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秦记》里那个古天乐扮演的项少龙嬉皮笑脸地告诉战国时期的才女琴清,他来自香港行政特区,两千年前的古代女子哪里知道香港是个什么地方,凭着对名字的揣测,才女小心的询问:“香港,是个生产香料的地方吧?”
果然,1996年的时候,一个叫艾敬的女子一边弹着吉他一边笑嘻嘻地唱:“香港香港怎么那么香,听说那是老崔的重要市场。”
第一次仔细地看香港地图是在三年前,我从澳门坐油轮到达香港,手里紧紧拿着一张香港地图。船尚未靠岸,我就已经吐得昏天黑地,更别说象电视里的孤绝女子独自一人拖着行李踏上这个传说中的“东方之珠”了——那些都是电视里的诱人场景,而现实情景是:狼狈的我一上岸就抱着柱子不肯站起来。
到达香港的这一天是颇有些意义的——大年三十。我也算是孽子,本该合家团圆的日子却一人拎着行李天涯海角地飞到了这个繁华小岛,好友橙子一开始也信誓旦旦地说要追随我而来看一看香港到底为什么那么香,但是她一向立场不够坚定,中途转念去了深圳。虽然只隔一道关口,但过年热闹的气氛里,还是觉得天涯相隔。
那一年,我在香港举目无亲,除了一张地图。
更何况,还是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的下午,我坐在海洋公园里作痴傻状,引来好心的欧洲帅哥打探究竟。我应该怎样向这长着一双碧绿眼睛的男孩子说明我是因为坐多了过山车而引起了想要呕吐的生理反应呢?于是我睁着天真又无知的眼睛左右张望,然后我居然听懂了这个帅哥的一句英文,他问:“你在找你的爸爸妈妈吗?”oh.my god,我竟然年轻如斯——谁叫我穿着牛仔T恤还绑了两条小辫儿?
混迹在一群马来西亚人群中看海豚表演,我拉着身边陌生的热带女孩的辫子问了很多自己都没有办法翻译的英文,大致是“你的辫子真好看,是哪里编的?你们那里每个人都编这么多辫子吗?几天洗一次头啊?”之类的弱智问题,异国美女好脾气地一一作答,然后我们分享了同一袋爆米花,看完大智若愚的海豚以后挥手别离。
其实,一个人到哪里都是孤单的,即便是在人群中,在陌生的地方,与陌生人闲谈,会在倏忽之间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过往和自己的未来。我只是我,此刻,如果我面对你欢笑,请你,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是夜,我满大街的寻找兑换港币的地方,竟然都排队,原来内地已经开始流行举家来香港过年了,人人都攒着大把大把的人民币要求兑换港币,我打量了一下包里不多的美金,想着或许还可以撑上几天,就意兴阑珊地回了酒店,以一碗泡面做了那一年的年夜饭。
酒店的电视里王菲在接受访问,说的是女儿和丈夫,笑得清爽而干净,那一段日子,她在爱情里颠沛流离,不断的在北京与香港之间飞行,只为挽留一段似是而非的爱情,她以为她握在手心里的就是一切,但是或许她并没有明白,摊开手掌,才能收获永恒。至今,我还记得那一夜她的言笑晏晏,女人的笑就该如春花,不论年岁。
大年初一,我起了大早,把地图揣在口袋里就跑出了酒店。
坐地铁过了隧道就到达九龙,忘了说,这是我第一次做地铁,我在那一天的日记里慎重地写下:“今天,我坐了地铁,很高兴。”
地铁里没什么人,即便是平日里最繁华的弥敦道,也寥寥无人。我走在其中,觉得很郁闷,那一年,已经开始流行“郁闷”这个词了,据说是从北京广播学院流传过来的。当时的场景很象某个港剧的拍摄现场:一个很郁闷的少女走在香港某条街道上,她在踢一个易拉罐——真是见鬼,著名的香港街上居然有易拉罐横行?
我趴在街边的栏杆上,很希望街上偶尔驶过的车辆里坐着我心仪已久的某明星。要知道,那一年我还没有做娱记,还没有培养出看到明星时可以心不乱跳气不乱喘的至高境界,所以我想如果可以看到我的偶像陈慧娴我或许会没有任何面子的扑到她的身上说我爱你我爱死你了,可惜老天不给我机会,我除了在著名的弥敦道上做青天白日梦以外什么收获都没有。
最令我愤懑的是:所有的商店都关门。
那我来香港做什么?我坐在街边咬牙切齿地恨着,早知道就和橙子去深圳了,据说深圳大年初一还有早茶喝呢。
走到旺角的时候我开始偏离弥敦道的轨迹。大家都告诉我说,不认识路的时候就沿着主干道走,一准儿没错。但是老天把我扔到这个世界上来就是让我离经叛道的,如果我是一头羊,一定是走丢的那一头。所以我向右拐了,早前也看了不少古惑仔系列的电影,大抵都是在这些旮旯里拍摄的吧,细细索索的巷子,走进去就暗无天日一般,往上看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广告牌,什么“杨医生主治……”后面几个字一定被另外的广告牌遮挡住了。我所生活的城市在几年以后出现了一个脍炙人口的广告词:“看×病,秦淮医院上三楼”,不知为什么,老让我想起香港的这个街景。
我的肚子很饿,到了香港,吃的地方除了麦当劳还是麦当劳。酒家打烊,饭店停业,高档的酒店霓虹闪烁得让你看了都不敢进去,只有麦当劳叔叔憨厚地微笑着招手。可是,我在两幢高楼之间狭小的弄堂里看到了一个路边摊,老天爷,你总算可怜我了。我搓着双手狂奔而去,请原谅我的卤莽,可是我真的饿了,一个饥饿的女孩子在大年初一的早晨为了一碗云吞面而狂喜得要掉眼泪,这难道不是一个感人的场景吗?
一个人,吃饱喝足,闲逛就成了一种享受。好在一年之初所有的店都可以不开门,惟独金店是一定会开的,因为香港的风俗就是大年初一买金子,这样,一年里才会财源滚滚而来。虽然我不是一个迷信之人,但是一个女子,孤身在路上,无论如何是该对自己好一点的。店里挤了不少内地来买金子的女人们,她们的身边有或胖或瘦但一水儿衣冠楚楚的男士们为她们一掷千金,我晃着空空的手,挑选了一个铂金戒指,把自己的一根手指宿命的托付给了它。
这个年,我没有什么纪念,除了留下了这枚戒指。
第二天,我又起了个大早,这一次更早,7点多就出了酒店的门,因为要去的那个地方是黄大仙庙。我不是什么教徒,但是很多人都告诉我,去香港是一定要拜一拜黄大仙的。
和大年初一街道上的冷清相比,大年初二的黄大仙祠就热闹得有点吓人了。黄大仙祠建于1921年,是香港最著名的道教庙宇。相传生于浙江的黄大仙能将石头变成羊群,向他祈雨定能普降甘露,宋朝的皇帝便赐了他个“有求必应”,所以在香港信奉黄大仙的人不计其数。
而新年的早上就有人来争烧第一柱香,以至于天刚亮这里就挤满了人。主殿的一侧是烟火区,我不小心被人群挟卷了进来,只好在烟气缭绕之中慢慢挪步,前后都是人,每个人都举着大把大把的香,那些白色的香灰落在我的身上,我喘不过气来,然后开始头晕。老天爷,我只是来给你拜个早年,不必跟我开玩笑吧?我跌跌爬爬才爬上了亭子的椅子,然后翻了出去,最终还是没有耐心走到最里面,这样的场面让我想起上海的城隍庙和南京的夫子庙。
我可不是到香港来看人头攒动的。
照例揣着地图在香港的街头闲逛,开始有店家开门,中环的高楼大厦之间,我低头穿梭而过。帮朋友买化妆品,她就要结婚了,要出嫁的女子,总想着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CD的护肤品,香奈儿的香水,我应着她的要求一一买到,象一个勤力的娘家人为她置办嫁妆。而我自己的钱,却是舍不得用在这些奢侈品上的,在唯一开门的一家唱片店里,我埋首近一个小时,将积蓄狠狠地砸了进去。
不过中环更多的是林立的商厦,以往心仪的香港明星们总是在电影里面无表情的从这里的某家大厦进出,而我居然站在了这个场景里,拎着一堆东西,乘着电梯上上下下。精致的玻璃窗,诱惑的打折标语,化着透明妆的小姐笑容可掬,用粤语亲切问候。我尚未开口,旁边已经有人用山东话说了:“那鞋子给俺试试!”小姐立刻改换国语,“请稍等。”笑容一丝不减。
对这个城市的好感又增添了一分。
拎着瓶瓶罐罐盘盘们站在会展中心,给橙子打电话,我说,“亲爱的,我在香港。”她说,“亲爱的,我他妈的在深圳。”我笑她不改顽劣本色,她却正色道:“是的,我他妈的在深圳迷路了。”“你不要太丢脸呀,我在著名的香港都侥幸活着,而且活得光彩照人,麻烦你往左右看看,有没有路牌,然后问一问身边的阿姨大婶……”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你干吗不早说啊,挂了啊,手机太贵,回去再说。”
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突然之间我感觉到一阵空虚。我站在一个很大的露台之上,下面就是海水,脚下的土地就是这个叫做香港的地方,我嘴里轻轻哼唱着,“香港香港怎么那么香,听说那是老崔的重要市场,带我去那花花世界吧,给我盖上大红章。”
夜晚,晃到尖沙咀海滨公园,有一点凉意,不过,这在香港已是难得。这几天在人群里出没,好象经历一场浮世绘,需要沉淀的时间。面对璀璨的维多利亚港,听隐约的海浪声,内心居然会升腾出一种苍凉之感,处于这样的场景中,想到的居然是历史和时空的巨大变化。这一座玻璃之城,有乱世的浮华,也有盛世的瑰丽,还上演了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倾城之恋。
逃离香港的那一天,我在机场书店抱出几本李碧华的小说花光了在香港的最后的几百元港币。坐在飞机上往下看,哦,太平山的夜景和港大的天昏地暗竟然都让我擦身而过,或许,留下点遗憾,才可让我凭借某种想念的气味再次回到它的身边吧。
编辑:慕荣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