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穿着草绿色T恤,深蓝牛仔裤和帆布鞋在街灯初上的马路中散步。整个夏天我都在重复的做这件事。它会让你发现原来幸福就是一条细细的线,偶尔在耳边滑过,轻轻,滑滑,有着淡淡的香。像女孩的头发。
我是美院一个临近毕业的学生。
每天准时起床,开始我的工作:为装饰公司做兼职设计师。偶尔做一下插图画家。
平淡的生活,平淡的度过。
你知道吗?我是一个没有声腺的男人,可以听,但永远不能说。我想我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并且会为你永远的保守秘密。有时候很庆幸自己的世界里还有别人的声音。所以,听,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我对声音无比的敏感,尤其是歌声。喜欢听女人轻轻的哼唱,像一只轻抚你额头的手。
我在BBS里认识了一个叫姝惘的斑竹,她很喜欢我写的东西。总给我加上一颗美丽的钻石。但是阅读的人从来不多。她告诉我,有的时候你写的东西并不需要所有的人都喜欢。我想是啊,她说的对。后来我不停的胡乱的写。
我在那里叫鬼瞳。
我是一个左撇子,是一个用左手打网球,用左手画画的人。吃饭的时候会和别人撞架,走路的时候喜欢左侧通行。有的时候我会很讨人厌,因为我表达的时候总是比划,可能看起来有些恶心。只有用文字沟通的时候,我才会认为自己和别人是平等的。感谢,发明文字的人。
然后就是散步,从晚上七点一直走到十点。从小北路走到市政府广场,再绕到满客隆超市买一包555的烟,最后回家。每天如此。有时候看到一个妈妈带着她的小孩溜达,我就想也许她是一个未婚的母亲,她们到底幸福吗?
夜里我会做梦,梦见一座很高的山。在山的顶端有人喊我,我不停的跑,不停的跑……
姝惘给我发来一张照片,只有半张脸。她是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我看完后痴痴的笑,只是没有任何的声音。我在QQ里说,你给了我半张脸,那你的脸上岂不是少了半张?她不回答。一个星期后,我还了她半张脸,当然,那半张是我的脸。她夸我长的很漂亮,而不是英俊。我们都像一根细细的弦,彼此观察着他人的动静。
有的时候,无声的世界很美丽。我会很平静的做一些应该做的事情,比如写作,比如画画。我喜欢画黑暗的东西,但是杂志社总是告诉我应该尽量的画时尚的东西。我喜欢写黑暗的东西,但是他们说写阳光一些会很卖座。哈哈,有的时候,你必须要顺应这种规律,然后才能生存。
做梦,梦见一个穿红格子衬衫的女孩在荡秋千,她笑着说:你看,其实我很幸福。
阴暗的角落里,男孩留很长的头发,赤裸着上身穿很脏的牛仔裤,手拿酒瓶和他的同伴欧斗在一起。野兽一般的眼神吞没了他的本性。酒瓶划破了喉咙。从此他失去了声音。
一直向往能有一个家,有一个善良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女儿。然后善待她们,平淡的过一辈子。但有时候,看似小小的愿望,却太不容易实现。因为我们无法抗拒命运巨大的力量。那是一个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会去看看母亲,她住在精神病院里。她是一个狂燥型病人。我并不恨她在我年幼时没有给我好的保护,相反我更恨她的男人。母亲不犯病的时候就呆呆的望窗外的天空,像真的会望见什么似的。同屋的病人有和我一样年龄的人,有的甚至比我还年轻。没有人来探望他们。我一直想,他们的灵魂到底去了哪里?会让寂寞,占据了所有的生命。
有时侯心痛的连呼吸都困难,我就穿上帆布鞋竭尽全力的奔跑,从小北路一直跑到市政府广场,然后再跑回来,然后再跑回去。来来回回的跑,我必须要彻底的忘却一些东西,一些继续着的和轮回着的东西。
我是一个被美丽躯壳包裹的阴暗男人。
有一个小小的幸福: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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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惘和我一直书信来往,偶尔会在睡不着的晚上给我发短信。她是一个生活没有规律的人,有时,凌晨四点还没有睡。于是,我不关电话,以便她随时和我说话。爱情来的时候,其实你的心也在二十四小时的不关机。
天气渐渐的凉了,我准备给母亲送点衣服。收拾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布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一见红格子衬衫。很多时候,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没有结果的爱情上,最后,她疯了。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火光仍然耀眼,但是……
我害怕爱情,真的。
它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摧毁他人的世界。
姝惘说你要相信缘分,要相信在着大千世界里你我相遇是一个奇迹。我笑了,我说我有什么让你如此着迷。她回答说你的生活。我说,那不叫着迷,而叫做同情。然后我下线。因为我必须要考虑一些现实的问题了。崩溃的家庭,流浪的生活,残疾的我……
很多时候,我的心就像一个瓶子,装满了污浊的水。别人轻轻的一碰,就会倒塌,最后只剩空心。姝惘的爱情扑面而来,我,奋力的闪躲。
想念一个曾经的女孩,十七岁的女孩。
她说,小童,你看你像月亮一样耀眼,我宁愿做月亮旁边的那颗星星,一直陪伴你。然后她笑,咯咯的笑。明亮的声音如暗夜中的火。
她的家是我永远的避风港。她抚摸我的头发,她说,小童,你一定要坚强。
十六岁的男孩离家出走,身上没有一分钱,他参加流氓团伙,学会用英俊的面容吸引寂寞女子。挨打,总是必不可少的。男孩带着学淋淋的伤口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说,你进来。然后她出去赚钱来养他,然后他们生活在一起。
很多时候,那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曾经发誓要给她幸福生活。可是,命运偏偏戏弄我们。她说小童,你要记得,我是你的姐姐。在满树槐花的季节,她转身离开,如花的女子,孤寂的灵魂。她上了一部菱志车,关门,随后车开走。我站在那里,学会了微笑。
那是她养我的方式,陪所有她认为有利用价值的男人。
为了我们的生活。
后来我拼命的画画,考上了美院。我以为此时此刻,我有能力给她她想要的生活,可是……她却选择了永远不再见我。
小童,那才是你的生活啊,我说过,你一定会很耀眼。
晚上七点,我继续着我的散步,走着走着我就奔跑起来,因为那些阴郁的记忆又在我脑袋里苏醒。我拼命的跑,生硬的想要把将一切忘掉。
有一天母亲突然给我挂电话,她说小童你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到的时候,母亲已经奄奄一息,她说,小童,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没让你过上正常小孩应该过的日子,我很遗憾,我总是把我的悲伤强加于你。但是小童你要记得,你的父亲,他是一个好人。你一定要记得……
母亲被蒙上白布的时候,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突然想笑,因为那是我还在这个世上的唯一的亲人,敌人和牵挂。然而就在刚才,那个唯一的唯一也离开了。
我开始狂笑,在黑暗里不停的狂笑。那笑容阴郁诡异,没有半点声音。
生命犹如烟花,转瞬即逝。我梦见一座很高的塔,有人在远处呼唤我的名字,小童,小童……你说话……
在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决定和姝惘见面。我发短信给她,我说,你愿意见我吗?她回答,愿意。我想如果她可以接受我的残疾的话,我将会毫不犹豫的和她结婚。然后把世界上最大的幸福送给她。
我们约在常去的市政府广场,我想,我再也不是一个幸福的观望者了。姝惘说,我穿了紫色的衣服,你呢?
我穿草绿色AD的T恤,深蓝色牛仔裤和帆布鞋。
广场上,人群熙熙攘攘。你在哪里,紫色衣服的女孩?我匆忙的寻找,生怕那执手可得的幸福再次溜走。我开始小跑。她发短信说,我就在太阳鸟的下面,鬼瞳,你来找我啊。
我的天,我只要过了这条马路就到可以拥有幸福,我的天!贤惠的妻子,聪明的小孩,温暖的家!我要给我的孩子最好的环境,我还要给他最好的教育,我要让所有的人羡慕我的妻子!我要……!
电话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姝惘来电。我匆忙的想接听,我想听,真的想听她的声音……,她说,喂?
突然急促的刹车声遮盖住她的声音,我听见一声巨响,顿顿的沉闷的巨响,我整个身体腾空飞起,从我的嘴里涌出鲜红的液体,它在半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我看见了,看见了雄伟的太阳鸟,美丽的夕阳,紫色衣服的女孩……
电话飞了出去,我隐约听见她在电话里喊我的名字,鬼瞳?鬼瞳?你说话啊?鬼瞳?
我的喉咙滚烫,撕裂般的疼痛,但是仍然发不出半点声音……
很多人向我围过来,快速的,惊恐的。有个很高的女声喊:天啊,出人命啦!!
我倒在马路的中央,身下一片血红。
我的目光仍然在寻找,可是越来越弱,越来越暗,哈哈哈哈,我突然又想笑。有些东西是我们永远无法控制和改变的。
我微笑,微笑着迎来了最后的黑暗和幸福。
编辑 慕荣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