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竞选秘鲁总统的巴尔加斯略萨被视为新世纪诺贝尔文学奖的有力冲击者,他也是当今世界文坛硕果仅存的小说大师之一。六十年代,略萨和马尔克斯、富恩特斯等人引领了影响深远的拉丁美洲“爆炸文学”运动;后来他又荣膺委内瑞拉的加列戈斯国际文学奖与西班牙简明文库奖等,可谓声名日隆。
略萨受到中国读者的青睐可以从两部长篇小说谈起,一是《胡利亚姨妈与作家》所记述的那段真实情感:年少轻狂的大学生爱上了比自己大10岁的胡利亚姨妈,她拥有着尴尬的双重身份——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和略萨舅舅的小姨子。但是,他们最终冲破了世俗的阻挠和封建家长的恫吓,两颗心勇敢地走到了一块;另一部作品《绿房子》(获秘鲁全国小说奖)则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下层劳动妇女。事实上,略萨更多的创作触角还是伸向了广泛的社会现实,其锋芒直指独裁统治、教会的伪善与官僚们结党营私、倾轧弄权的丑恶嘴脸。
略萨非但像茅盾的《子夜》那样忠实记录下了黎明前的黑暗,同时还念念不忘对私人道德的剖析。《情爱笔记》就是作家改弦易辙后的尝试,它的主题和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以及戏剧大师曹禺的《雷雨》遥相呼应:保险公司经理的儿子与其继母发生了暧昧关系,这名叫卢克莱西娅的少妇在被赶出家门数年之后,希望得到丈夫的原谅。而从中穿针引线的人竟然是阿尔丰索———家庭伦理悲剧的制造者,那个扮演“周萍”角色的堕落天使。
使我感兴趣的是略萨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屡见不鲜的故事主题,他的用笔相当老辣,语言不避“俗字俗句”,不排除这里面有考虑到作品畅销与否的因素,但更明显的恐怕还在于略萨一改往日的写法,朝着现实的反方向迈出了大胆的步伐,这对于他无疑是个挑战。
在《情爱笔记》的扉页上,略萨援引了蒙田随笔中的名言:“我根据我的想象力来记录我的生活。”而在接受西班牙一家刊物的采访时,略萨老人断然否认了该书乃自己最后一部艳情小说,他说,“写这部作品给我带来了莫大的愉悦”,“性是重要至极的!”
作为结构现实主义流派的掌舵人,略萨的骨子里终究不肯彻底放弃他的文学主张,随处以一种先锋的姿态继续着自己的文本实验,此外,略萨的某些看法太过执拗,例如宣称一切闪光的事物都是丑陋的,所以他对维也纳和巴黎这样的城市不屑一顾,敢于把艾柯、米兰昆德拉与约翰厄普代克这些大名鼎鼎的当代作家贬得一文不值等等。
自从1979年赵德明教授第一次在我国介绍《略萨其人》,继而又在1981年将这位前国际笔会主席、秘鲁著名作家的《胡莉娅姨妈和作家》译成中文发表,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的名字就在我国读者中似一声春雷般地炸开来,短短十几年中,他的主要作品,都相继被介绍到中国来。
但如果从全面研究略萨的角度要求,我们在译介他方面也尚有两个小小的缺憾:他的四个剧本《塔克纳小姐》、《琼加》、《卡蒂和河马》、《阳台上的疯子》,我们只译了第一个;而他早期发表的七个短篇,即《首领们》、《挑战》、《星期天》、《兄弟》、《祖父》、《来访者》和《崽儿们》都完全被打入冷宫无人问津。
我本人过去也以为略萨写孩子的那些短篇只不过是些习作罢了。然而,在如今要把这些作品译出放入《全集》时,就不可不认真地读读它们了。
略萨这些短篇写于1953—1957年他在利马圣马尔克斯大学读书时期。当时略萨年纪轻轻就结了婚,生活的重负几乎压得他透不过气,有时为了生计他不得不兼做几项工作,文学只不过是他的业余爱好,照他的话说,尽管他“把文学看得比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重要,但都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会成为作家。”可是,没想到就是这些他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的九死一生残存下来的作品“将他无可逆转地引向了文学之路,因为这些作品的成功(《挑战》一篇当年即获《法兰西杂志》组织的秘鲁短篇小说比赛奖,为此略萨得到了到巴黎旅游15天的奖励),表明了略萨还在青少年时期就显露出非凡的文学天赋,从而进一步激发了他对文学的浓厚兴趣,于是,他喜欢上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喜欢上了亨利米勒,喜欢上了福克纳、卡夫卡、加缪,把萨特当作偶像崇拜,刻意模仿海明威……结果,到了1959年略萨就明确宣布:“文学是我选定的生活道路,我决不会再改变。”这就是说,略萨步入文坛的准备阶段已经完成了。
由此不难看出,略萨早期的短篇小说虽然只寥寥几篇,却对他走向文学道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可说是他1969年发表的成名作《城市与狗》(这部作品不仅一问世就轰动秘鲁,而且很快被译成20种语言,使略萨一鸣惊人,蜚声世界文坛)的前奏曲,因此,要全方位、多层次、多角度的认识略萨的价值,这些作品就不可不读,甚至可说是不可小觑的。
当然,既然是早期作品,说得再好,也只能是略萨的练笔阶段,就不可能十分成熟,不可能完美无缺。说句公平话,有的故事,如《挑战》和《祖父》,颇给人以自然主义和空泛之感,写得不免有些拖沓。
另外,我在上边已说过,略萨这些短篇故事是第一次同中国读者见面,坦白地说,本人深感自己的译文并不理想,其原因有三:时间太紧,有点赶;近六十的老翁译少年作品,从心理上很难完全进入角色,深感力不从心;略萨在这作品中用了很多秘鲁土语,有些词语请教西班牙文专家也不懂,查遍词典(包括拉丁美洲土语词典)也难以觅见,走投无路,只好依照逻辑“瞎编”,所以,很希望西文同行的高手专家们点拨教正,更希望有人再重译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