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窗子外面又刮起了黄色的风,空气里能闻到北方的味道。
但是这个小房间里,却是很安静的,没有一丝儿风,门窗都关紧了。忽忽被关在了里面,他做错了事,福利院的阿姨让他呆在里面安静一会。所以他现在就很安静的呆在了小房间里,还把小鼻子贴在了玻璃窗上。他的鼻子本来就很扁了,被忽忽自己一压,就在玻璃那一面现出了粉红的一个小扁团。
忽忽一点都不在意,他一直在往院子里看。美丽的杜阿姨刚刚回来,因为才度了蜜月,她比走之前显得更漂亮了。翘翘的小鼻子上还闪着汗珠,就跟阳光下草叶上的露水一般。杜阿姨带回了一个印花的大布包,有好多小孩子都围在她身边。隔着玻璃窗,忽忽看见她像变戏法似的,一下拿出一个毛绒的小猴子,会啵浪啵浪打鼓的;一下拿出一朵绢制的花,两只手一捧再一合,打开来却变成了一只绿色癞蛤蟆;还有一下,她竟拿出一条橡胶的金色小蛇出来,她往小蛇的肚皮下面拧了几下,天哪,那条小蛇竟伸出两只透明的银色翅膀,飞了起来。
小孩子们都高兴坏了,追着小蛇跑,小蛇在院子上空转着圈,最后它像活了一样,找到一个方向,直直地朝着忽忽的鼻子飞过来。
在忽忽的鼻子前面,小蛇撞到了玻璃窗,然后它睁大眼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就掉了下去。小孩子们一下子就围了过来,杜阿姨走过来捡起小蛇。捡起来的小蛇耷拉着翅膀,眼睛也闭上了。
这个时候,杜阿姨发现了忽忽。她去开了门锁,把秋天的风放进屋去。
“忽忽,我回来了,你怎么不高兴呀?”杜阿姨弯下腰问忽忽,忽忽有点不好意思,就裂开嘴笑笑,结果真的就高兴了起来,笑容也挂在嘴上下不来了。“忽忽想要什么东西?”杜阿姨眨着眼睛问他,还把左手伸进了大布包里掏东西。忽忽说:“给我那条蛇吧。”但是,杜阿姨身后就有一个男孩子喊道:“不可以,那条蛇已经是我的了。”杜阿姨就抱歉的摸摸忽忽的头,说道:“怎么办呢?只剩下这个海螺了。”她的手心里是一只粉红色的大海螺,上面浮着好多条羽毛状的花纹,忽忽拿起海螺,看了看,又看看杜阿姨,就点点头,笑了。
海螺是中空的,忽忽拿起来放到耳朵边听,里面传来海风的声音,它在喊着:“忽忽,忽忽。”一遍又一遍。忽忽发现了这个秘密,兴奋的对小朋友们说:“咳,它认识我,在喊我的名字呢。”
拿了小蛇作礼物的小强不相信,从忽忽手里抢过海螺去听。“忽忽在胡说,我从小就听过这个声音,妈妈说这是大海的声音。”小强说道。小强是福利院里的孩子头,因为在所有的小孩里,他是唯一还记得父母模样的人。忽忽和别的孩子一样,都忘记了父母的长相、姓名、还有地址什么的。老师说他们是下雨天,和天上的雨点一起落到人间的,所以记忆才会被雨给淋湿,成为模糊一片。
虽然记不得父母的样子,忽忽还是想母亲。忽忽认为海螺里叫他名字的声音好熟悉。对了,只有妈妈才会这样从心底里叫出这样的声音,又因为隔了好远的距离,找他也找得好辛苦,所以声音才这样遥远吧。
夜里睡在床上,这样想着的时候,忽忽就掉下了眼泪。一滴、两滴,都落在了海螺的壳上,闪了两道奇特的蓝光就不见了。但是海螺却发生了变化,螺旋状的入口里爬出来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婆婆。她穿着蓝色的长拖裙、上身围着开司米围巾,慈祥的笑脸上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她只有三寸高,从海螺里跳到忽忽枕头上的时候,手里还拖着一条没织完的毯子。屋子里很黑,但是忽忽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她身上好像在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
老婆婆说:“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忽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连大气都不敢喘。老婆婆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忽忽,笑道:“不是你唤我出来的吗?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可要回屋去了。我还有好多活计要干呢。”忽忽怕她真的回去了,急道:“婆婆,不要走,留下来陪我一会吧。”
老婆婆就把手里的毯子丢回海螺里,它们一转眼就不见了。然后,她使劲跺了跺脚,在忽忽的枕头上跺出一个温暖的布坑出来,老婆婆坐到布坑里面说道:“你想妈妈了,是吧?”忽忽说道:“你怎么知道的?”老婆婆说道:“这还不简单,从你的泪水里一闻就闻出来了,只有想妈妈的眼泪才是这样的味道。”老婆婆接着说道:“我本来是在家里织过冬的毯子的,你的泪水像洪水一样,把我家的房子给弄湿了,窗户外面像挂了水帘洞一样。我就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孩子呀。”忽忽说道:“婆婆,你是住在海螺里的神仙吧?你可不可以带我妈妈过来看我?”老婆婆说道:“你是想要妈妈呀,这个要求太大了,说实话,我还真帮不上忙。你不想要点别的吗?比如,吃在嘴巴里会唱歌的冰淇淋,一只整天爱睡觉醒了就恶作剧会骂人的小猫,或者是一条银色带翅膀的小蛇,它的力气可大了,月圆的晚上还可以带着你飞上天半个小时。”
忽忽立刻想到了小强的那条小蛇,月圆的时候还能骑着上天,多棒的一件事。但是这一切跟有个妈妈比,好象还是妈妈重要点。
忽忽摇摇头,说道:“婆婆,还是给我带来一个妈妈吧。”老婆婆叹口气道:“怎么有这样倔强的孩子,真是没办法。如果是要神仙的玩偶,还是应有尽有的,但是人间的生物,你叫我怎么去给你做出来呢?”忽忽眨巴着眼睛继续求老婆婆。
最后,老婆婆也心软了,站起身来道:“好吧,我只有试试了。不过,这个妈妈你只有在海螺屋里才能看到哦。”
老婆婆从长裙子里掏出一把白色的细沙,撒到忽忽身上,忽忽立刻变小了,成了一个比老婆婆还小的小人。
老婆婆牵着忽忽的手,爬上海螺的入口。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等等我,我也要去。”然后一条大蛇飞了过来,忽忽认出是小强的玩具蛇。因为忽忽变小了,小蛇就成了比龙还大的大蛇。大蛇把头低下来,恳求老婆婆道:“婆婆,我错了。请带我回去吧。”老婆婆道:“阿虬,你不是一直向往人间的生活吗?现在还不是你回去的时候,你再等十年吧。”名叫阿虬的大蛇,难过得眼泪也要掉下来了。
忽忽也帮他求老婆婆:“我们带阿虬一起走吧。”
老婆婆问阿虬:“你真的想好回去了,再也不来这里?”阿虬点点头。老婆婆就又掏出一把细沙,撒到阿虬身上,阿虬变成了一条真正的小龙,有着真的肌肉和毛发。忽忽和老婆婆坐到阿虬的身上,阿虬的身体还是热的呢。
阿虬驮着忽忽和老婆婆,飞到了海螺里。这个时候的海螺就像一座巨大的象牙宫殿。飞进它的入口处后,首先看到的是一片黑色的森林,没有月光,忽忽感觉到两耳边有不断的风声吹过。
“有点冷呢。”忽忽说道。老婆婆说:“快了,就到了。看到前面的灯光了吗?那就是我的家。”忽忽顺着老婆婆的手指看过去,是呀,森林正中央果然有一团忽闪忽闪的灯光。正看着的时候,阿虬已经飞进了灯光里,原来是萤火虫姑娘打着的小灯笼啊。看到老婆婆带着两个客人回来了,四个萤火虫姑娘全都弯下腰来,说:“欢迎归来。”老婆婆说:“别客气了,你们在前面带路吧。”萤火虫姑娘们就飞到了前面带路,两边各有一路灯笼,将他们护送进入一个草棚的木头房里。
阿虬伏到地上,让忽忽和老婆婆走下来。老婆婆一边整理好头发,一边对阿虬说:“阿虬呀,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家了。”阿虬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一下子跳到半空中,再跳回到地面上时,就变成了一个长头发的清秀少年。他向忽忽和老婆婆鞠了一个躬,就掉头跑进森林里了。
萤火虫姑娘已经把大门打开了,忽忽和老婆婆走进去。是一间很温暖的房间,木地板的中间还生着一个大火盆,炭火苗在里面唱着歌:“秋夜已经来了,晚归的人儿早点回来吧;秋夜已经来了,一家人都到火盆前聚聚吧。”忽忽走进屋去,很大的客厅,很整洁,桌椅都擦得亮堂堂的,老婆婆织的毯子就放在桌子上,萤火虫姑娘提着灯笼把屋子的四角照得跟白昼一样。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呢。忽忽在屋子里找了一圈,终于发现是窗子出了问题。房间里唯一的窗子外面,挂了好厚的一层冰柱子,把整个窗子都挡住了。
老婆婆说道:“这就是忽忽的眼泪呀。因为你流了泪,所以神仙的屋子就结了冰。”忽忽感到很抱歉,他对老婆婆说道:“婆婆,怎么样能消掉呢?”老婆婆说道:“忽忽的眼泪,只有忽忽自己才能消除。”忽忽说:“可是我不会法术呀。”“这个不需要法术。你只要手里面抓着冰柱,使劲的想高兴的事情,冰柱就化掉了。”老婆婆说道。
忽忽走到窗户跟前,攥住了一根冰柱子,按照老婆婆的话,在心里使劲想高兴的事——去年过生日时,大家送的礼物;周末大扫除时,忽忽干的活最多最快了,同学们都夸忽忽勤快;今年春天,忽忽在院子里载的小芭蕉苗,现在已经长大到忽忽的腰杆处了;还有,福利院厨房的王伯,有时候会用剩下的面粉和牛奶烤面包给忽忽他们吃,那个面包可真香啊,要是加上果脯和酸奶,就更好了……
忽忽还在想到底是加果脯好一点,还是酸奶好一点时,猛地听见老婆婆说:“好啦,好啦,冰已经化了,快睁开眼吧。”
忽忽睁开眼一看——可不是呢,冰已经化了,变成了无数个晶莹的七彩泡泡,飘荡在窗子外面的夜空里。
忽忽问老婆婆:“它们怎么不进来呢?”老婆婆说道:“忽忽不是想见妈妈吗?这些泡泡里就有妈妈呀,呆会你就能看见妈妈了。”说着,老婆婆对着窗子外面轻声喊道:“忽忽的妈妈呀,请到窗子里作客吧;忽忽的妈妈呀,不要让我们久等啊。”这样喊了几遍,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无数个小泡泡从黑森林深处跑出来,汇聚到刚才的泡泡里面,渐渐地越来越多,把整个窗子都挤满了。
然后,外面的森林和夜色全都消失了,窗子里面出现了一个屏幕,跟着出现的是一个穿粗布格子裙的女子。忽忽张口喊出来:“妈妈,是你吗,妈妈?”女子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