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道林
本名支遁,以字行,俗姓关氏,陈留(今河南开封)人,一说河东林虑(今河南林县)人。东晋佛教学者、高僧。约生于晋愍帝建兴二年(314年),卒于废帝太和元年(366年),享年53岁。 二十五岁出家。后至建康(今江苏南京市)讲经,与谢安、王羲之等交游,好谈玄理。注《庄子·逍遥游》,见解独到。作《即色游玄论》,宣扬“即色本空”思想,为般若学六大家之一。其他著作有《释即色本无义》等。
关氏家族世代奉佛,道林受环境熏陶,自小对于佛理有所领悟。其家大概在永嘉之乱时迁居江左,所以道林少年时得以隐居余杭山,“沉思《道行》之品,委曲《慧印》之经”,较深入地钻研和体会了大乘佛学的奥义。
25岁时正式出家为僧。大约他的师傅是西域月支人,按照当时习俗,僧人从师姓,故道林改姓支氏。出家不久即到京城建康(今江苏南京),与朝中名士有所接触。太原王蒙赞扬他“造微之功不减辅嗣”;陈郡殷融见到道林,则以为卫玠再世。辅嗣即王弼,与卫玠都是魏晋玄谈领袖。年青的支道林初入京就被比成王弼、卫玠,可见他的天挺之资、卓拔学识,在当时已为名士所激赏。
东晋建康的佛学界学风很盛,各大寺院常举行公开的讲经大会,由名德学僧登坛开讲,听众成百上千,除了本寺徒众外,往往还有寺外僧俗参加,并可自由提问、辩论,这种讲经形式称为讲肆。支道林在建康期间,每至讲肆,善标宗会,而章句或有所遗。也就是说,他善于把握经典要义,提出有创见的观点,对于经文的词句却常常脱落遗漏。他的这种作风,被那些喜欢咬文嚼字的经师、论师所看轻,认为狂妄空疏。但谢安听说了这个情况后却大加赞赏,认为支道林对佛理善于抓住精华,略其枝叶,就像古代善于相马的九方皋一样,略其玄黄,取其骏逸。其他名士如王洽、刘恢、殷浩、许询、郗超、孙绰、桓彦表、王蒙、王修父子、何充、王文度、谢长遐等,都像谢安那样给予支道林很高评价,这些一代名流都成为道林的知交。
支道林对《庄子·逍遥游》有特殊的爱好,见解也不同流俗。他曾在建康白马寺与刘系之等谈论这篇文章,有人提出:“适性就是逍遥。”支道林说:“不然。古代著名暴君夏桀,著名大盗盗跖以残害为性,假如适性就是逍遥的标准,那么他们也算是逍遥了!”事后道林为《逍遥游》作了注,淋漓尽致地发挥了自己的见解。书成之后,一时硕学俊彦,莫不叹服。
当时的般若学者纷纷就本体与现象的关系提出自己的解释,并因各自解释的不同形成不同的学派。最有代表性的是道安等人的本无宗,认为“无”在万化之前,“一切诸法本性空寂”,所以以“无”为“本”,强调“无”是实有,客观现象是“末”,而“末”是空幻不实的。另一重要派别是支敏度等人的心无宗,认为本体是空虚的,现象才是实有的。支道林对这两派理论都不满意,著《大小品对比要钞》、《即色游玄论》等文,提出了“色不自有,虽有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的观点,在肯定道安“本无”的基础上,批评了道安直接就本体去认识本体的错误,主张本体与现象互为依据,应该就现象(色)去认识本体(玄),反过来又通过本体去认识现象。
支道林的学说,对于“本无宗”、“心无宗”都有所批判,又都有所继承,虽然并未完全把握印度以马鸣、龙树为代表的般若性空学说的真义,但在理论上确实超过了其他各个学派、已经比较接近于般若学的非有非无的本体论体系。所以其论一出,便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成为与“本无”、“心无”两派鼎足而三的第三大学派。人们把他这派学说称为“即色宗”。
支道林对于自己的“即色义”很自负,论成之后,曾特意拿给大名流王坦之看,认为肯定会得到赞许。名僧于法开是主张“识含宗”的,常与支道林辩论“即色空义”。大名士郗超赞成道林的见解,何默则拥护于法开的主张,互相之间也展开了激烈的论争。后来多数人站到了支道林一边,于法开气愤不过,离开建康隐遁剡县,足见支道林学说在僧俗两界是多么受欢迎。
大约在晋康帝建元元年(343年)左右,支道林也离开了建康,到吴郡(郡治在今江苏苏州)立支山寺。其后又南下入剡县(今浙江嵊县西南),先居于□山的沃洲小岭,不久移至石城山,立栖光寺。
道林入剡之时,谢安正任吴兴(郡治在今浙江吴兴县南)太守,写信给道林,要求他移居吴兴。信中说:“知欲还剡自治,甚以怅然。人生如寄耳,顷风流得意之事,殆为都尽,终日蹙蹙,触事惆怅,唯待君来以晤,言消之一日,当千载耳。”谢公对于他,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王羲之时为会稽(治所在今浙江绍兴)内史,早已风闻支道林的高名,心中还有些怀疑。道林还剡县,途经会稽郡治,羲之特往相见,想观察一下道林的风度和学问。见面之后,羲之问道:“《逍遥篇》可得闻乎?”支道林立刻为他写出主要内容,数千余言,一挥而就。揭示的义理,为《庄子》研究的大名家向秀、郭象所未曾道及,新颖深刻,辞藻又极华美,王羲之读了,惊叹不置,遂披襟解带,留连不已。当即热情地邀请支道林住于本郡灵嘉寺,旨在能多和他亲近、谈讲。
支道林住在剡县的时候,名僧如竺法深、于法开、于道邃、竺法崇、竺法虔等都在那里;名士如王羲之、谢安、孙绰、李充、许询等,也都在本郡(剡县属会稽郡)。名僧名士群集于东土,实为盛极一时。
此时支道林因为年龄稍长,对于禅法也发生了兴趣。时时宴坐山门,游心禅苑,木食涧饮,浪志无生,并曾为《安般守意经》、《本起四禅经》等作注。显然,他也有了坐禅养生的要求。
但是他的名士作风仍然没有改变。坐禅之外,喜欢作诗、写字、养马、放鹤,优游山水。他写的诗常带有浓厚的老、庄气味,写字则擅长草书和隶书。养马、放鹤本来不是和尚应做的事,他却照做不误,而且做得那么富于情趣,那么符合他的名士派头。《世说新语》记载着他养马的一段轶事:“支道林常养数匹马。或言道人畜马不韵。支曰:贫道重其神骏。”后来又有人送鹤给他,道林把鹤带到山坡上,对鹤说:“尔冲天之物,宁为耳目之玩乎!”说着就把鹤放了。
道林行事,率情任性,多如此类。对于讲经说法,他也未尝中断。曾出山阴(会稽郡治所,今浙江绍兴)讲《维摩经》,道林作法师,许询为都讲,采用一问一答的形式层层深入地阐释经义。每当道林把一层意思剖析明白,听众总认为无懈可击,许询应不可能再提出问题了。没想到许询又出人意表地提出了新的问题,大家又想,这一回支道林要被难住了。而道林竟又生发出新义,滔滔不绝地讲开了。如此往复,直到讲经结束,两家的问答就像汩汩流泉,永不枯竭。道林的阐释生动形象,听众都感到确实已领会其要旨,但事后想把道林讲的复述一遍,未说上几句就说不下去了,这才感到道林义理的精微奥妙。
晋哀帝即位后(361年—),频遣使者徵请支道林出都。支道林应诏回到建康,安置在东安寺,开讲《般若道行经》,道俗钦崇,朝野悦服。名士王蒙经过多年构思,自认为已经把握般若的精理。他把心得写成几百字的一篇文章,拿来给支道林看,以为道林不能与自己抗衡。支道林看过文章,慢慢说道:“贫道与君别来多年,君语了不长进!”王蒙羞惭满面地回到家中,叹道:“支道林实在是穿着袈裟的王弼、何晏,非吾辈能及!”
支道林的人品学问,士大夫们钦敬之余,常常作为谈资。郗超曾问谢安:“林公(道林)谈何如嵇中散(嵇康)?”谢安说:“嵇十分努力的话,勉强可以赶得上。”又问:“何如殷浩?”谢安说:“叠叠不休地辩论,恐怕殷在支上;超拔直上,殷就望尘莫及了。”郗超很赞同谢安的评价,他后来在给亲友的信中写道:“林法师神理所通,玄拔独悟,数百年来,绍明大法,令真理不绝,一人而已!”
支道林这次在京城呆了将近三年,忆念剡县山中自由自在的生活,乃上书要求回归东山。哀帝批准了他的申请,令有关部门优厚资送道林上路。一时名流,都到郊外征虏亭为道林饯别。宴会上,大家争着坐在道林近旁。抚军长史蔡子叔先到,挨着道林的座位坐下,谢安后来,只得坐在离道林较远之处。后来蔡有事暂时离座,谢安连忙移坐到他空出的位置上。蔡回来见位置被谢占了,二话不说,近前将谢连坐垫一起举起,扔在地上,自己重新坐在旧位上。谢被摔得衣帽歪斜,慢慢起身,振衣就席,了不介意。由此可见,支道林多么受时贤的敬慕!
支道林回到剡县不久,因病卒于石城山旧居,年53岁,时为太和元年(366年)闰四月四日。死后仍受到名士们长期的思慕。后来高士戴逵路经其墓,叹曰:“德音未远,而拱木已繁,冀神理绵绵,不与气运俱尽耳。”王询作有《法师墓下诗》,《序》曰:“余以宁康二年(374年)命驾之剡石城山,即法师之丘也。高坟郁为荒楚,丘陇化为宿莽。遗迹未灭,而其人已远。感想平昔,触物凄怀。”孙绰《道贤论》把支道林比向秀,论曰:“支遁、向秀,雅尚《庄》、《老》,二子异时,风好玄同矣。”后来王该则说:“支子特秀,领握玄标,大业冲粹,神风清萧。”这都是因为支道林集名僧与名士于一身,心胸风神,与玄学清谈家无异而特高,故能生前大受名士称赏,死后长为辈流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