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日,平壤街头,一位女性正在用手机打电话
朝鲜,一个神秘的国度,一个几乎没有互联网的国家。核试验与威胁试射导弹等行动将这个国家推向了战争的边缘,也让它成为各国媒体关注的焦点。
在这样一个神秘的国度里,互联网、IT产业是如何生存的?朝鲜四月底,《电脑报》记者王星参加了朝鲜旅游恢复后的首批旅行团,走进朝鲜,在四天的旅程中从一个科技爱好者的视角近距观察了这个国家。
以下为《电脑报》记者王星文章节选:
与世隔绝的信息孤岛
从丹东火车站乘国际联运列车出发,跨过鸭绿江上的中朝友谊桥,便到达了朝鲜境内。不过两国边境上的房屋并无太多区别,如果不是看到朝鲜文字,我很难感觉到自己已经离开了中国。
但 当我拿出手机,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国家,甚至是另一个世界——手机信号消失,即便开通了国际漫游也是一样。迄今为止,朝鲜境内无法使用任何外国 的SIM卡;要想使用手机拨打电话,唯一的办法是使用朝鲜本地的SIM卡,而外国游客目前只有在平壤机场才能购买到这种SIM卡。
据车导和小周介绍,朝鲜的SIM卡可以拨打国际长途,但价格高达每分钟17元人民币。虽然是3G网络,但朝鲜的SIM卡并不支持访问互联网——其实不只是手机,绝大多数的PC也同样无法访问因特网,只能在一个名叫“光明”的国内网中做些有限的事情。
在羊角岛国际饭店,我获得了四天的朝鲜行中唯一一次通过互联网与境外联络的机会。
这家酒店内装修华丽,台球室、保龄球室、赌场、酒吧、旋转餐厅、书店、奢侈品商店等应有尽有,屋内设施也还算齐全。但在数字化方面,这家全朝鲜最高档的“特 级”酒店却比不上国内的大多数快捷酒店。大堂和酒吧内没有WiFi,屋内也没有网线接口,一台25寸的CRT彩电只能够播放2个朝鲜本地频道以及BBC、 凤凰卫视等少数境外频道。
在大堂的一侧有一个通讯吧,在这里游客能给境外打电话、寄送明信片或使用一台能够联网的电脑发送邮件。服务员都是朝鲜人,英语和汉语都不太好,交流起来有些吃力;而维基百科的资料显示,这个通讯吧由一家中国公司运营。
发邮件的过程十分繁琐,需要首先填写申请,写上姓名、国籍、房号和目的邮箱,然后用Outlook Express离线写邮件,写好后由服务员来联网发送。
羊角岛国际饭店通讯吧内的电脑
利用写邮件的机会,我查看了这台搭载17寸液晶显示屏的电脑的基本信息——英特尔奔腾E5200处理器、1GB内存,操作系统是早在2010年就不再享受微软支持的Windows XP SP2。除了基本Office以及Adobe Reader,这台电脑上也没有装什么第三方软件。
从羊角岛国际饭店发出的邮件的原始信息,27个小时后我才收到这封邮件
发邮件的价格高得有些离谱——每25KB流量20元人民币。为了体验这一服务,也为了给自己留个纪念,我向自己的Gmail邮箱发送了一封邮件。不过,回到国内后我发现,这封邮件在发出后27个小时才到达我的收件箱。
饭店赌场内,身为中国人的小周在朝鲜同样无法访问互联网,无法通过网络与国内的亲朋好友联系。
“我只玩单机游戏……一部电影反复看。”他说这些话时依旧带着标志性的笑容,却很难掩饰住心中的落寞。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他已工作了一年半,期间只在今年春节回国一次家,平时也较少与家人电话联络。工作合约还剩半年的他显然对于这样的状态并不满意,当团友问他是否还会续约时,他干脆地回答道“不续了”,虽然几位同事就站在他的身旁。
这就是朝鲜,一个与世隔绝的国家,一座信息孤岛。“没有诺基亚,没有三星”
朝鲜缺少的信息技术,并不只是互联网。
初到平壤,这个拥有三百万人口的城市给我留下了不错的印象——空气清新,街道宽阔而整洁;街上车辆不多,却不乏奔驰、大众等国际大厂的轿车;30层以上的高楼林立,城市的绿化也相当不错。论繁荣程度,平壤固然无法与北上广相比,却也并不亚于国内的二线城市。
但正是这些不同于我们从媒体上看到的现象,让这个国家的数字化设施的匮乏显得格外突出。
朝鲜街头唯一可以看见的商业广告来自于一家汽车公司
在平壤街头,海报和标牌的内容大多是革命口号和标语,仅有的商业广告是来自于一家汽车厂商,看不到任何数码产品的广告。
平壤地铁的IC卡刷卡器
大多数乘客都从人工检票口进入地铁,IC卡入口空无一人
地铁车厢内,乘客们只是静静地坐着,没有人打电话、玩手机、看电子书
地铁出口处,一个朝鲜小男孩拿着团友的数码相机不放手
在世界上最深的平壤地铁,IC卡刷卡器已被安置在入口处,然而绝大多数乘客却没有选择刷卡,而是从最旁边的唯一一个人工检票通道进入。车厢内,乘客们都只是静静地坐着,没有人打电话、玩手机、看电子书,也没有人看书、看报。
地铁出口处,一位团友拿出卡片相机拍摄一个朝鲜小男孩,见他对相机十分好奇,便将相机递给他玩;可他抓住相机便不放手了,无论母亲怎么劝、怎么哄,就是不愿将相机换给团友;僵持了几分钟后,团友才从这个从未见过数码相机的孩子手中将其拿回。夜晚,一座座高层住宅楼亮起了灯光,万家灯火的景象让我感受到这座城市现代化的一面。不过由于电力匮乏,一些街道的路灯关闭,或者只有部分被点亮,不时有骑自行车的人从黑暗中闪出,一些行人和汽车者则携带了手电筒,照亮漆黑且坑洼遍布的马路。看上去,他们对这样的状况习以为常。
街道两旁,使用手机的人不多;即便有人拿出手机,也几乎都是打电话,没有人会像微博控、微信控那样长时间低头看着手机。即便是少数使用触屏手机的人,用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一会儿后,也会将电话拿到耳边,因为他们使用的都是非智能机,几乎没有基本通讯之外的功能。
夜探平壤时,我偶尔会停下脚步,用手机查看地图;不时会有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这大概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4.7英寸的大屏手机。我在朝鲜看到的手机全部是功能手机,其中大部分是翻盖或直板并带有数字键盘的机型,少数触屏非智能机的屏幕也不超过3.2英寸。
朝鲜人使用的手机大多是带有数字键盘的非智能机
数码设备的匮乏,经济状况是重要的原因,但并非全部。事实上,如果对这个国家的处境稍有了解,便不难理解这一现象。
在当今的PC、智能手机等数码产品领域,称得上霸主的企业——苹果、Google、微软、三星——不是来自朝鲜最主要的敌对国家美国,就是来自与朝鲜本是同根、却关系日益紧张的韩国。严格执行计划经济的朝鲜自然会尽量避免让国营百货公司等官方渠道向民众销售由他们生产或搭载他们研发的操作系统的数码设备。为摆脱对于敌对国家产品的依赖,这个崇尚“主体思想”的国家曾研发自己的Linux操作系统——红星OS,随后基于该系统推出了一款名为“三池渊”的自主品牌平板电脑。
这趟行程中,我没有看到朝鲜本国居民使用PC或数码相机,无法了解这些设备的具体情况;我曾向我们团的另一位姓车导游询问过朝鲜的电脑采用什么操作系统,但她没有回答。不过我注意到,朝鲜人使用的手机,不是中国的华为或中兴,就是朝鲜本土的品牌。旅途中,李导证实,在朝鲜确实只能买到这些手机。
在前往万景台金日成故居的路上,李导问我的手机里是否有蓝牙。
“昨天翻照片,发现夏天、秋天、冬天都在这里拍过,就是没有春天的。这次没有带相机过来,我的手机效果又不好,你能不能帮我拍几张然后传给我?”他之前看到过我用手机拍照,想必是了解其拍照效果。
我欣然答应后,他让我先测试一下蓝牙连接,我成功将一个文件传至他的手机。我注意到,他的手机是一个朝鲜本土品牌的3.2寸触屏功能机,主屏上只有电话、短信、拍照等几个基本功能按钮,没有其他的应用。
下车后,我给他拍了照片,并一张一张传到他的手机里。他很高兴,却也表现出对于无法使用高端智能手机的无奈:“(朝鲜)没有诺基亚,没有三星,只有一些国家指定的牌子,像你们的中兴、华为,还有就是我们自己的牌子。”
精英阶层中涌动的数字暗流
5000元人民币买了一台iPad
大多数朝鲜人无法接触到西方和日本、韩国乃至中国的新兴科技和数码产品,但朝鲜的精英阶层是个例外,而我们此行能够接触到的、能说汉语或英语的朝鲜人都属于这个阶层。他们大多上过大学,能接触到的信息比普通朝鲜人更广泛,对于新技术也表现出更多地了解和更强的需求,甚至还通过非官方渠道获取了一些不被允许在国内销售的数码设备或内容资源。
在丹东至平壤的列车上,我和一位团友遇到了一个身着高档西装、胸口别着金日成像章的朝鲜青年。他起初用自学的汉语和我们对话,但交流十分困难;随后我们尝试和他说英语,发现他的英语十分流利,而且说话时彬彬有礼。
他说他今年18岁,父亲是朝鲜驻东南亚一个国家的外交官,幼年时就随父母离开朝鲜,一直居住在哪个国家,只是在7年前回来过一次;这次从当地经中国返回朝鲜,是为了参加高考。“我希望能成为一名医生,因为医生能治病救人。”
我们不懂朝鲜语,知道此行中不会碰到多少能够并且愿意和我们交流的朝鲜人,便尝试尽可能从他口中获得一些关于这个国家的信息。从城市到农村,从工作到娱乐,从教育体系到社会保障再到人们对信息技术的使用,我们聊了很多。我发现这个长期在国外生活的年轻人对于数码设备、互联网都很了解,知道苹果、三星,也知道Facebook、Twitter。他说朝鲜没有真正的互联网,“只有一个供朝鲜人交流的国内网”;不过对于朝鲜国内的状况,他显得并不十分了解。
例如,当我问他朝鲜人主要使用哪些手机时,他回答说:“我不确定,主要是智能手机吧。”
从到达平壤后的观察来看,他的说法并不符合事实——尽管在2011年时,StatCounter.com的数据显示有一些朝鲜人在使用诺基亚和苹果的智能手机,但我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用户。
我们问他是否有Facebook账号,他回答说没有。
“是因为你们被禁止使用吗?”
“没有禁止,不过我不需要。”
尽管他并没有回避我的问题,但从他的神态和语气中不难感觉到他对我们的戒备,所以我无法判断他口中的哪些话是真实的。
事实上,此行中和我接触过的每一个朝鲜人都多少会流露出一些戒备之心:导游们大多都只是向我们介绍景点或回答我们的疑问,很少主动与我们交流其他问题;当我向导游、饭店服务人员等询问他们自己或朝鲜民众使用互联网、数码设备的情况时,他们或是以“听不懂”回应,或者只是给出十分简单的回答。
不过,当看到新奇的数码设备或者有趣的娱乐内容时,一些人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变得更开放。
从妙香山回平壤的路上,我拿出Surface查看之前准备的资料。坐在前排的李导明注意到了我手中这个他从未见过的设备,便问我能否拿给他看看。
他将Surface拿到手中,仔细打量了一番,并用手指在屏幕上操作;在我演示之前,他已经能划动滚屏和打开应用,显然他此前接触过类似的设备。
在把玩儿过程中,他也体现出了对于数码产品的熟悉。
我向他演示了一些应用,包括Office和几款无需联网的游戏,随后让他自己体验。尽管几款游戏都是Surface上独有的,但他很快就能上手。随后他询问了开始屏幕上其她几款应用的作用,我一一向他介绍,并告诉他由于无法联网,这些应用都无法使用。
在介绍应用的过程中,我用到了Win8关闭应用的手势操作,但并没有特别作介绍。他将Surface拿到手中时,遇到需要些换应用的情况,他也熟练地使用了同样的操作方式。
他又询问了Surface是否能插U盘,能否下载视频和游戏,硬盘有多大,随后说:“我们(朝鲜)也有平板,但比较小,只有8G,能玩的东西也不多。”显然他对于手中这个屏幕和硬盘都更大的平板兴趣浓厚。
他接着问道:“这个多少钱?”
“加上键盘一共4000多人民币。”
“很便宜嘛!”
他说这句话的时与气很自然,这多少让我有些吃惊。不过,在得知他曾花5000多元人民币买了一台iPad后,我明白了“便宜”的意思。
他看到我身旁的一个团友在玩iPad,便说道:“这东西不好使。”
团友很诧异:“不好使?”
“没有网啊。我是2010年买了一块,是一个朋友在上海买的。他说刚刚上市,帮我带一块。(拿回来后)我说没用嘛,连不上网。后来他又去中国,帮我下了些游戏带回来,玩了一段时间,玩腻了。”他感叹道:“上网多好啊!不能上嘛!”
“哦,这就是QQ啊。”
第二天下午,车导同样被Surface吸引,和我交流了许多数码产品方面的问题。
她今年22岁,来自一个外交官家庭,穿着时尚,打扮也十分西化。不过刚从大学毕业的她带队经验不多,中文也不算流利;当李导为我们介绍景点和答疑解惑的时候,她通常都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过在下车游览的时候,她也乐于和团友们交流。
和李敬明相比,她显得对于数码设备并不是十分熟悉。她先问我能不能用Surface拍照,我向她演示后,她又问还有没有其他好玩的东西,于是我又将几个单机游戏一一向她演示,并让她自己来体验。她的操控并不熟练,兴趣也不大,每个游戏都只玩一会儿就不玩了。
在她摆弄我的Surface时,我拿出了应用更丰富的GalaxyS3手机,玩起一款赛车游戏。她很快被这个更酷、更刺激的游戏吸引,让我给她试试;不过赛车游戏对于操作要求更高、上手也更困难,她虽然很想把车开起来,反复尝试了很久,却始终无法控制好方向,不得不放弃。“我平时不怎么玩游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看到她不擅长游戏,我决定向他展示一下手机上的其他应用。我用一款拍照应用拍下了她的照片,随后使用编辑功能,将他的照片修改成各种恶搞的效果;从未见过这类应用的她被自己搞笑的形象逗乐了,不禁笑出声来。
我又打开微博,告诉她可以在这里获取各种信息,她仔细地看着更新于两天前的时间轴上的一条条新闻,一直翻到最底端。
对于QQ,她似乎有所耳闻——当我打开手机QQ,告诉她这就是中国人最常用的聊天工具时,她的反应是:“哦,这就是QQ啊。”
车导说自己喜欢听中国歌曲,也喜欢看中国的电视剧,提到了《潜伏》和《暗战》,还说朝鲜很多人喜欢孙红雷。我问她平时通过什么渠道观看这些电视剧,她说有时是在朝鲜的电视台上看,有时则使用笔记本电脑播放光碟,或者在朝鲜国内的网络上下载观看。
后来我发现,她不仅对中国的影视和流行音乐感兴趣,也对韩国的流行文化兴趣浓厚。
一位团队给她播放手机中存储的韩语歌曲。由于朝韩两国语言相通,她能听懂歌词,因此听得很认真,而且越听越入迷,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些歌曲。我趁机拿出提前存储在手机里的《江南Style》视频,让团友播放给她看,并告诉她这是世界上最流行的韩语歌曲,“我们团的每一个人都看过呢!”
看到PSY搞笑的造型和舞姿,车导不时露出微笑,但似乎笑得很谨慎。看完后,她也没有任何评价,继续拿起团友的手机听歌。“也许是鸟叔不够帅吧,”团友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