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北京的过街天桥时,你可能会碰到乞丐。有一种乞丐不会缠着你,他默默无声地坐在一旁,拉着琴或者什么也不干,脸色漠然。你施舍钱给他,他也不会露出谄媚的神色。
我觉得这样的乞丐,似乎是从金庸小说中丐帮里刚走出来,他们虽然乞讨,但也有自己的尊严。童年时代,我就很熟悉这样一位乞丐送伢子。
?? 如果送伢子还活着的话,应该快80岁了。几年前回家还看到他,精神头还好,只是缺了两颗门牙。大大咧咧和我父亲坐在一起,抽烟聊天,感慨这一代又一代人长得真快。说我们几兄弟当年出生办酒,他来讨喜钱的情形还记得清清楚楚,一转眼读完书去大城市工作了。
?? 送伢子是我们那儿远近闻名的“职业乞丐”,乞丐有多种,一部分是业余的,荒年时庄稼人活不下去,出去乞讨,平时还是种田为主;另一部分是算命的盲人活着走村串户卖艺的、过年送财神菩萨的,这些人实质上是乞讨,但表面上是付出了智力或其他的成本,可理解为一种交换关系。而像送伢子这样四肢健全五官正常的健康人,完全以乞讨为生的,很少。
?? 不过送伢子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乞丐低人一等,我父亲也不把他当乞丐,来了就请他上桌子一起吃饭喝酒。小时候我不懂事,有次对着他大喊:“叫花子,讨米的。”他回头对我说:“你别看不起叫花子,你奶奶活着的时候也讨过米。”回家问父亲,果然如此。
??当妈妈的教育孩子时,常说:不要学好吃懒做的送伢子,天生就是个叫花子。送伢子三岁就没有了父母,跟着哥哥四乡乞讨。解放了,他的哥哥被作为“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典型,送去学习,进了城当了国家干部,自然不允许自己的弟弟乞讨了,再说也给社会主义丢脸。给他娶了个寡妇,到一个生产队落户。可没两年,这送伢子觉得出工有队长管着,回家有老婆管着,生活清苦还很累,于是离家出走重操旧业。任凭如何劝说他,他就是愿意做个叫花子,不愿意做光荣的公社社员。没办法,那个寡妇只得和他离婚,送伢子又恢复了解放前的生活。
?? 那时候我就发现,不仅小孩子,一些大人心底里也有点羡慕送伢子。那时在生产队挣工分,一年到头吃不饱饭,去外面走亲戚还得生产队队长同意。而送伢子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一次村里一位本家叔叔在聊天时说:别看不起送伢子,我们哪个人的日子过得比送伢子好?
?? 每当村里人办喜事,听到啪啪几声鞭炮响,(真正来贺喜的亲戚放鞭炮会是长长的一挂,只有乞丐才放一截羊尾巴那么短的鞭炮来乞讨。)一个熟悉的嗓门在叫:“打发打发,仁慈财发”,我们就会欢快地叫着:“送伢子来了。”
?? 因为送伢子来,会给我们带来很多新奇的故事。他是我们那几个公社的活字典,谁家姑娘和人相好被堵在稻草垛里,谁家男孩在部队提干了,谁家的母猪生了12头猪仔。。。。。此类趣事他了然于心,比起那些看不见的算命瞎子,他的发布更有权威性。
现在我能理解,有些职业乞丐他们真的快乐,因为他们也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