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8日是今年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的日子,7日午夜11时,四级考试的作文题已经被张贴在“猫扑”网的大杂烩版上,而距六级考试结束近50分钟的时候,六级考试的客观题及改错题的答案就被张贴出来。
此前的1月2日,广西南宁的5名教师和两名大学生刚刚因去年泄露英语四六级考试答案被处以罚款或者锒铛入狱,他们的罪名是“故意泄露国家秘密罪”。
更早的2004年12月8日,在“走向全球”英国国际教育会议上,“作为全球化语言的英语”是五个主要议题之一。
一边是一门语言和非母语国家的国家秘密联系在一起,一边是一门语言成为国际教育会议的主要议题———这恐怕是只有英语这样的国际化语言才能享有的待遇。
1600亿的大买卖
红色的无靠背沙发散落在房间的中心地带,房间的一角有冰箱、微波炉,同水池、操作台一字排开———这些陈设使霍德霍恩(Hawthorn)英语学校的教室像一个家。
霍德霍恩(HawtHorn)在爱丁堡皇家大道上,校舍由一间教堂改建而来。这条大道的一头是爱丁堡城堡,一头是女王寝宫,路两边的每一幢建筑也或多或少有些来头。
1个校长、1个副校长、1个教学主任和1个项目经理,他们是这个学校的主要管理者。教室不到10间,大部分很小,两张方桌拼在一起,四周摆五六把椅子就能把整个空间撑满。与校舍规模相匹配的是小班教学。“我们最大的班不会超过9个人。”校长芙罗娜。罗丝(FionaRoss)对此颇感自豪。与中国的学校类似,作业和小测验是督促学生的主要手段。“但是,我们的学生在努力学习的同时也努力玩。”每个下午和晚上,霍德霍恩都为学生安排了各种各样的“拓展项目”:跳苏格兰舞、参加角色扮演的游戏、参观博物馆、看电影。学生们可以选择住在学校提供的公寓,也可以选择住到当地居民的家里,后者的费用每天在15镑左右。
“很多人是把出国学习英语和旅游联系在一起的。”支吾了一会,罗丝对于英国所提供英语教学的优越性给出这样模糊而质朴的概括,“我们为学生提供了丰富多彩的项目,他们可以游览我们美丽的城市,了解我们的文化,同时学到地道的英语。”
像霍德霍恩这样的英语学校,全英国有成千上万,它们提供门类齐全的英语教学项目:普通英语课程,学术英语课程,大学入学前英语课程,艺术、金融等领域的专用英语课程,应试课程,假期英语课程……这些学校每年为英国带来13亿英镑的收入。
座谈的时候,罗丝端着酒杯问来自中国的记者:目前中国对于英语培训的需求是怎样的,是孩子想学还是那些已经工作的成人想学?
在英国,与英语教学机构一起红火的还有各种英语考试。雅思目前已经在100多个国家开设考点,2003年全球应试人数超过45万。“现在就连美国的大学都看重雅思的成绩。”剑桥大学雅思考试项目经理尼克。查格自豪地说。剑桥是英国负责英语考试项目开发的重要机构之一,除了雅思,它还开发了从日常英语到学术英语在内的十几种英语考试。
英国文化协会(BritishCouncil)是架在海外市场和这些培训机构、考试机构之间的桥梁。
1934年成立以后,传播英语一直是这个协会的重要功能。当时还是威尔士王子的爱德华八世曾说:“我们工作的出发点必须是我们的语言……但是我们的目标不能止于传播我们的语言,我们的目标在于帮助尽可能多的人欣赏我们文学的荣耀,我们对艺术和科学的贡献,以及我们在政治实践上所取得的杰出成就。要达到这个目的,最理想的办法就是鼓励外国人学习我们的语言。”冷战期间,英国政府曾专门制定对外语言传播的政策。英语教师培训一度是英国进行“对外援助”的重要方式之一。
1997年工党上台之后,英语教师培训项目在海外援助中的优先级大大降低。“现在英国对于英语教学的兴趣主要在商业层面。”英语公司(TheEnglishCompany)的常务董事戴维。格拉格说。
转型的成果是:2004年的最新统计数字表明,包括留学在内的“英语产业”每年为英国带来超过100亿英镑的收入。
“在上世纪在传播英语方面发挥巨大作用的老牌公共电视台BBC,也在2004年夏天关闭了以前由政府资助的英语部,转而开发商业性的英语教学节目。”格拉格说。
人人都讲自己的英语
一方面是眼前巨大的市场,一方面是对未来的紧张。
“再过50年,英语教学市场的繁荣就将成为历史。”格拉格用计算机模型预测全球对英语教学的需求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1995年,英国文化协会委托格拉格等人在世界范围内进行了名为“英语2000(English2000)”的调查。1997年,格拉格将研究成果结集成书《英语的未来?》。他在这本书里提出:随着英语的国际化程度越来越高,那些讲英语但并不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对英语的影响,将远远大于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
在此次教育大会上,格拉格进一步阐述:英语是一种杂交的语言。它从岛国的语言变成国际性的过程,是自身不断变化的过程。
公元5世纪起源于盎格鲁。萨克森语的古英语是粗鄙的市井语言。“用词相当不精确。就好比东北人说的‘整’——‘你再整两盅’,‘这咋整啊’……几乎任何动作都可以用这个词对付过去。”曾在1950年代留学英国的张连仲对那时的英语有更形象的概括。
公元11世纪诺曼底人入侵,古英语受到法语相当大的影响,从法语借用和派生了大量词。接下来三百多年间英国的国王、贵族都说法语。他们认为法语是高尚语言,而英语则是粗陋的,只适合下等人使用。
莎士比亚等文学巨匠改变了英语的处境,使它从俚俗的市井语言变成了典雅的文学语言,与之相伴的是英国人对民族身份的认同。“几乎所有欧洲国家的现代化都与国家标准语言的建立密切相关。”
17世纪现代科学发轫,科学家们抱怨前辈文学巨匠开创的英语传统在现代科学面前并无优势可言:科学需要精确、朴素的语言,而文学语言追求模糊和同义。与此同时,修建铁路、经营国际电报业务的巨型商业控股公司需要适于商业的语言。英语为顺应这些需要而做出了改变。
再以后的岁月里,殖民扩张为英语成为国际性的语言奠定了重要前提。
“今天我们谈论英语是国际化语言,跟以前我们谈论它的国际化有完全不同的含义。随着英语国际化程度越来越高,原来的中心化结构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被若干从原点出发的射线分割的圆盘:世界各地的人都在说英语,中国有中国的英语、巴西有巴西的英语、南非有南非的英语,不再有所谓正宗的英语。”格拉格说。
从更实际的角度,格拉格也给他的同胞敲响了警钟:2010年到2015年,将有20亿人口学习英语,但到2050年这个数字将锐减到5亿。“英语教学工业将成为我们自己成功的牺牲者。”
“在不久的未来,英语将只是若干国际语言中的一种。中文、阿拉伯文这样的语言在迅速兴起。”
格拉格在其报告中引用了一条数据:截止到2004年9月,互联网上的英文信息数量占信息总量的35.2%,在2000年,这个数字是50%。与此同时中心信息从5.4%增加到13.5%。
从四面八方“走向全球”
“你不必担心,未来说英语的人还会很多。”坐在台下听报告的张连仲想跟格拉格说这句话。
张连仲曾是1950年代中国派到英国的最早一批公派留学生之一,回国之后几十年从事英语教学与研究,目前是中国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外语教育研究中心主任,作为教育部课程改革小组的成员参与了近几年中小学英语教学改革。在谈论英语教学的时候,他经常不自觉的以“美国”和“美式英语”的概念代替“英国”和“英式英语”的概念。格拉格也说:“英语在20世纪的故事与美国的超级大国地位密切相关。”
张连仲在审定教材的时候极力避免内容太过美国化。“以前我们小学教材一讲饮食就是hamburger(汉堡包),小孩就满屋子跑来跑去学这个词,拿着假的汉堡包说好吃。实际那是垃圾食品。这是美国文化比我们差比我们浅薄的那些,结果你在你的教育中反而来推广这部分。”
南非前教育部长凯德。阿思慕(KaderAsmalMP)在这次名为“走向全球”的国际教育会议上,紧随英国教育与技能部官员的开场白做了名为《一种国际化视角》的讲演:“走向全球”不应该是单向的动作,不应该是一方对另一方文化的照单全收,也不应该是从一方到另一方的人才流失。“如果你把我的高级人才都吸走了,我的大脑就死亡了。”他的演讲让很多人抬起了脸。
“凯德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在这样一个所谓的多极化,实际上强势文化形成的单级文化圈里,我们都有被迫接受别人价值观点的危险。尽管这次会议强调了半天它的国际化视角,但它骨子里还是英国视角、甚至是英国文化优越视角的。Goingglobal(走向全球)的口号实际就是:我的文化是世界的标准,你们得来适应我。”张连仲对凯德赞誉有加。
另一个让人抬起脸来的发言人是中国留学生潘志华。赢得“2004国际学生奖”的他以熟练的英语介绍了自己在英国学习的经历。英国文化协会的官员对他的发言评价很高。一位女士在晚宴时穿越层层的人群径直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热情地说:“潘,我过来只是想说你的发言真的很精彩。”潘志华是这样开头的:“20年前,南中国一个小村子里有一个从没去过比省会城市更远的地方小男孩,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今天他能够在爱丁堡和诸位分享他的经历。”
对他的发言,另外一群人给出的是截然相反的评价:“后来好几个老师,有古巴的、有印度的,告诉我潘讲的让他们很失望。他主要的思路是Icame,Isaw,Ilearnt,Iconverted(我来了,我看了,我学了,我转变了)。相比而言,后来的那个马来西亚女孩的发言就很好。她有批判,有自己的一套价值体系,这些东西一定是她在国内的教育打下的基础,不是来到英国之后就能学到的。”
第一世界与第九世界
英语学习常常是中国人十几年的痛。热情很大,投入很多,教材教辅用具已经更新换代了好几批:从发音系统的剖面图到《英语900句》、许国璋英语,再到李阳疯狂英语、洋话连篇、复读机、电子词典……各种培训机构、个人“独创”的英语教学法层出不穷。
效果又如何呢?“现在有人评价我们学生的英语水平:”听能听懂一些,说是满嘴胡说。‘“张连仲说。他认为”语言学习变成了单纯的记忆和做题,而很多题都是脱离语境指向某一个语言点“是症结所在。在英国开会期间,张连仲收到来自国内某中学的一条短信:”我们全校老师对这个问题的意见不太统一,’Ourparentsareyourteachers.‘应该在何处划线提问?“
“现在,新的英语教学的定位是‘教育回归人’。传统的英语教学单纯从语法出发,给的信息特别少,学生思维层面的训练不够。现在我们把摄取信息放在第一位,语言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第二位的。”
在这种教学思想的引导下,尽管哑巴英语历来最受诟病,听、说、读、写四项能力里得到突出强调的依然是阅读。“阅读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学生的理解能力在那儿,他的写作和口头表达都会受这个正牵力的影响。”
但是,教学一线的老师们往往对体现这种教学思想的新教材持抵触情绪:量太大,教不完。“有一次我去山东一个学校听课,真是很感动,但同时又觉得很恐怖:老师把一篇泛读文章里面所有的生词都查出来并且给学生讲。他不愿意相信:这只是一篇泛读的文章,不必那样咬文嚼字。他老是担心:万一你考试考了这个词,我学生的一分就丢了。”
另一方面,英语教学水平在国内呈现出地区间的极度不平衡。“广东、浙江、江苏、上海等地总体水平很高”,而西部的某些地区还在不遗余力地落实基础教育。“我老开玩笑,外语教学不是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的区别,是第一世界和第九世界的区别,你到西部地区的一些农村里看看,应加强的不是外语教育的问题而是普通话教育的问题。”
成功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在广东中山翠亨村的中学,张连仲听过这样一堂英语课:在伊拉克战争刚刚打响的时候,老师让学生利用报纸、广播上的材料进行讨论,分角色表演,有布什、有萨达姆、群众和记者。有个学生说:“Mr.Bushwillwinmilitarily,willlosepolitically.”(布什先生会成为战争的胜利者,政治的失败者)在东北的阿城县,一个公路都没通的地方,“给我一杯水我都得老按着,全是苍蝇。十几个孩子流着鼻涕。”老师的英语说得缓慢、羞涩,而且让人难解其意,但孩子们的发音却相当纯正。教学方法很简单,不是“followme”(跟我学),而是Followthetape(跟录音带学)。
在论坛上,一个印度学者的发言赢得了热烈而持久的掌声。他介绍了印度用电脑技术在偏远山村普及英语教育的经验:几台纯英文界面的终端放在村子里,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让孩子们自己熟悉操作系统、聊天、看录像、打游戏。“三个月后我来测试,孩子们不仅学会了用电脑,也掌握了纯正的美语发音。这种方法并不贵,再穷的地方都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