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说:“玉这种东西是有灵性的,一旦它的主人过了,它就会像流血一样泛出血丝。”
外婆是沙市第一大资本家同兴裕吴家唯一的千金,躲在闺阁偷读红楼西厢的她是怎么也想不到日后要面临的万种风雨。三反五反家产归公,嫁入家道早已败落了的丁家,文革期间连居所都被没收,日益没落的家世却有极强的生命力,外婆陆陆续续生了10个儿女。几十年的烟云,外婆大家闺秀的风范犹存,她像是红楼梦里的林妹妹,再艰难,小姐气质总在。
母亲在动荡与贫苦中成长,缺乏富贵的滋养,优雅对之于母亲,似乎是个很陌生的名词,母亲习惯了粗线条大手笔。在“祖国哪里需要我,我就到哪里去!”的号召下,满腔热情的母亲跟着父亲扎根到闭塞的山区,一呆就是四十年。迫于生计,母亲把陪嫁的首饰陆续典当了,只留下一只玉手镯——因为被摔断了,再也卖不出价钱了。
我见过那只绿手镯,应该是翡翠的,摔成了三段,支离破碎地躺在红锦织的小方盒里。拿起一段对着阳光看,一丝一丝的绿线像流动的水纹,那种通透温润的绿色,总让人想起电影里的王妃公主绿玉环绕的雍容。常说“金银有价,珠宝无价”,对玉之优良我更是一窍不通,但我感觉那只玉手镯曾经价格不菲。母亲每次看断玉时所焕发的眼神,就跟断玉发出的光彩一样,深邃迷离,拥有许多的故事,不足为外人道。
我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破损而侥幸留下,终成为永久的纪念。
外婆现在的手上戴着一只玉手镯,同样是晶莹的绿,外婆褪下来给我看,专注地问:“你有没有看见里面有一血丝?”的确,有一道红褐色的线静幽幽地卧在深浅不一绿纹中,不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的那种,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外婆说:“玉这种东西是有灵性的,一旦它的主人过了,它就会像流血一样泛出血丝。”我心头一凛,很怪异的感觉,我们都喜欢用玉来避邪,那一瞬间,我觉得玉本身就是邪。
我问外婆她手上戴的玉手镯是不是与当年给母亲的那只是一对,外婆摇头说:“好的玉器都只有一件,给你母亲的那只手镯是我出嫁时的陪嫁,我一直戴在手上直到你母亲出嫁,我手上这只是后来从香港买的,就不晓得是哪家的家传之物了。”
外婆当年把玉手镯交与母亲就是一个错误。我无法想像那只温润晶莹的绿玉镯子如何能滑行在母亲的腕间,印象里母亲总是灰扑扑急匆匆的,戴在她腕上玉镯也该失去了应有的韵味和情致。偶尔兴致来了,我也会披金挂银的琳琅上阵,但我从来不敢戴玉,怕配不起。从母亲那个年代起,我们便失去了那份散淡悠长,失去了女性那种自然而然的悠闲、琐细、柔媚与雍容。
是我们错过了翡翠的年代?还是我们贪婪到了错乱了自己的追求?“紫玉成烟”,一看到这个词,便喜欢了。很多美丽的往事,只可追忆,如母亲那只断了的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