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企业的业绩始终建立在员工超负荷且丧失尊严的劳动上,企业的生命力和竞争力将贬损殆尽,发展将不可持续。”
——清华大学教授孙立平
必须让年轻一代懂得,任何成功都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只有更多地提升自己的劳动技能和综合素质,更多地融入社会,才能得到社会的认同。”
——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谢春风
在工业化、市场化和城市化加速推进的时代大背景下,深圳富士康集团员工坠楼事件所引发的震动,特别是带给人们的思考,已远远超越了事件本身。
让劳动者体面劳动不容回避
请看一份富士康员工的工资单:“时间:2009年11月。底薪900元;正常工作21.75天,平时加班60.50小时,报酬469元;周六日加班75小时,报酬776元;工资总额2149.59元。”这名员工当月收入的60%靠超时加班挣得,总计136小时的加班,比劳动法规定的最高加班时间整整多出100小时!“这一点儿都不稀奇,我们中的很多人每天加班都在两三个小时以上。”一位富士康员工说。
从流水线上取电脑主板——扫描商标——装进静电袋——贴上标签——最后重新放入流水线,忙的时候,一分钟至少要装7个——这是21岁的富士康员工鄢远江8小时工作的全部内容。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机械的重复性劳动,而是在8小时以外不得不在流水线上继续重复,否则,连生存都困难。”他说。
富士康的飞速发展始于1996年——8亿元、40亿元、400亿元、4000亿元……富士康员工的工资水平却一直“低飞”在当地最低工资线的边缘——310元、600元、900元!“根本原因在于,一线员工没有分享到企业发展的成果,收入分配很不合理。”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调节仲裁司司长宋绢说。
拼命加班直接造成员工的高流动性。深圳市工会副主席王同信介绍说,深圳富士康45万员工中,工作5年的员工只有2万人左右,而工作不到半年的员工高达22万人,每年员工流失率达35%以上,这意味着富士康几乎每3年就要完全换一批人。
“如果企业的业绩始终建立在员工超负荷且丧失尊严的劳动上,企业的生命力和竞争力将贬损殆尽,发展将不可持续。”清华大学教授孙立平说。
富士康宣布,6月1日起,员工的薪资水平整体提升30%。这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现在,是动员全社会的力量为‘中国制造’赋予尊严的时候了。”深圳市社科院研究员吴奕新如是说。
新生代农民工诉求不容忽视
在我国,以农民工为主体的劳动力市场结构正在发生一次历史性的变化,劳动力已经基本完成了一次代际替换,80后员工成为主体,90后员工大规模涌入。这一变化在富士康得到了充分印证,新生代农民工构成了富士康财富创造的主体。
令人扼腕痛心的是,“富士康事件”中的自杀者,全部是这一群体中的成员。
南京师范大学在最近的一项调查中发现,82.7%%的受访者将“拥有自己的公司”作为“实现自我价值”的首选项。显然,新一代农民工不是因为“生存理由”而进城,而是将进城看作改变生活方式的机会,把个人的成长与发展看得比“饭碗”更重要。
然而,当他们怀揣梦想投身城市化工业化大潮后,理想与现实的反差,又使他们的心中升起重重矛盾与困惑。他们发现,除了每天在机器旁边劳动外,城市,其实并没有给他们留下更多的位置;他们发现,低微的工资只能维持简单的物质生活,与城市人相比,自己的精神生活十分贫乏;他们发现,为脱离“农门”跳入“城门”,几乎什么都付出了,但面前仍然是一道道难以逾越的门槛;他们发现,一遇到合同、扣薪、伤残等问题,公平维权难之又难。
既不愿重返农村,又无法享受和城里人同等的待遇。这个缺乏归属感的新生代农民工群体成为一个疏离于城市和乡村的“夹心层”。
北京市农民工法律援助中心主任佟丽华说,我们再不能漠视这个群体的人生诉求了。
28岁的周俊2001年到富士康工作,2007年升为课长,在深圳安了家,把父母也接了过来。为了掌握数控加工的知识,他上班之余买回很多书籍自学,晚上经常读到深夜。“这个杯子我看一眼,就能把它做出来。”周俊指着面前的一杯橙汁对记者说,“我觉得,只要脚踏实地努力,就有机会和上升的空间。我还年轻,会继续努力!”
“必须让年轻一代懂得,任何成功都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只有更多地提升自己的劳动技能和综合素质,更多地融入社会,才能得到社会的认同。”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谢春风说。
在努力为新生代农民工争取城市文明一席之地的同时,还要对他们的心理健康和人格健全培养给予更多关注。中华全国总工会近日发出通知,强调要加强对青年职工特别是新生代农民工的心理疏导。
加快社会建设不容迟滞
以富士康为代表的一批劳动密集型代工企业,崛起于城市边缘的废墟上,又往往成为城市的“城中城”:大墙一围,自成系统,外人想进去十分困难,仿佛是一个“独立王国”。“社会上的一切都离我们很遥远,我们好像被社会遗忘了!”一位富士康员工感慨。
在2.3平方公里、45万人的富士康,“最熟悉的陌生人”是对员工关系的贴切描述。富士康今年5月中旬举行的一场励志交流大会上设立了一个游戏,谁能说全同一个寝室的室友名字,可以拿到1000元奖金。遗憾的是,没有人拿走这份奖金。直到2007年底,富士康才成立工会,仅有的15名专职人员未能有效发挥维权职能。绝大多数员工游离在党团组织之外,得不到关怀和帮助。在深圳市总工会的问卷调查中,党团、工会组织被富士康员工列为“最少求助”的对象。
改革开放之初,以富士康为代表的外资企业前来投资办厂,需要大量劳动力,而当时的社会提供不了这些劳动力的公共服务,渐渐形成了包吃包住的“企业小社会”模式。加之保税区等政策背景,政府基本不插手企业围墙内的事情,很多问题因此得不到及时解决,遇到矛盾难以有效处置。“在社会建设和管理方面,我们确实存在跟不上、不适应和需要改进的薄弱环节。”深圳市政府这样反思。
企业已具城市规模,却没有城市功能;企业拥有一些公共设施,却无法满足员工的多样需求。“富士康事件”发生后,深圳市政府派出1000多名社会工作者进驻企业与员工交流,疏导员工情绪。投诉渠道不畅、情感问题、家庭问题……这些长期困扰于员工心中的问题被集中倾诉出来,一些员工感慨:“终于有人来听听我们的心声了。”
记者注意到,“富士康事件”后,深圳市公安、劳动、文化、卫生等多个部门进入厂区,有针对性地提出强化、改进和弥补措施。但在很大程度上,这还是临时性的治标之举。要使社会建设不留盲区和死角,还需要在治本上下大力气,花大工夫。
据新华社北京6月6日电
(责任编辑:刘瑞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