最著名的口号便是:你给我泥巴,我将其变成黄金。但对于同样是位炼金师的布勒东来说,特莱丝这样的泥巴半点用处也无,他需要一颗“够得上高度”的点金石。娜嘉就是《娜嘉》的点金石,价值连城。简单来说,《娜嘉》中的超现实主义女神既非百分百忠实地拓印了蕾奥娜•D ,也非布勒东凭空的创造夸张。伟大的炼金师,难得的点金石,两者缺一不可。犹如一座大瀑布,齐全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水帘,与深达千尺的桃花潭,才可能激起这弥漫一切、神秘而宏大的超现实主义水雾。
无论如何,娜嘉只是《娜嘉》的一部分,组成书的所有:摄影、绘画作品、文字、前言与尾声中的哲思、事件、戏剧、引用、黑色幽默……每种方式都是通往超现实主义的罗马的大路,犹似顺着任何一根手指下滑,都可到达无垠的融会贯通的掌心。但由于这样一本小册子几乎涵盖了整个超现实主义文化,充满无限可能性的解读,导致许多人仅理解了枝干便自以为得其精华,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地写下“齐天大圣到此一游”,殊不知只站在无数根支撑起超现实主义文化巨柱的某一根或两根之下。而更多的人由于缺乏导引,不得不在指腹便止步,为难地退却(比如无法理解为何同为超现实主义,《娜嘉》的文字玻璃般透明地记录现实,而收录的许多画作却荒诞不经地歪曲实际影像)。
作为研习法语文学的学生,初遇布勒东的文字,全班皆云里雾里,一片抱怨之声。幸运的是,我们能够拥有董强先生这样一位导师。于连• 格拉克曾将永行在超现实主义道路、寻找启示的布勒东赞为“骑士”,而董强老师亦得法国政府授予教育骑士荣誉勋章。这位骑士不辞辛苦,以自身精深的语言功底,通透的见解,渊博的文学、绘画、摄影、宗教等各领域学识为利器,为我们劈荆斩棘,重行超现实主义骑士走过的险境,使我们这班孩子得以初窥超现实主义大门中半掩的仙境。记得董强老师这样教导过我们:做学问如同撒网,撒下去要广,而收得要紧,才能有像样的收获。我们尽可把精而又精的《娜嘉》当成一张已收起的巨网,用点力,再将其重新抛向整个超现实主义文化,就从这张网的任何一孔张望出去,都可延伸至无穷。至于娜嘉,这个永世在巴黎大街上游逛、画着黑眼线、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的灵魂,她将是我们潜入超现实主义文化汪洋的一个开始,“而且仅仅是个开始”。
目录
《娜嘉》:我译、我读、我看 董强
娜嘉
读《娜嘉》有感 陈丹青
娜嘉,仅仅是个开始 伍倩
布勒东生平和创作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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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她又挽留了我一会儿,告诉我身上有什么感动了她。她说,是简单。是我思想中,我的语言中,在我整个的生活方式中,有着的那种简单。这是我有生以来觉得最珍贵的一个恭维。
我总是非常渴望,在夜晚,一片森林中,遇见一位美丽、赤裸的女郎,或者,由于这样一个期望一经表达出来就不再有任何意义,更应该说,我非常遗憾没有能够遇上她。说到底,心中假设会有这样一种相遇,并非那么的疯狂:完全是有可能的。我会觉得一切都一下子停止了,啊,我不再写我正在写的东西。我非常喜欢这样一个场合,它在所有场合中,可能是我会最缺少机灵劲儿的场合。
突然我见到一名女郎,穿着非常寒酸,从对面走来,可能离我还有十步之遥。她也看到了我,或许之前就看到了我。她走路时头仰得很高,与其他路人都不同。她是那么纤弱,走路时,好像几乎不触及地面。她的脸上可能浮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