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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林七打电话,说自己又在宜昌的三峡大坝上,看着长江被拦腰截断,水流在拼命的打转,凶猛但是无奈。“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看到三峡大坝的建设工地已然是一个城市,干净、宽敞,新,象当年的深圳。拆除一些,建立另一些;迁走一批,搬来另一批。物质的总量守衡,这里流失的,填补到那里,其实世界只有这些物质,我们接受的教育告诉我们唯物的世界观。我说我那时张大着嘴,对着长江大喊,但是声音喑哑,空气的振动仿佛失去了规律。
两年了,为了所有的片段能被拼接,为了所有的激情能变为平淡,为了所有前缘能修成正果,为了此时的记叙,为了以后的忘却,我又来到长江中点的这个城市。五月的河床依然低浅,今年是长江有水文记录以来最严重的枯水年。大坝的工程顺利继续,明年的此时便能竣工。林七在电话里很温柔,不管他说什么,我都觉得很心安。因为他很遥远,这么遥远,我不怕受到真实的诱惑。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刚认识苏嘉没多久。记得那时在上海的母亲来电话,说空调坏了,不打冷风。我说回来让苏嘉找人去弄。她很喜欢苏嘉,但是那时的她不知道我和苏嘉同居的事。我和苏嘉住在一个高层的16楼,每天打车上下班,在外面蹭饭吃,不看电影不看电视,偶尔泡吧,很少吵架,不做爱。我和他开始的莫名其妙,他说他爱我的时候,我就相信了。
如果时间倒回,我想故事应该是这样开始的:
那天我陪同事在ESPRIT瞎逛,她进去试衬衣,我坐着无聊打电话给一个朋友确定聚会的事情。电话错拨到了一个男人,聊了2分钟我才发现这个错误,因为极其相似的声音,一个误会造就了叙事的开端。这个幸运的男人就是苏嘉。
很久以后,我开始对婚姻有点认识的时候,我觉得那和感情本身的关系或者并不大,可能有些东西是注定的。比如故事就是会按你期望的样子开始,然后按着大多数人愿意的样子继续。
我和苏嘉的见面在一个夏天,他拿着扇子,手机,经理人杂志,戴着眼镜。我拿着伞,背着包,戴着帽子。
很幸运的,喝咖啡的时候下雨了,那个夜晚被我们擅自赋予不同寻常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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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是一个中型的城市,有我迷恋的市镇的感觉。钟情那个滨江公园,那段河岸线,白天的风筝和夜晚的大雾。我屡次企图描述这个城市的努力都化为乌有,我一直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我这一生会和这个城市挂上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里我居然莫名其妙的认识了这么多人,诗人,老师,记者,商人,政府公务员……
苏嘉出生在这里,那年他带我在大街小巷穿行,我不辩东西的游走,一天从这头走到那头。然后我想,故事或许要重新估量开头,或许那个电话不是为了认识苏嘉,或许认识苏嘉是为了认识这个城市。
最平实的力量或许最强大,这个城市的人都慵懒,节奏缓慢,生活惬意。我认识的这个城市的朋友大多是在这个城市以外相识,他们说这里很消耗人,转眼间一生便过去,所以他们要走出这里,去寻找和实现自己。他们不知道他们一生追寻的终极或许只有在这里才能接近。路上很少人打车,行走的人很多。没有什么非那样赶时间,时间空间以相匹配的姿态共容。对着江的茶楼,门窗大开,风以自由的姿态出入。没有空调控制大气,没有气候要被定位改善扭曲破坏。
故事继续。那个夜晚反复出现,我竟然恍惚弄不明白是梦是真了。那个时候林七在网上和我说他回国了,在云贵高原。苏嘉在繁华市区抱起我,说爱我。然后他带我回他家,给我讲宜昌这个城市和他的童年。然后天色就暗了,然后我们在床上躺下,继续说。然后我们都睡着了。那个夜里我就梦见这个城市,长江劈头盖脸的穿过,风把头发和裙子掀起来,我在那安静的爱一个人,安静的被爱,然后结婚,别无所求。
我和林七说那天,他问我没有做爱么?我说没有,我说没有人看到我会有做爱的欲望。林七想不明白,林七没有见过我,到现在也没有。他说你不漂亮?我说不是,我说我给人莫大的幻觉,其实很空洞很普通,所以别人仔细研究了,就很失望。我从小长在浮华大城市,缺少的就是那种真实触手可及的美丽。他还是不明白。
缺少细节的故事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如何让人明了?也只有这个时刻,我想把它写下来,写下来,为了证实那不是幻觉,为了以往难得的记取和以后彻底的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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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嘉学的是中文,我学的是医科。他在卖医疗器械,我是个自由撰稿人,世界就是这样颠来倒去。他更多的时间泡在医院里,我则大多呆在家里。16楼的阳光很晒,我们的共同点在过去,我在他的过去里,他在我的过去里。我们关了窗子开空调,我们在屋子里以相似的状态生存,每人一台电脑。他用我的现在兑现他过去的梦想,我用我的过去实现他现在的生活。我们总是在时间上差了那么一段,虽然空间上我们丝丝入扣无可挑剔。
很理想的,林七这样分析过,他反复的告戒我,这个人是我的真命天子。我介绍我的老师和同学给苏嘉认识,他可以轻易的进出医院,轻易地和医生成为朋友,进入那个圈子。他的工作良好,收入不菲,我则一贫如洗,没有固定工作。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可能住在这么安静这么舒服的房子里安静的用笔记本电脑打字。最重要的,林七强调,他能理解我的想法愿望,他支持我的涂鸦写作胡思乱想无所作为。
你是任性妄为的女子,以为谁都受得了养得起么?林七总是喜欢下结论。我很不服气,我难道养不活自己么?
我多次怀疑我在说故事的时候会忽略很多重要情节。是的,我是又一次失业的时候搬进这个大楼的,每当我工作一阵以后我总是万分厌倦。我的连续高涨的工作热情一般维持不了半年,那以后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想要逃脱。苏嘉那时说要每天看到我才能心安,口气非常毋庸置疑。我害怕看到孩子气的男人,更怕看到的是成熟男人的孩子气,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拒绝那种决绝的表达。那以后我就直接用语言和苏嘉沟通,饭凉了,水烫了,书掉了,烟没了,电费到了,衣服干了……我用文字向林七表达这一切,他说我在恋爱了,恭喜我。
我恋爱了,是大事。二十多年了,真的是大事。我带苏嘉回家,吃饭。妈妈用眼角偷偷的看,然后对我说好好的,别乱来。苏嘉说,不乱来,伯母,我们不乱来。爸爸问他哪儿的?我说湖北的,宜昌的。
4
我一直想用一个词来形容宜昌,现在我已经放弃了这样的努力。我不记得那些我走过的路牌,吃过的餐馆名字,清晰的画面浮现的时候我分不清那些人为用来记忆的标识。记得麻辣烫姑娘的手,三轮车夫的脚,女孩子的羊角辫……那碗热干面将我的味觉灼伤后我到今天仍然不辨辣味,我把辨识辣味的味蕾留在了这个城市。我坚信很多东西的存在是因为它的出现是为了在某个合适的时间被遗留在某个合适的地点。
苏嘉在宜昌成为一个开朗健谈的男子,这里的语言有魔力般的激活了一个人。这个城市的夜晚出乎意料的醒于我生活的大城市。温暖的深夜,到处都是享用夜宵的人。夜晚的店小二底气也足了很多,要什么没什么,有什么将就吃。苏嘉的声音难得的响起来,一切的情感,所有的哭笑,或许本身和酒精就无关。
林七说打动一个人的就是一瞬间,爱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我仔细回想,如果真的存在过那么一瞬间的话,那肯定是在宜昌,毫无疑问。那个酒醉后吐得一塌糊涂又脏又难看的苏嘉,语无伦次大声叫我的名字问我是不是他的伙计的苏嘉,趴在中学哥们身上还抓着我的手死死不放差点把我的手拉脱臼的苏嘉,是我这生惟一看到的失态放肆脆弱本色忘记挣钱忘记压力忘记尊严忘记一切的苏嘉。
这里是很多人的家,但是很多人还是选择离开。就算是自己选择的,也痛成这样。我爱上的,不过是游子回家时的感触良多。林七对我总是不确定的爱一直很失望,他说他30多岁了,我正在经历的他已经经历过了。
导游说宜昌上游已经被淹了的城市有涪陵、丰都、万州、云阳、奉节、巫山、秭归,大迁徙的人达到100万。如果有选择,有多少人愿意背井离乡?有多少人愿意自己的故土永远在水里?我问自己这些问题的时候天空呈现出无限透明的蓝色,这些永远无法用精确的数字来回答的无聊问题永远没有正确答案。三峡工程已经可以买票参观,截流发电工程未成,旅游项目已经上马赢利。或许过去和人文永远无法和未来与科技相提并论,就像在同一时空,讨论昂贵和快乐一样没有意义。苏嘉在草坪上抽烟,我给林七打电话的瞬间被他用相机定格成了永恒。
那个短暂的电话里,除了说到长江,我还说了我的一个决定,我要结婚了。
我和苏嘉正式开始同居,每天躺在一张床上。在宜昌的最后一个夜晚,苏嘉的求婚突如其来。我从不相信一个人的生活里不能没有另一个人之说,但是苏嘉那么说的时候一点也不做作,我竟然能够让自己相信了。我从来不肯承认我对宜昌这个城市的无法释怀是因为我的第一次在这个城市看得见江景的那个房间失去和拥有,但是苏嘉直到现在还是这样认为的。
16楼,离天空近了些,但是这样反而看不清星星月亮。写不出东西了,看庸俗电视剧,吃零食和方便面,在床上躺着坐着靠着一天又一天。就是这样,我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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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的突如其来或许林七和我同样没有预计到。已经恋爱了3年的林七虽然很想我成功地嫁出去,但是恐怕对我已经是个已婚妇女的角色一下还不能适应。苏嘉迅速地对16楼的那两房一厅的装修简单而温馨,然后现在的我们合理合法的住在一起。那个晚上我的同学朋友都来闹新房,苏嘉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虽然他认识那么多的人,成天和那么多人打交道,但是喝完喜酒大家都走了。
我的死党麦天说既然来的都是新娘的朋友,就不要折腾新娘了,放他们一马好了。苏嘉说,那大家搓麻将吧。家里没有麻将,苏嘉开了车出去借。我的新婚之夜在麻将的哗啦哗啦声里悄悄流逝。我上网没看到林七,开始写漫无头绪的小说。
我厌恶一切游戏,不管是电脑的还是真实的。游戏是模拟人生,不能真正投入人生的人在游戏里消磨时间,打发寂寞。越逼真的游戏越能使人沉溺不可自拔。游戏的规则比人生浅显易懂,人生惩罚比游戏更严酷无情。一遍又一遍的重来是很多人对游戏的态度,从不腻烦。如果人生也是可以这样一遍又一遍的重来的,你是不是会像游戏一样犯着同样的错误?
哗啦哗啦声午夜歇息了,喝多了的苏嘉倒头睡着了。我们认识一周年的夜晚是我们的婚礼,我苍白清脆的青春画上一个标点。在游戏的声音中,我真实的生活彻头彻尾被改变了一次。
我顺理成章心安理得地呆在家里开始真正无所事事的生活,苏嘉在轻松自在游刃有余的工作着,我们各得其所相安无事。林七问我是不是这就是长久以来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我说接近,非常接近。
我和林七说我开始写长一点的东西的时候,他说那么快你的感觉就回来了?我说不是,我需要钱出去走走。林七说问你老公要不就完了。我说不,生活是我们俩的事,但旅游是我一个人的事。
其实我没有和林七说,我存了钱想去云贵高原看看,或许为了验证现实里的仙境,或许为了验证现实里的他。很多时候悠闲的生活使人懒惰,如果要坚持做什么需要一些动力。我很快地写字,白天黑夜。很多文字现在看来自己也不明白,那些动力将没有情感的东西衍生出那些无关的表达,自己也觉得困惑。
苏嘉的应酬越来越多,婚姻反而使我们更懂得了各自生活的相安。我们都是安静理智的人,或许在结婚前,我们已经模拟了婚姻开始需要磨合的那个漫长阶段,顺利的度过是缘于我们过于不一样的价值观和生活观。我们不能在同一个时间和同一个层面斤斤计较缁珠必较,我们都是懒人,放弃改变一个人或者改变自己的努力。如果真的是这样,婚姻反而给了我们真正自由安静的那片天空了。
林七听了我的婚姻现状,费了很大的劲也没闹明白。他说你们这样有什么意思啊?我说不是所有的行为都有意思的,你说我费那么多时间和你说那么多又有什么意思呢?林七说你们做爱么?我说是的,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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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天是打了我第四个电话我才听到的,如果不是他说自己生日,我是不会在晚上10点还去酒吧的。以为会有很多老同学的聚会只剩3个人。同学LUCY和KEN喝了不少,靠在一起说胡话。麦天很清醒,问候我的新婚和苏嘉。他在XX医院消化科,我和苏嘉刚认识的时候介绍他们认识,苏嘉和他很熟。我们好象不象以前大学是那么自在的无话不谈了,他一个劲喝酒,我独自听乐队演出。
麦天也喝多了,午夜零点,我们散了。我开着车依次送他们,最后到麦天楼下停好他的车扶他出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他怀里拖。我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头撞在他下颌。他向后仰倒,坐在地上。他叫我的名字,然后要求我留下来,我用力把车钥匙丢到了他怀里转身准备走。他在我身后说:你赶回去做什么呢,你知道现在的苏嘉在哪里在做什么吗?
我转回来看着麦天,我5年的同学曾经的死党。他眼神迷糊双颊发红,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我走过去扶他起来,把他送进电梯,他靠在电梯镜子上,告诉我今天不是他的生日,告诉我他本来有很多话想和我说,关于我的丈夫苏嘉。可是看到我,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凌晨2点,我回到家,苏嘉还没有回来。清晨5点他回来的时候,我装作睡着,什么也没问。
第二天,麦天打电话来,向我道歉。他说他终于知道原来一个女人结婚了以后还是可以和原来一样一点也没变。我说那是我的失败,那么多年来一点长进也没有。我想或许我应该成长蜕变为一个寂寞成熟颇有风韵的少妇了,我对情感性事应该有更完美的理解和诠释。
他没有提苏嘉,我也没问。那个晚上就这样成为我生命里的一个迷,不能问,也不能提。我和林七说起那个夜晚是半年后,那时的他也要结婚了。
在我对苏嘉的晚归和彻夜不归已经习以为常的时候,凌晨3点的电话把我惊醒。那是一个夜总会的前台打来的电话,那个女声说有一个男人在他们前台的沙发上睡到现在,他们马上要打烊了。找了他包里的手机,看到一个老婆的电话号码,就打给了我。她问我认不认识这个电话号码?我知道是苏嘉的。我无奈的穿衣起床下楼打车到那个夜总会去找苏嘉。
那个夜总会的保安在路口等我,把我接近一个昏暗偏僻的角落,那里居然坐落着一座三层的洋楼。我一进门就看见倒在暗红真皮沙发上的苏嘉。穿着制服的前台小姐一手端着一杯水一手拍打着苏嘉的脸,看到我进来她赶紧把那杯水交给了我站了起来。我把那杯水往苏嘉脸上一泼,就把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两个保安架着他进了出租车,回家的路上,苏嘉把头靠在我肩上,我用纸巾帮他擦掉了脸上残余的水。回到家我再无睡意,靠在床上抽烟到天亮。苏嘉睡的很沉,头埋在我的身侧。
就是那个夜晚我决定离开的,我告诉林七,那个夜晚的细节。我是个不擅长倾诉细节的人,林七静静地听我一个人的表达,非常耐心。
我面对清醒后的苏嘉说,我要离开一阵,我需要独自去旅行,他没有选择同意或不同意的权利,他只有接受。如果他有任何异议,我会按照法律规定提交离婚分居申请书。
苏嘉如我所料的沉默,他最后要求抱抱我。他把脸埋在我的胸前流泪,我生平第一次看见男人的眼泪。其实那时我坚信我这一生不可能再看到有一个男人会当着我的面为了我流泪或者仅仅是,为了我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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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远行的时候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去云南,我缺乏勇气去陌生的地方,缺乏勇气面对熟悉的陌生的林七。林七婚期的时候我又来到宜昌这个小城。我又一次回到这里有些鬼使神差,这个城市几乎没有变化,秋天的江风有些大,掀起我的衣角和头发。
我提着很大的箱子借房子,我要看得见江水吹得到江风。我找到6楼的房子,简单的家具和朝南的窗户。这个房子在长江北岸,推开窗可以看见带子一样的长江和架在上面的那座大桥。穿过一条马路就是大堤,沙子会时不时钻进鞋子,水气会扑面而来。河岸线很长,从来不会有拥挤的感觉。我实在太厌倦上海地铁里的摩肩接踵和大街上的行色匆匆。为什么在那样的大城市就要迅速的被同化,就要溶入而不能坚持。或者本身那种坚持就是非常可笑的东西,在标准简单划一的物质世界,纯粹的自我是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所有可能体现的价值都是建立在充裕的物质基础上的。
我的邻居来自酆都,三峡大迁徙的最后一批移民,一家三口不想迁到南方,于是自己花了积蓄到宜昌买了两居室的房子。丈夫是一个中学教师,孩子刚念小学。他们一生的积蓄加上国家的补贴刚能付清房款,现在一贫如洗的他们要在这个城市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
那个星期天,我在滨江大道上遇见他们一家三口,母亲带着孩子在岸边放风筝,父亲坐在台阶上抽烟。我走过去借火,坐了下来。我们随意的聊天,远处孩子的笑声异常清晰。他说他渐渐开始熟悉和喜欢上了这个城市,但是他的妻子还是念念不忘着自己的家乡。他说家乡只有一个,没有选择。但是谁又真的能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里,哪里才是真正的家园?
这个30多岁、普通的、农村教师的话让我一下被击中:我什么时候又去思量过这个问题,哪里是属于我的,真正的心里的家园?这时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我看到上海的陌生号码,便切断了。苏嘉还在帮我付每个月的手机帐单,不然我的手机早就应该欠费停机了。
晚上的时候这个号码又闪,我接通后麦天的声音传来。他告诉我苏嘉请了一个月的假去云南了,我笑了,我说我和苏嘉的天南地北南辕北辙是注定的,他以为他可以找到我,他甚至以为他懂我,他完全错了。他不会知道我正在他的故乡,在他义无返顾抛弃离开的城市。我和麦天说我在天南海北的游走,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麦天说大学时他倒没看出来我是个那么任性疯狂的女人,然后大大的出了口起说还好那时没下定决心追我。
我想起那个夜晚,麦天喝多时的作态,便觉现在的他又成熟圆滑的多了,玩笑很有分寸,距离感已经能拿捏得这么准确了。我想陪伴着我的青春岁月一起长大的那些面孔呵,总是在物欲的城市和仓促的岁月里被打磨再打磨,他们终于能像成年人那样说话思考生活,渐渐的,不再流露出青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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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申请了电话线,可以在家用手提电脑上网了。林七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原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我问他做个有妇之夫有什么感觉?他说平淡,真正的平淡。我说我离家出走了,和丈夫分居。他说不会吧,他刚走进来,我又要出去。我说是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来来回回,进进出出,权是折腾,最终殊途同归。然后他说他要做饭去了,我们道别。
于是我再也没有在深夜时分见到过我的网上挚友林七,我们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的机会。我怕说出危及他婚姻的任何观点或者事实,我想象他也和当初的我一样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脆弱的这个制度,虽然很多时候我觉得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有可能明白很多时候我究竟在表达什么。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有认识他的妻子,我还没有认识我的丈夫,我认识他的时候编撰他的杂文,他发表我的小说。文字的交流竟然是这个世界最旷日持久的交往,甚于爱情激情。
我步行20分钟去城东的集市买菜,自己给自己做饭。在这个城市,我学会生活的细节,学会照顾自己,学会让时间空间充满生机。卧室厨房有了生活的气息,我有了锻炼的习惯和规律的作息。没有工作来规范束缚我,我反而学会了如何规律正常的生活。
如果不是林七的这个电话打来,我想我可能会在这个城市一如既往生活下去,平静安宁。这个区号昆明的电话里,我如遭雷击地听到了苏嘉的声音。林七告诉我有一个人要和我说几句的时候,我的眼皮突然莫名其妙地跳了几下,然后苏嘉的声音出现:你究竟在哪里?
我知道所有故事的前因后果前身后世的时候我和苏嘉正好走完两个年头。苏嘉和林七在昆明青云街的一个饭店里相对而坐。苏嘉一直以为我深爱着的我从未谋面的林七带着白色运动帽和眼镜,听着我的丈夫苏嘉讲述他臆断的从没爱过他的妻子——我。这个瞬间非常微妙,昆明傍晚的阳光甚好,林七的眼镜片或许可以反射苏嘉的无端焦虑和颓败的样子。
林七美丽的妻子出现的时候,苏嘉仍然没有放弃意想的最后一道防线。直到电话里,我无庸置疑的反驳和实在意外无奈的干笑使苏嘉彻底放弃了那个念头。
晚上我一个人坐到春汛涨潮的长江边,终于在夜风中明白了一切。我的丈夫苏嘉以为我夜以继日的在电脑前是因为我爱上了林七;他在我的电话帐单里查到林七那个单位的电话;他以为出走的我投奔了林七;他的彻夜不归伤心失望都为了他自己的这个顺理成章的想法。我在河岸边一阵大笑,直到笑出眼泪。
我又在宜昌的三峡大坝上,我给林七打电话。我看着长江被拦腰截断,水流在拼命的打转,凶猛但是无奈。我要在这里决定我的去留,我要选择是我的故乡我的婚姻我的丈夫还是我的家园我的自由我的心安。我说我那时张大着嘴,对着长江大喊,但是声音喑哑,空气的振动仿佛失去了规律……
编辑:慕荣楚楚
[楚楚手语:在爱情面前。有谁不曾卑微地乞求过。一点施舍?我们一生中,不是常常把自已变成鸵鸟吗?没有勇气去面对的时候,惟有逃避,几乎以为这样便会雨过天晴。把头埋在泥沙里,是没有办法的选择吧?鸵鸟已经不能飞了。如果可以的话,它们的欲望也许是飞往天上,一走了之。这的确胜过把头埋在泥沙里。我以为自已已经没有什么欲望了。如果真的不能记起,那么就忘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