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片飘落的叶
这个秋天乐栎看到的第一片飘落的叶,是从书页上。傍晚从图书馆出来,边翻着刚借的书,于是不经意的叶子滑落,停顿在文字的上面。秋阳冷冷地闪烁在略显枯黄的叶上,有点凄清的味道,脉络经过秋风的萧瑟已经十分模糊了,她用手指拈着,似乎看到了倾泻的时光,从青葱到衰败,如果还有延续,那也是零落碾碎了。
25的乐栎已经是这个城市一个中学的老师了,这里的时间流的很缓慢,通道是属于窄窄的那种,时间要轻轻得等着,等着前面的淌过去了,后面的才可以恻身而过,然后轻快的再往前。刚到这里时是春天,那时的阳光温暖而寂静,学校里还没到下课的时间,周围的一切都是祥和的,偶尔会有鸟儿从一棵树上窜到另一棵树上去,然后就会有扑棱的声音和树叶唰刷声响起。走在校园的道上,乐栎总会有还在原来学校读书的错感。
乐栎的宿舍是要通过这条路的,有点长,路边是很茂密的树,两边的枝叶合起来已经可以把上面的天空遮住了。晴天的时候可以踩着斑驳的阳光,路上很安静,似乎听到阳光穿透树叶寻找地面的声音;雨天的时候,地面也是微微的湿,雨点细碎的打着,十分细致,似乎很珍惜与叶的接触,虽然只是一点点一瞬间。
有时乐栎抱着书本走着走着就会想起林锐,她和他在很多年前也这样走过。而那记忆,忧伤湿润,带着秋日黄昏特有的苍茫。
有谁想过自己会在某个场合某个时候会遇见某个人,就像小说里那样,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好赶上了。乐栎没有,她想着自己和林锐的第一次见面,那似乎很隐暗的藏着。
其实他们的见面很普通或者说有点狼狈,如果没有那次聚会,如果在那次聚会上乐栎没有喝醉,如果林锐没有在乐栎呕吐时递过他的手绢,那么乐栎是不会知道他的。乐栎习惯在每次失恋后喝醉,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喝醉过多少次,她并不十分投入她的爱情,她也从不去经营,她只知道这是她的习惯,为寂寞而恋爱为恋爱而寂寞,但她在那时并没有发现这样的循环中寂寞还在继续驻扎。
她在后来看到了林锐的手绢,很简单的正方形状,手绢的边上密密得鞘了线,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只是奇怪在这样的年代有这样男人会去使用手绢。似乎在久远的年代女子会送心仪的男子丝帕,然后在帕子的一角细细绣上男子名字中的一个字母或其中的一个字。
现在的很多时候乐栎想起这段事时,就想去找那条帕子看看,但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把它丢了,或许当时自己并没想到把它好好保存起来,因为那时并不需要。
在那次聚会上还有林锐的女友,乐栎同学席的朋友,席是他们中第一个找到工作的人,那时离毕业还有近一年的时间。起初席说乐栎把你男友也带过来哦。后来乐栎去了,一个人,喝得很醉,然后对席说,对不起,我先走了。刚站起来就止不住了……她想自己给林锐的第一印象就很糟糕。
2 谁念西风独自凉
乐栎第二次碰到林锐时,她并没有很快得认出他来。那时天已快夜,道旁的雀子似乎都休息了,风微微的凉,空气中有泥土的气味,有草木的气味,黄昏照样的温柔,美丽而平静,但一个人若体念或者追究到当前,也就照样的在黄昏中会有点薄薄的凄凉。
道上已有落叶了,少少的几片,零落的姿势,孤寂的躺在地上,远远得望着,曾经在同一棵树上缠绵交触的叶。它知道等过了这夜,它们再也不能相见,一别如斯。
乐栎抬头的时候看到了林锐,在不远处,在树下对她微微地笑。她第一次注意到这么个男人,路灯上撒下来的光,丝丝缕缕地浮现在他的脸上。很干净的表情,利落的棉布外套,蓝和白的交织,光影中一切变得柔和起来。等他走近,乐栎淡淡地笑了,什么也没说。
在那条道上走了很久,直到乐栎感觉到叶子旋落从手边擦过,她抬头,那晚的天空昏眩的美,好象夏日的夜空,一幕的星情……
林锐的工作不在这里,这里是他公司的某个驻地,他在这里是因为他的女友在这里实习,不同的是他要回到自己的城市工作,而他的女友会留在这里。
树叶已快落尽,开始堆积在道上,走过时唰唰的响。每次他们走在一起时,不说很多的话,但乐栎却感到平静。就像平地吹起野风成全了一种空旷,而那空旷也不再是孤寂了。
冬天到来的时候林锐回到了他的城市,他说他喜欢那个城市。乐栎想也许那个城市和他一样的平和和干净。乐栎总觉得现在的这个城市是灰暗的,即使是在晴天,汽车的尾气把城市的天空玷污了,一切都变得脏脏的。
林锐回去后,乐栎很少在那条道路上散步了,很多时候她总是匆匆的走过。天气逐渐转冷了,道上也少有的凄然的干净,不再有落叶的守望,它和它的爱随着时间不再存在人们的视野。她还是有很多机会走过那条道的,她并不忙与自己的前途,因为她已知道了留校的名额中有一个是“乐栎”。
那年的冬天出奇得寒冷,下了很大的雪。乐栎很久没看到这么大的雪了,窗上结起了薄薄的冰花,她想起了林锐,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么一个人。因为她很少想起林锐自从他离开后,即使走在那条她和林锐走了很多遍的道上。另外她知道林锐是有女友的,她将会是她的同事。
冬天还没过完的时候,乐栎突然想离开她即将工作的地方,她不想去想原因。这种感觉突然在短时间内变得十分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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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不辨花丛那瓣香
乐栎下车的时候,那个城市刚好是清晨。阳光很微很淡的用一种模糊的姿势在云层里挣拖着出去,于是光线变的时灭时现。她看到了不远处的林锐,阳光浅浅得浮在他的身上,一如很久以前的,某个晚上……
工作空闲的时候,他们会去逛街。那个城市的小小的街,有些是很有年代的石板路,踏在上面会有清脆的声音,于是乐栎就会想起小时侯外婆家的河埠头和石板路,那“答答答”声会让她想的很远,那时她就会有一种错觉,心被溢着,喧哗与寂寥都消淡了,时光重叠在一个人身上。
走累了,他们会在路边的小吃店里坐一会,她每次要的都是千张包,那个城市的特色。粗粗的粉条,和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千张包,一碗浓酽的汤,细细地撒了些胡椒粉。乐栎喜欢放上点醋,然后慢慢的使着那双厚实的红木筷子。林锐也学着她的样子,他发现自己尝了这么多年的东西还有那样一种独特的味道,只是那时他不知道味道的含义并不如此简单罢了。
从街道上走过,湿滑的石板拉着那两个影子,影子浮在石上,有点人在江湖之感。有时乐栎会发现座古老的桥,然后就像孩子一样,高兴的说个不停,仔细看着石桥刻筑的年代,细细推算那个年代的世事。林锐听着,但更多时候却是注视着乐栎兴奋时微红的脸,一别沉静与冷漠。
天气好的日子他们会去一个庄子,原来是古时一个书法家的私宅,现在差不多被改造成公园了。那里很热闹,孩子的快乐和晴天的一样,于是他们也觉得一切很明亮。小桥流水的园林建筑,本来是个雅静的去处,抽枝的杨柳垂在湖边,湖中是花花绿绿的游船,人们把冬衣搭在手臂上,孩子们穿着毛线衫到处跑着叫着。
乐栎也跳着笑着,林锐很少看到她高兴的样子,温柔的笑靥如一朵洁净的睡莲,那眩人的光与影时刻变幻着。林锐想,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呢?自然的沉淀总是不肯也不会为谁停留吧。
这样的时候林锐很想去触摸她的脸,没有往日的忧悒只是一如阳光的明媚与灿烂。但是林锐没有,他想也许他们就只能是这个样子了吧,没有理由的认为。
很多的时候,他们还会像以前那样走在相似的路上,不说很多的话,但彼此心里却很安静。天是微微的蓝,月是凄凄的凉,星是瑟瑟的亮。
乐栎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有多长,她从来都不信长久,但她又无时不企盼着。于是以后的许多个黄昏,仿佛就多了几缕沧桑和哀愁。
有时他们的手指会轻轻得碰触,很短的碰触,林锐的手指很凉,乐栎希望那时林锐会轻轻的拉住她的手,但是他没有,于是乐栎听到了她的手指发出了寂寞的声音。
有缘的人,总在花好月圆的时候相遇,在刚好的时间里明白应该明白的事,不多也不少,不早也不迟,才能在刚好的时刻里说出刚好的话。而他们呢?乐栎想他们的相遇原本就很仓促,他们的话语原本就很少。
想着想着,乐栎就觉得颊上有一种温热又冰冽的感觉,她侧过脸去,心里充满了一种混乱与狂热,一种难以宣泄出的悲伤与失望。林锐走近她,手指轻轻的触及她的脸颊,湿而冰凉。乐栎不说话,握着他的手,慢慢得放下来,然后看着他,闭了眼去亲吻他的唇角,缓缓地在他的脸上移动。她的眼泪淌下来……
林锐感到一种绝望的痛,她的眼泪让他感到了飘忽但又彻心的痛。
4 雁声远向萧关去
林锐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天还是微微的亮,就像半年前乐栎刚到这个城市的某个清晨。
他说公司暂时调他去某个驻地,应该很快会回来。乐栎听他说着,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林锐说话的时候,眼睛是一直看着前面的,前面是条长长的路,空寂默然地延续着。
他们知道安静与默契是有界限的,他们都是太过孤寂的人,两个孤寂的人走在一起,不会是自由和解脱。
乐栎想着石板路上那两个拉长的昏黄的身影,在一起,却显得微微的疏离。林锐离开的时候,他看到了乐栎脸上的笑,就象她最高兴时的样子。
车子驶出了这个城市,乐栎知道他还会回来,但那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她不知道那时自己还会不会在这里。
课余的时候她还会去那些地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靠街的角落,使着那双厚实的红木筷子,尝了一口,眉头便已纠结,酸涩的味道顷刻弥延于齿间唇隙,雨滴滴答答得从屋檐落下,敲在石板路上,有些顺着窗玻璃迅速淌下来,于是外面一下子变的模糊起来。乐栎什么也看不清楚,眼前十分迷离,窗外与眼前……
拿出纸巾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林锐的手绢,她并没发现他是习惯用手绢的。正方形的,鞘了密密的边,十分普通。或许那天真的只是个偶然,就像当初沈世钧去找寻顾曼桢的手绢是为了心里歉疚的不安,书中没有再写到那条手绢的下落,大概也是随着无常的岁月丢失在尘世的某个角落了。
那么当初的一切这么说来都是无心的,但为何又如一册事先装帧编好页码的空白书。乐栎并不觉得自己撰写时笔力太重,但却发现墨痕已渗透到后几页,虽也空白但那墨迹也是无法消去了……
很多往事曾经觉得如何的具体现在也只简化为一个表情,一种目光,一段心情,所有的时刻仓皇又模糊,而那些表情眼神也在不时的回想体味中逐渐化雾成雨,以致最后不得不怀疑心情的真实,猜测那是幻想还是很久以前发生过。
深秋的时候,乐栎依旧一个人走在这个城市的道上,城市依旧孤寂。乐栎想也许有些东西到来时他们已经错过,很容易地错过……
编辑 慕荣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