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看着并一块推动联想成长的人,我希望联想能更好地发展,但如果很多事实被扭曲的话,那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看到的是事实,我是有话要说的。
《时代周报》记者 李瀛寰
勇者倪光南
中国科学院计算所大楼的九层,倪光南(倪光南博客,倪光南新闻,倪光南说吧)办公室。
刚过完70生日不久的倪光南仍然精神矍铄,“先拍照吧,今天是周日”。但面对时代周报摄影师的镜头,老人家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摆姿势。
“我们想要您另一种表情,如严肃、严厉之类的”,尽管努力配合,但镜头里的倪光南还是一副笑脸。这之后的两个多小时也证明,就算倪光南说着“最气愤的话”,还是会先笑笑。
倪光南,首批中国工程院院士、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中文信息学会理事长、中国软件联盟副理事长、中科院计算所研究员。
海归首下海
1939年8月初,倪光南出生于浙江宁波镇海。据前不久出版的《倪光南传》一书介绍,这个小小的地区竟诞生了26位中国科学院、工程院院士。
“来,请参观最新的计算机汉字系统!”这是1985年5月8日,在北京第一届计算机博览会上的一个镜头,倪光南穿着一件胸口上印有“中国科学院”的工作服,向人们介绍着一个30厘米长、20厘米宽的灰色金属盒子—联想汉卡。
1984年10月,“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新技术发展公司”在一间传达室里成立,这就是联想集团的前身。刚刚从加拿大回国的倪光南,接受了柳传志的邀请,“下海”了。
“下海”,这在当年,意味着“巨变”,尤其对倪光南这样传统的知识分子,这无疑是个挑战。倪光南日后回忆说:“我也在想,一个科学家总是和商品市场见面,整天和用户打交道,这是不是不务正业?但我在加拿大的见闻提醒我,研究成果不应该躺在奖状上,它应该伴随工业的发展,为各行各业服务。”
这样的心态贯穿了倪光南的大半生。这之后,就是在联想的十年,作为联想的总工程师,倪光南和柳传志并肩闯出了一片天。回顾在联想的工作,倪光南表示,最重要的成绩是实现了科技产业化,大家将“联想”这个创意变成产品,再变为企业品牌,为高技术的“中国制造”走向世界尽了力,也奠定了基础。
率先向微软说“不”
1999年离开联想之后,倪光南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推广以Linux为代表的开源软件中。他主张发展国产CPU,主张推广采用国产CPU和Linux操作系统的网络计算机NC,主张要建立自主完整的软件产业体系,主张政府采购应倾向国产软件。
在倪光南看来,谁掌握软件产业平台,这是非常重要的,关系到整个产业的未来发展。过去20年中,文档格式的标准就是微软的文档标准,即微软的 Office软件,由于占据了市场的垄断地位,消费者都在使用,所以就形成了一个事实标准。“这是一家公司独有的、不开放的系统,所有文档都要用它的软件才能打开,这个情况我们叫做‘锁定’,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于是他率先在文档标准上要向微软说“不”,坚持反对微软垄断。
“我现在的人生目标是推动自主创新,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创造’。”他说。
倪光南认为,华为研发人员的“智力性价比”是欧洲同行的12倍,“这说明我国软件业是大有希望的”。
倪光南对古典音乐情有独钟,他最喜欢的是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每当听到这个旋律,我就会扪心自问,你有没有虚度年华?你有没有蹉跎岁月?”
今天的倪光南,呈现在时代周报记者眼中的,是一个负有责任感的知识分子、科学家的形象—严谨、求实,乐于为他人着想。在某些人眼中,倪光南甚至严谨到有些刻板、较真,但在倪光南看来,这是科学的态度,来不得半点马虎。
而这,正是倪光南安身立命之根本。
采访倪光南是在8月23日,这一天,距离1999年9月2日,倪光南被联想“扫地出门”差不多整整十年。这些年里,联想也在不断变化,包括最近的中科院挂牌卖联想股份一事。
十年前的“柳倪之争”尽人皆知。这十年中,也有多种版本的“柳倪故事”见诸媒体,或有更深细节在坊间流传。因为联想的知名度、当事双方多年的坚持,这件事已经成了中国IT业发展历史上最大的公案,时至今日仍然是个津津乐道的话题。
十年来,倪光南仍活跃在IT领域,公开言论很多,大多是围绕自主知识产权软件的发展。对联想,只有2004年联想收购IBM PC业务时,他公开谈过一次,就事论事。
“我想澄清一些事实”
过去的真实在今天的联想中是如何呈现的,对这些说法,我有不同意见,所以,我想澄清事实。
时代周报:十年是一个时间节点,这之前,想请您谈联想并不容易,那么,此刻能接受采访的原因是什么?
倪光南:有两个原因。一是中科院卖联想股份,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事件,在这一事件中,中科院下属国科控股(即拥有联想控股65%股权的股东)新闻发言人公开阐述中科院这么做的目的,这是给公众以知情权,这也是中科院的一大变化,从这些变化中,我感觉到了一些改变和机会。
二是前不久,柳传志在回忆过去时这么说:‘我当时带了11个人在中关村开创了联想’,联想成立于中科院计算所的两间小平房里,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但这样的说法,是不是要切断与中科院计算所的联系呢?感兴趣的人也可去联想相关网站上看看,过去的真实在今天的联想中是如何呈现的,对这些说法,我有不同意见,所以,我想澄清事实。
时代周报:中科院挂牌出售联想股份,如何看待这一事件?
倪光南:我认为本质原因是中科院不看好联想,联想目前的状态并不好,这是需要思考的。这件事中,有一种说法:“中科院,20万元投资收益61个亿”,我认为这是曲解历史。中科院包括计算所,这些年来为联想的投入,很多都是无形资产,这些怎么就不提了呢?当年我在计算所开发的后来称为联想汉卡的产品,这本来是计算所的知识产权,但无偿给了联想。之后,联想借助中科院计算所的背景进行贷款,在联想香港上市过程中的借力,这些也是不可抹杀的吧。
时代周报:中科院一直很支持联想的发展,联想今天某种程度上也成了中国高科技产业的一面旗帜,您是不是也有同样看法?
倪光南:我是看着并一块推动联想成长的人,我希望联想能更好地发展,但如果很多事实被扭曲的话,那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看到的是事实,我是有话要说的。比如,这个新建的计算所大楼,这里方圆8公顷都是联想控股下属企业—融科智地的土地。而据我了解,这是国家划给计算所的科研用地,计算所为了支持联想,给了联想,这是中科院的决策。计算所所长李国杰,人们戏称他为“阿拉法特”—有主权,没土地。现在建的这个计算所大楼,应该是从融科中心借或租的土地。李国杰不方便讲,我替他说。
“联想有核心技术会不一样”
某种程度上,联想已经成为“制造车间+营销公司”,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实。
时代周报:过去曾有“贸工技”与“技工贸”的争执,现在,联想被人诟病的一个要素就是“缺少技术”。如何看待联想的核心技术发展?当年,好像您主导联想程控交换机的发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倪光南:某种程度上,联想已经成为“制造车间+营销公司”,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实。
1992年2月在联想一年一度的工作会议上,最热门的话题是“多种经营”。柳传志和李勤的“多种经营”是搞房地产,我认为“多种经营”是扩展 PC相关业务,充分发挥联想在PC技术方面的优势,扩展相关业务。当时还没有现在已经非常时髦的3C(计算机、通信、消费电子的融合)这种概念,但我认为,计算机与通信的结合是发展趋势。这种情况下,我主导开发了程控交换机。
后来,联想的官方说法是,联想在程控交换机上损失了1000多万。但真实情况是,1994年元旦凌晨,第一台联想程控交换机LEX5000在河北廊坊顺利割接,替换了旧式的程控交换机,获得开局成功。这第一台程控交换机卖了100多万,把开发投入的费用都挣回来了。
包括后来联想进军互联网领域所做的FM365,2003年关闭。如果坚持了下来,在门户网站中,联想就会与新浪、网易站在一起。如果联想有自己的核心技术,今天也不会这样难。
“希望联想能抓住机会”
今天的联想独立存在的空间已经不多了,联想控股更多是靠融科智地的土地来增值,这太危险了。
我认为,上网本是中国PC制造企业的一个机会,可以通过上网本摆脱Wintel联盟,走出自己的路。
时代周报:联想集团目前已经走向国际化,虽然发展并不顺利。联想控股已经发展成包括联想集团在内的五大集团,据柳传志讲,下一步,联想控股将拓展到房地产、金融等领域,您对联想系的整体发展,有何看法?
倪光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本意上,我不便多说,但着眼于联想发展的角度上,我同意宏碁总裁施振荣的观点:尽管这两家公司已经是数年的对手,但其合作将是合乎逻辑的。就当前情况而言,联想在中国市场地位稳固,但在其他市场却十分低迷,而与此相反,宏碁在除中国以外的所有市场均表现优异。
这个想法其实与杨元庆也不谋而合,在《联想少帅杨元庆》一书中有记载,2006年10月13日,杨元庆在上海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在欧美市场与宏碁结盟与戴尔、惠普抗衡,应该是在世界市场上打响中国品牌的一条好路子”。
今天的联想独立存在的空间已经不多了,联想控股更多是靠融科智地的土地来增值,这太危险了,希望联想能有所警醒。
时代周报:下一步,您在推动中国IT业发展方面,有什么想法?
倪光南:这些年里,我一直推动中国自有知识产权软件的发展。现在,我认为,上网本是中国PC制造企业的一个机会,可以通过上网本摆脱Wintel联盟,走出自己的路。
在上网本方面,我希望联想能抓住机会。
“我相信,我是正确的”
在香港上市一事上,以我一个知识份子的良心,我无法不管。我相信,我是正确的
时代周报:柳传志在管理上的一些特点,其实并不独特,是中国文化中特有的,今天来看,您能否接受?十年之后,再次回首往事,您有何感想?
倪光南:个人品性方面,我可以妥协,但在香港上市一事上,以我一个知识份子的良心,我无法不管。当时工作组进行了调查,给出了结论。但是,我相信,我是正确的,我手头有材料。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对于上市这回事,大家都不明白,但现在,很多事情开始变得透明。
我这个人根本就不会吵架,过去与柳传志对峙中,我们从来没有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地吵过,都是隔空交火,结果就是我走。我最难的日子是 1995-1996年期间,那时,我没有工作,被悬空了,但还在联想,无法做别的事情。1999年,把我扫地出门,对我反而是种解脱,我获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