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一直有人夸我“孝顺”。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几乎所有的明星都孝顺?
我曾几次给我妹妹晓红说过:“在这个世界上,你只能相信自己的亲人。”
在我经历的无数风浪当中,一直没有背叛我的是我的全家。
他们并不在乎我在天上还是地上,也不在乎我年老或是年轻,无论我胖瘦美丑有钱没钱当劳模进监狱他们都仍然是我的亲人。
他们组合成我的避风港、安乐窝,使我伤痕累累有一个地方可以包扎伤口,是我唯一可以卸下虚伪和谎言的沉重盔甲天然而没有任何掩饰能得到歇息的去处。
社会是这样的荒凉。电影是这样的无情、残酷。明星们大多都孝顺父母,我想也是出于与我相同的心境吧。
细细想来,我的人生其实是一个孤单的人生,我特别怕孤独。
我无数次感激父母为我生了一个妹妹,不至于我一个人在世界上太寂寞,从而心里话有地方去诉说。
我爱我的全家甚过于爱自己。
比方说,我从来就报喜不报忧;比方说,我总是勒紧裤带打肿脸充胖子往家里寄钱;比方说,四川困难时期我在北京拍电影一有时间就买猪肉自己动手炼成油有人去成都就往家带;比方说,由于想念父母我两次参加春节晚会唱的都是四川民歌;比方说,除了那两次春节晚会外无论在天涯海角无论我在做什么除夕之夜我一定会在父母身边……比方说的事太多了。
到北京工作以后,我也设想了无数个“比方说”,可是我没有能力做到。我没有房子,没有钱,连养活自己都够呛。
其时在中国,已悄悄兴起了一种现象,也可以说是一种行为:就是名演员到全国各地演出并得到金钱的报酬。
这种现象在后来的十年中迅速发展蔓延成了一个“运动”——我把它称之为运动。人们把这项运动叫做“走穴”。
“走穴”二字从何而来?我不得而知。也许“走穴”是“走学”的谐音——就是走着学习的意思吧?或者是为了挣钱成天巧立名目东躲西藏感觉不正大光明而称它是“走穴”?“穴”就是洞穴,“走穴”是不是意味着钻山洞钻空子?
算了,不去研究。总而言之,我自己是从不自觉到自觉到带动大家到成了“穴头”还得了外号叫“大猫”,最后惹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偷税风波,整个卷入了这场运动当中。
我从“走穴”才开始知道“钱”是怎么回事。
“走穴”也为我带来了我人生最艰难、最危险、最坎坷曲折、最麻烦的一段黑暗时期。
可以这么说,除了工资以外,我一生的第一笔钱就是“走穴”得来,只不过那时“走穴”这个名字还没有诞生,我们还是叫它“演出”而已。
那是我正在拍摄电影《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写《我的路》的时候。
不光是我,整个中国文化界的艺术工作者都处在贫困之中。
由于没有房子住,我住在摄制组房间的地上,由于没有足够的钱吃饭我和演东太后的陈烨只有去撕演咸丰皇帝的香港演员梁家辉的饭票,他经常吃不完把饭票扔在马桶里冲掉。我们几个大陆的演员虽然是这两部大制作影片的主演可是没有一分钱的片酬。
在拍摄现场,我们大陆的演员和工作人员,每顿发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个馒头、一根粉肠、一块黑咸菜。而为香港工作人员推来的餐车上大鱼大肉、香喷喷的白米饭应有尽有。两分钟前都还一起演戏,两分钟后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我是四川人,吃不惯馒头,时常在拍摄现场饿得头发昏。
有一天,我实在饿得要命,一边拍摄,一边吵吵饿,李翰祥导演看吵得厉害,提前收工让大家吃饭。
我们又是馒头、粉肠和咸菜,我一看见就没有食欲。再看看香港工作人员的餐车,有好多好多的白米饭。于是我走了过去,向他们要饭吃。
管饭的是大陆这边的剧务,给了我一碗白米饭。我看见那边有许多炒得香喷喷的肉,我便找他要肉。我喜欢吃肉,可是他不给。说是给外宾的,外宾都不够了。
本来要饭要菜就已经丢尽了脸面,再遭到拒绝,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香港的照明师和摄影助理拚命为我说情,我更羞更气更恼,把饭碗一扔,跑到旁边大哭起来。大家都来哄我。
制片主任手忙脚乱问我要吃什么?我说要吃饭吃肉。制片主任说好好好别哭别哭我马上去买,我说我一个人吃不行,要大陆所有工作人员都吃。
结果当然是我一个人吃了肉、吃了饭,而大陆的同仁仍然是“老三样”——馒头、粉肠和咸菜。
为了加强营养,我用妈妈给我寄的粮票去换了两斤鸡蛋。当我充满食欲地煮好它们,把蛋壳敲碎剥开正要塞进嘴里,突然看见鸡蛋里一双双眼睛在盯着我!原来,我换的鸡蛋里已经没有蛋清和蛋黄了,全是一些已成形的小鸡!只好把它们全扔掉了。
那时正值北京盛夏,气候炎热。
我们成天在故宫拍摄,照明师傅们还要在灯下烤,好几位师傅都中暑了。于是他们要求在开水桶里放些茶叶,免得酷暑喝白水会呕吐。
可是他们要求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茶叶,因为茶叶没有地方出帐,制片主任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