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九十年代以来,以研究性、讨论性、批评性为主体的学术批评的兴起,是令人鼓舞的学界巨变之一。《历史研究》、《辞书研究》、《中国书评》、《中华读书报》、《哲学研究》、《近代史研究》、《自然辩证法通讯》、《中国社会科学》、《学术界》、《光明日报》、《文汇报》、《山西大学学报》、《史学月刊》、《外语教学》、《福建外语》等报刊,近年来均发表过引起重大学/术反响或争议的学术批评之作。《学术界》还自2000年第1期起开设了“学术批评”专栏。从近年发表的学术批评作品来看,有对重大学术创新成果的推介,有对重要学术观点的商榷,也有对某些学术现象的评议,还有对抄袭剽窃、弄虚作假、粗制滥造、低水平重复等学风问题和学术腐败现象的批评,等等。这表明,尽管学术批评之途不可能平坦,甚至将面临重重艰难险阻,但方向已经明确,道路已经开拓。毕竟,第一步已经迈出了。
当然,也有的学者对学术批评不无微词,甚至设置人为的障碍。在这一方面,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党国英先生在《道德批评的边界》一文中表达的观点有一定的代表性。党先生承认,“对知识界最有力的批评来自知识界内部,包括学术批评和道德批评”;也承认“知识界的道德或学风问题也需要批评”,但他接下来却批评说:“如果道德批评由批评一人一事转向对知识界的整体的批评,就显得浅薄和无聊。近期在一些媒体上看到几篇文章,对知识界整体的道德倾向表示忧虑,我很不以为然。”(见《书评周刊》2000年5月9日)
对于党国英先生的上述批评,我持不同的意见。首先,他把批评分解为学术批评和道德批评这两块,很有几分生硬的色彩。从“知识界的道德或学风问题也需要批评”这一句话及其前后文来判断,党先生所谓的“道德批评”恐怕就是对“道德或学风问题”的批评;可是,对“道德或学风问题”的批评,岂不正是名正言顺、理所当然的学术批评吗?为什么非要设置一个无谓的不可逾越的“边界”呢?
党先生的“边界”说,可能与他“近期在一些媒体上看到几篇文章,对知识界整体的道德倾向表示忧虑”而“很不以为然”有关。可惜,他没有具体说出这几篇文章的篇名和作者。无巧不成书,我也在不久前读过几篇有关学风问题的文章,如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袁济喜的《学术腐败逼近最后的道德防线》(载《中国青年报》2000年3月29日)、北京大学教授陈平原的《学界“世风日下”》(载《南方周末》2000年3月24日)等专文。还有若干新闻报道与此有关,如《南方周末》发表的李昊的《政协委员的愤怒》(2000年3月24日),《北京晚报》发表的陈光明报道的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萧相恺的呼吁——《遏制学术腐败泛滥》(2000年2月13日),《人民政协报》发表的全国政协委员、华南师范大学教授王守昌的呼吁——《遏制学术腐败》(2000年3月22日),《新民周刊》发表的江南的《假学术:无耻者无畏》(2000年第13期)。此外,我本人也曾在《中华读书报》(1998年12月9日)上发表过题为《学术腐败现象与学术打假》的专门文章。这些文章或报道,都是以学风问题、学术腐败、学术打假为中心话题的。用党先生的话说,也就是对“道德或学风问题”的批评。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或包括党先生在一些媒体上看到的“对知识界整体的道德倾向表示忧虑”而他却“很不以为然”的那几篇文章?
那么,学者们是如何批评“道德或学风问题“的呢?王守昌教授的说法最为直接了当:“目前学术界也被‘污染’了,开始出现令人恶心的‘学术腐败’,这种现象如不及时遏制,势必导致我国的学术水平大滑坡!”陈平原教授指出,“任何时代、任何国家、任何领域,都存在着‘假冒伪劣’--—这话没错,但不应当成为中国学界自我开脱的理由。因为一般人眼中的‘大学教授’,知书达理,清高廉洁,其人格与操守应当成为整个社会的楷模。可惜的是,如此‘美好的想像’正在逐渐瓦解。”尤其是,学术腐败已经溢出可控范围,难以遏制,“学术的正面形象没有得到真正确立。”袁济喜教授痛定思痛道:“在我们目前的社会,对于学术腐败还处在麻木不仁的地步,防范措施还未跟上。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应当呼吁全社会对于这种腐败的深切关怀。”这些肺腑之言,发人深省,难道不正是一切学术良心未泯、忧国忧民忧学的学界中人应有的共同立场吗?能简单地指责这是“对知识界的整体的批评”而“显得浅薄和无聊”吗?
无论如何,我们都在中国学术文化这一条船上。“我们不必将学术说成是不食人间烟火高不可攀,但学术神圣却是一个社会对文明的向往与认同。”也正是与此相关,袁济喜教授的忧虑不能不让人引起强烈的共鸣:“学术腐败的结果,等于号召人们放弃一切道德良知,蔑视科学与文化,而一窝蜂地像能够捞取各种好处的当官发财去努力,学界尚且如此,则何以通过学界影响去风化社会?中国的精神文明建设与科教兴国岂非成了一句空话?”因此,在学术批评领域设置‘边界’,无异于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学术批评没有禁区,也不应当有禁区。事实上,对当下学风问题、学术腐败的批评,还刚刚开始,远远不够,应当继续努力。至于这样做是否“实在是愚蠢到家了”,那最好还是由时间和实践来检验。现在,不必过早地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