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二次来昆明遇到的轰炸,是在《龙虎狗》已经编成、原稿寄往上海之后,因此
收在《龙虎狗》里的十 九篇散文中没有一篇描述炸后昆明的情况。《龙虎狗》的序
是在八月五日写的,当时我还在埋怨“差不多天天落雨”,说“听到淅沥的雨声……真叫人
心烦”。还说:“这雨不知要下到哪一天为止。”但正是这雨使我能够顺利地写成这些文章、
编成集子。在这落雨的日子里我每天早晨坐在窗前,把头埋在一张小书桌上,奋笔写满两三
张稿纸,一连写完十九 篇。题目是早想好了的:《风》、《云》、《雷》、《雨》;《日》、《月》、
《星》;《狗》、《猪》、《虎》、《龙》;《醉》、《生》、《梦》、《死》;、《死去》、《伤害》、《祝福》、
《抛弃》(只有最后四个略有改动)。我有的是激情,有的是爱憎。对每个题目,我都有话要
说,写起来并不费力。我不是在出题目做文章,我想,我是掏出心跟读者见面。好像我扭开
了龙头,水管里畅快地流出水来。那些日子里我的生活很平静,每天至少出去两次到附近小
铺吃两碗“米线”,那种可口的味道我今天还十分怀念。
当然我们也常常去小饭馆吃饭,或者到繁华的金碧路一带看电影。后来萧珊的同学们游
罢石林归来,我们的生活就热闹起来了。虽然雨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一些不便(我们不是自己
烧饭,每天得去外面喂饱肚子;雨下大了,巷子里就淹水;水退了,路又滑,走路不小心会
摔倒在泥水地上,因此早晚我不外出),可是在先生坡那座房子的楼上我感到非常安适,特
别是在早晨,我对着窗外的平台,让我的思想在过去和未来中海阔天空地往来飞腾。当时并
没有人号召我解放思想,但我的思想已经习惯了东奔西跑、横冲直撞。它时而进入回忆、重
温旧梦,时而向幻想叩门,闯了进去。在我的文章里回忆和理想交替地出现。在我的笔下活
动的是我自己的“意志”。
某某人指的是巴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