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柏林墙附近的“死亡地带”已然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德国的“浦东开发区”。一种轻盈、透亮的性格在柏林蔓延开来了……
西南方向一幢奇形怪状的办公楼夺取了我的目光。它由三段看似彼此无关的几何体垒置而成,由于地面被街道和高架铁路桥切割成了一个尖三角,建筑底部的形状不得不屈从于逼仄的地形,直到5层以上才脱颖而出,耸成一个外方内圆的大柱子。最奇特的是,柱子顶部戏剧性地插着一支硕大的三角形“旗帜”,像一面风帆,金属表面上闪耀着银白色的反光。
大楼叫做“康德三角”,上世纪90年代中期建成时曾经引发过激烈争议,但现在已成为柏林西部的一个标志性建筑物。屋顶那片亮闪闪的“风帆”实际上是一个太阳能收集器,金属面板可以随着太阳的位置不停转动。由于这个“风向计”的出现,城市的天际线被重新定义了。
一种轻盈、透亮的性格在柏林蔓延开来了。曾经参与设计香港汇丰银行、香港国际机场和九广火车新站的诺曼·福斯特为德意志联邦议会大厦加了一个蛋形的玻璃穹顶,圆顶内部饰以无数闪亮的玻璃镜片,螺旋形的行人步道把圆顶变成一个透明的群众舞台和观景台。几年不见,20世纪的冷战前沿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浦东开发区”。位于东、西柏林交界处“死亡地带”(DerTodesstreifen)的波茨坦广场上凭空冒出了十几幢闪闪发亮的现代化高楼kk伦佐·皮亚诺设计的戴姆勒-奔驰中心,赫尔穆特·雅恩设计的索尼中心,矶崎新设计的柏林人民银行,拉斐尔·莫尼奥设计的凯悦饭店……一个由世界明星建筑家设计的“明日柏林”已然呼之欲出。
施普雷河边的无人区曾是我的公园。柏林墙拆除后,那里竖起了一座柏林墙罹难者纪念碑,水泥板上简单地列着1961-1989历年死于越墙的人数,附近另有一座用3辆画满涂鸦的废弃装甲车拼成的“欧洲凯旋门”,高架铁路从这片都市荒漠的边沿穿过。现在,无人地带从一个怪异的“装置艺术”基地蜕变为一个庞大的建筑工地,可以预测,在不久的未来,它将和波茨坦广场一样被驯服、改良成一块整齐、光洁、优雅的城市区域。
腓特烈大街上的查理检查站被拆除了。整个检查站,连同美军岗楼和一部分柏林墙都被移到了市区西南的盟军博物馆大院中。盟军博物馆称得上是一个冷战纪念馆,展品大多和柏林30多年围城的历史有关,馆址的前身是一座美军兵营电影院。大概因为位置偏远的缘故,盟军博物馆访者寥寥,透着一股冷寂的气息。站在查理检查站那块用英、法、俄、德四种文字写着“你即将离开美军辖区”的著名的告示牌前,我想起了三毛的《倾城》里的一句话:“东柏林,在墙的后面,你去过那个城吗?”
墙是已经没有了,它曾经经过的一部分地面被人嵌进了铜条和石板,某些段落还刻上“柏林墙1961-1989”的字样。细心的游客可以在贝瑙尔街111号找到一段幸存的柏林墙,但更多的人直奔“东边画廊”去瞻仰另一段保留至今的柏林墙。墙作为一种分割空间的建筑物本来无甚可看,值得一看的是墙上的壁画。西柏林一侧的墙面上满是涂鸦,最有名的一幅是昂纳克与勃列日涅夫“热吻”的漫画,东柏林那一侧全然一片空白,一边是抑制不住的宣泄,另一边则被销声噤语,只能以沉默作答。墙既是屏障,也是一种特殊的媒介,在一座被割裂的城市里,喧哗和失语、涂鸦和空白之间的“对话”实在是一种耐人寻味的艺术。
真正使我震惊的是新落成的犹太人博物馆。丹尼尔·利伯斯金设计的建筑物外形状似一个扭曲、断裂的大卫六角星,冷灰色的锌合金外壳上东一道西一道不规则的狭长窗户看起来像刺刀划出的割痕。博物馆内部布满一间又一间由倾斜的走廊连接起来的空屋子,墙上写满二战期间被放逐、屠杀的柏林籍犹太人的名字。不必看展品,建筑本身已使人不寒而栗。
柏林新建筑的构思令人叹为观止。倍倍尔广场上有一处“地下图书馆”,曾是1933年纳粹焚书的地点,广场中央挖了一个长宽各7米、深5米的地下室,室内放置一排排白色书架,书架上空无一物,象征着当年被烧毁的20000本书籍。地下图书馆完全密闭,参观者只能在地面上透过1.2米×1.2米的玻璃板俯看地下室内部。
八角形的莱比锡小广场上,来来去去的行人从红色信息箱(InfoBox)下面走过。这个三层的空中楼阁像一个满载着货物、被吊在半空的集装箱,由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被暂时定在了那里动弹不得。这座红色建筑物是昔日柏林墙死亡线上涌现出来的又一处新地标,我私下里称之为柏林的“红色幽默”。一部分柏林永远面对着过去的“重”,另一部分则是轻质的,勾勒出一道淡化了历史和地域色彩的新柏林天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