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英文版封面
经由人脑的塑造
我们在科学中制造模型,然而我们日常生活也制造模型。依赖模型的现实主义不仅适用于科学模型,还适用于我们所有人为了解释并理解日常世界而创造的有意识和下意识的心理模型。没办法将观察者——我们——从我们对世界的认识中排除,认识是通过感觉过程以及通过思维和推理方式产生的。我们的认识不是直接的,而是由一种类似透镜之物——我们人脑的解释结构而塑造的。
依赖模型的现实主义对应于我们感觉对象的方式。在视觉中,人们大脑从视觉神经接收一系列信号。那些信号并不构成你会从电视接收的那类图像。在视觉神经连接视网膜之处有一盲点,还有你的视场具有高分辨率的部分仅处于视网膜中心周围大约一度的狭窄视角,这个范围的角度和你伸出手臂时大拇指的宽度一样。如此送入你头脑的未加工的数据就像有个洞的模样古怪的图像。幸运的是,人脑处理那个数据,将两只眼睛的输入结合在一起,假定邻近位置的视觉性质类似,再填满缝隙并应用插入技术。此外,大脑从视网膜读到二维的数据排列并由它创生三维空间的印象。换言之,大脑建立心理图像或模型。
在建立模型方面,大脑是如此称职,如果人们配上一种上下颠倒其眼中之像的眼镜,他们的大脑在一段时间后就会改变模型,使之再次看到在正确方向的东西。如果之后摘下眼镜,在一段时间内,他们看世界是上下颠倒的,然后会再次适应。这表明,当一个人说“我看到一把椅子”时,他的意思仅仅是他利用椅子散射来的光建立一个椅子的心理图像或模型。如果模型上下颠倒,在其坐到椅子上去之前,幸运的是,他的大脑改正了那个模型。
依赖模型的现实主义解决或至少避免的另一个问题是存在的意义。如果我走出房间而看不见桌子,我何以得知那桌子仍然存在呢?那么说我们看不见的东西,诸如电子或据说是构成质子和中子的叫夸克的粒子存在是什么意思呢?人们可以拥有模型,在该模型中,当我离开时桌子消失了,而当我返回时,桌子又在同一位置出现了,然而那会是笨拙的。而如果我在外面时发生了某些事情,比如讲天花板落下怎么办呢?在我离开房间时桌子消失的模型下,我能够解释下回我进入时在天花板碎片之下损毁的桌子重现的事实吗?桌子留在原地不动的模型简单得多并与观测相符。那就是人们能问的一切。
夸克真的存在吗?
在我们看不见的次原子粒子的情形下,电子是一个有用的模型,它能解释像在一个云雾室中的轨迹和电视显像管上的光点,还有许多其他现象。
据说1897年英国物理学家J·J·汤姆逊在剑桥大学的卡文迪许实验室发现了电子。他是利用在真空玻璃管中的电流来做称为阴极射线现象的实验。从实验里,他获得一个大胆的结论,神秘的射线由微小的“微粒”构成,这种微粒是原子的物质部分,那时原子被认为是物质的不可分的基元。汤姆逊没有看到“电子”,他的实验也没有直接或清晰地证明他的预测。但在从基础科学到工程的应用中这个模型证明是关键的,而现在所有的物理学家都确信电子存在,即便看不到它。
我们也看不见夸克,它是解释原子核中的质子和中子性质的一个模型。虽然说夸克构成质子和中子,因夸克之间的束缚力随着分离而增大,因此孤立的自由夸克不可能在自然中存在,所以我们永远观察不到夸克。相反地,它们永远以三个一组(质子和中子)或者以夸克反夸克对(π介子)存在,而且它们正像由橡皮带连接在一起似的。
自夸克模型首次提出之后的年代里,人们一直在争议着,如果你永远不能分离出一个夸克,说夸克真的存在是否有意义的问题。一些次核粒子的不同结合构成了某些粒子的思想提供了一种编组原理,由此对其性质给予简单而吸引人的解释。但是,尽管物理学家已习惯于接受那些粒子,它们也只从有关其他粒子散射的数据中的统计的短促哗哗声中推断其存在。对许多科学家而言,将实在性赋予一个在原则上也许不能被观测到的粒子是太过分了。
然而,这么多年来,随着夸克模型导出愈加正确的预言,反对的声音也随之消退。某种拥有十七只手臂、红外眼以及习惯从耳朵吹出浓缩奶油的外星生物会进行与我们相同的实验观察,但不用夸克描述之,这是完全可能的。尽管如此,根据依赖模型的现实主义,夸克存在于一个和我们对次核子粒子如何行为的观察一致的模型中。
一个模型比另一个更真实?
依赖模型的现实主义能够为讨论诸如以下问题提供框架:如果世界是在有限的过去创生的,那么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一位早期的基督教哲学家圣·奥古斯丁(354-430)说,其答案不是上帝正为问此类问题的人们准备地狱,而是时间是上帝创造的世界的一个性质,时间在创生之前不存在,他还相信创生发生于过去不那么久的时刻。
这是一个可能的模型。尽管在世界上存在化石和其他证据使之显得古老得多(它们被放在那里是用来愚弄我们的吗?),那些坚持《创世纪》中的叙述确实是真的人很喜欢这个模型。
人们还能拥有一个不同的模型,在这模型中时间往回延续137亿年到达大爆炸。该模型解释了包括历史和地学的证据在内的大部分我们的现代观测,它是我们拥有的对过去的最好描绘。第二种模型能解释化石和放射性记录,以及我们接收来自距离我们几百万光年的星系来的光的事实。因此,这个模型——大爆炸理论 ——比第一个更有用。尽管如此,没有一个模型可以说比另一个更真实。
有些人支持时间能回到甚至比大爆炸还早的模型。目前还不清楚其中时间延续回到比大爆炸还早的模型是否能更好地解释现代的观测,因为宇宙演化的定律似乎在大爆炸处崩溃。如果出现这种现象,那么去创造一个包含早于大爆炸的时间的模型就没有意义,因为那时存在的东西对于现在没有可观测的后果,如此我们也可以坚持大爆炸是世界的创生的观念。
好模型的条件
一个模型是个好模型,如果——
1.它是优雅的。
2.它包含很少任意或者可调整的元素。
3.它和全部已有的观测一致并能解释之。
4.它对将来的这种观测做详细的预言,如果这些预言不成立,观测就能证伪这个模型。
例如,在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中,世界由土、气、火和水四种元素构成,而且物体是为了满足它们的目的而行为,这个理论是优雅的,并不包含可调节的元素。但在许多情形下,它并未做出确定的预言,而当它预言时,又并不总与观测一致。这些预言中的一个是,因为物体的目的是下落,因此较重的物体应下落得较快。在伽利略之前似乎没人想到过去验证这个很重要。传说他从比萨斜塔上释放重物来检验它。这故事可能是伪造的,但我们确知,他把不同的重物从一斜面上滚下,并且观察到它们都以同样速率获得速度,这与亚里士多德的预言矛盾。
上面的标准显然是主观的。例如,优雅就不是容易测量的某种东西,但科学家们非常珍视它,因为自然定律是意味着把许多特殊情况经济地压缩成一个简单公式。优雅是指理论的形式,但它与缺少可调整元素紧密相关,由于一个充满了修补的因素的理论不很优雅。引述爱因斯坦的话,一个理论应该尽可能简单,但不能更简单了。
关于第四点,当新的令人震惊的预言被证明正确时,总给科学家留下深刻印象。另一方面,当一个模型发现做不到这一点,一种普遍反应是说实验错了。如果证明不是那种情形,人们经常仍然不抛弃这个模型,而试图通过修正来挽救它。尽管物理学家执著地努力拯救他们赞美的理论,随着改动变得做作而且繁琐,理论因此而变得“不优雅”,人们修正理论的热情也就消退了。
何时需要新的模型
如果容纳新的观测所需的修正过分雕琢,这就标志需要新模型。稳态宇宙的观念是老模型迫于新观测而撤退的一个例子。1920年代,多数科学家相信宇宙是静止的,或者在尺度上不变。后来埃德温·哈勃于1929年发表了他的观测,显示宇宙正在膨胀。哈勃观察到由星系发射出的光,但并未直接观察到宇宙在膨胀。那些光携带特征记号,或曰基于每个星系成分的光谱。如果星系相对于我们运动,光谱就会改变一个已知的量。因此,哈勃由分析远处星系的光谱能够确定它们的速度。他原先预料会找到离开我们运动的星系数目与靠近我们运动的星系一样多。相反地,他发现几乎所有的星系都离开我们运动,而且处在越远的地方,它们就越快地运动。哈勃得出结论,宇宙正在膨胀。
但其他人坚持早先的模型,试图在稳态宇宙的框架中解释他的观测。例如,加州理工学院的物理学家弗里茨·兹威基建议,也许因某些还未知的原因当光线穿越巨大距离时慢慢地损失能量。这种能量减小会对应于光谱的改变。兹威基提议的这种改变能够模拟哈勃的观测。在哈勃之后的几十年间,许多科学家继续坚持稳态理论,但最自然的模型是哈勃的膨胀宇宙模型,而它已被接受。
(本文选自霍金新作《大设计》第三章“何为实在?”,有删节,标题与小标题系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