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4日《环球时报》的编辑根据我在人民网强国博客中发表的有关文章编发了我的一篇文章《发展超级航母没有必要》。文章见报后，新浪网就在转贴原文的基础上更换了一个醒目的标题：《中国发展航空母舰：没有必要》。这个标题下的文章在网上刊出后，引起网友的热烈讨论，我感觉有必要在人民网强国博客中重申我的观点，虽然这种做法有隔山打炮之嫌，但我认为人民网是一个理性化的平台，我相信网友能够正确理解和解读我有关航母的观点。
一、中国有必要发展航母吗？
中国有必要发展航母吗？这样的命题非常可笑，我只能肯定地回答：有必要，非常有必要，肯定有必要！不仅有必要，而且完全能够做到！类似的问题经常有人问我，中国有必要发展核潜艇吗？中国有必要发展航天飞机吗？中国有必要登月吗？中国能够打赢未来战争吗？类似的问题过于宽泛，以至于让人无法准确回答。看到新浪网网友的评论，让我想起两件事儿：一是1958年大跃进；二是1968年的文化大革命。这两个历史性事件，我相信新浪网上对我文章发表评论的网友中绝大多数都没有经历过，所以他们才能够写出那样颇具文采又意气风发的评论。
1958年，我们刚刚完成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又经历了朝鲜战争，国家处在百废待兴、贫穷落后的状态。当时许多人提出要大炼钢铁，搞大跃进，认为用三到五年、最多七年的时间就可以赶上美国、超过英国和苏联。全党上下对这样的战略判断没有异议，只有彭德怀同志在庐山会议上提出异议，并向毛主席递交了意见书，这份有《万言书》之称的历史文献目前就保存在庐山会议旧址。彭德怀同志认为大跃进的提法是错误的，超英赶美是不现实的，应该看到现实的差距。但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实现跨越式发展，才能更快地进入共产主义。那一年我7岁，我记得很清楚，我把自己家中所有铁制和铜制的器皿都扔到村子里的炼钢炉里，不仅我这样做，几乎每个人都这样做，那个吞噬了我童年梦想熊熊燃烧的炼钢炉，我至今记忆犹新！所有人家里都没有了做饭的器皿，因为已经实现共产主义了，家家户户没有必要再起炉灶，大家都挤在生产队里吃大锅饭，认为那就是共产主义的雏形，再下一步，就会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一天，真正的共产主义就要来临了！年轻的网友们，今天我们生活如此富足，何止电灯电话、楼上楼下啊，但我们距离共产主义是更远了，还是更近了？我们现在的描述是“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50年过去了，我们当初超英赶美的战略目标实现了吗？去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的蓝皮书指出，中国与美国的差距在100年以上！为什么越追差距越大了呢？你看，我们自己的思想产生了多大的变化！这说明，我们的思维更加理性化了，思想方法更加科学化了，我们变得更加实事求是了。
1968年发起的文化大革命，在中国大地轰轰烈烈地进行了10年，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那段历史。我清楚地记得，红卫兵冲冲杀杀，叫喊着要打倒一切学术权威的口号，把知识分子列为臭老九，戴上高帽进行批斗、游街，只准他们老老实实，不准他们乱说乱动，只要有一句话不合适，就要上纲上线，批得体无完肤，再踩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看了新浪网网友的一些评论，让我一下子联想到那个时代、那种方式以及那个时代的红卫兵小将们。
在美国，关于大小航空母舰的争论有过好几次，关于无人机是否取代有人飞机的争论也有过几次，关于军事革命的争论就更多了。每一次学术讨论只是持续一年最多两年的时间，整个争论过程中上至国家领导人、参联会主席、副主席，下到普通官兵和百姓，都可以发表评论，各抒己见，但你根本看不到任何谩骂、污蔑、曲解、批斗之类过激的言辞，人们都在平心静气地阐述自己的意见和观点。大讨论过程中，有职能部门专门搜集整理来自各方面的意见和建议，最终形成研究报告，提交国防部和国会进行决策。这样的一个过程，短暂而解决问题，能够很快把大家的意见形成战略决策，维护国家的安全和国家利益。我们国家关于航母的大讨论经历了20多年，现在好像又回到初始状态，在争论什么“中国要不要发展航母”的问题？
1980年，我开始研究海洋权益即海权问题，1983年，我出版了一本专著《海洋世纪的冲击》，后来有撰写了30多万字的论文，都是讲如何维护国家海权的。1984年，在我32岁还是海军中校的时候，我就义无反顾地投身到航母的研究中去，从那时到现在，我一直是中国发展航空母舰的坚定支持者和呼吁者。20多年来，我撰写并发表的有关航母的文章至少在50万字以上，我不仅系统研究了航母的发展战略，而且对许多技术上的问题也进行了深入的研究。1993年，我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代表，到日内瓦参加国际海战法专家会议，之后，用5年的时间研究了海洋法、海战法和国际法与战争法，撰写了《海战法概论》的专著，从理性上对海权、如何维护海权等问题进行了更加理性的思考。20多年来，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与反对发展航母的人进行争论，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反而人们认为我是反对中国发展航母的。我想，其中理由大概是与我们对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认知有关，我们都在谈中国是否发展航母，但大家的出发点和立足点不同，所以分歧很大。
二、中国发展航母需要注意哪些问题？
中国需要发展航母吗？我说，需要，肯定需要！但这样的回答毫无意义，因为你没有给我发展航母的必要的限制条件。我所说的限制条件有六个：一是任务，你发展航母要干什么用？二是时间，打算在什么时间使用航母？三是经费，你有多少钱能够用来建造航母？四是技术，在技术上可行吗？有无技术风险？五是政治，在政治上考虑好了吗，发展航母是否会影响周边关系，是否会引起美国和西方的猜疑，是否会引发军备竞赛，是否会有利于国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战略的实施？六是人员问题，对航母的使用、管理、舰载机起降等人员的培训需要多长时间、对人员的素质有何要求？
这几个必要条件确定之后，我们再进行权衡。我们不是讲科学发展观吗，权衡就是把上述所有条件融为一体进行科学论证和选择。需要进行综合权衡的有这样几个要素：为什么非要发展航空母舰？难道没有其他的相关武器装备和军事力量能够取代吗？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进行复杂的计算，比如核潜艇、岸基作战飞机、岸基加油机、大中型水面舰艇等等替代方案是否更好些。如果进行综合论证和计算后，认为其他方式都不行，只有发展航母才行，那就确定发展航母。与拟完成的既定任务相比需要何种兵力的论证完成之后，接下来要计算完成的时间。你打算在什么时间使用航母来完成既定任务？难道别的兵力不能完成吗？这时，你要计算航母的研制周期，一般而言，航母从研制到形成战斗力需要20至25年。20至25年以后，如果第一艘航母能够服役，能够完成既定的任务吗？行还是不行？如果一艘不行，需要再建三艘，那就要增加完成时间。第二艘可能需要四、五年的时间，那三艘建造完毕就要再增加15年。也就是说，你现在想要四艘航母的话，你至少再等35年至40年才行。在这么长的未来时间里，军事变革会是什么样子？信息化建设会是什么样子？将来要完成既定的任务是否还会出现更多更好更新的武器装备？这些都需要进行预测性和相关性论证。
如果上述论证结果认为，我要完成既定任务，非航母不可！那好，我们下决心造还不行吗？现在来决定建造方案。航母就像汽车，都叫汽车，可奔驰、宝马那种汽车与微型轿车相比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奔驰、宝马100多万元一辆，微型家用轿车两三万元就可以了，这个账可要算明白。很多网友坚决反对我的意见，认为中国现在有的是钱，要造就不能凑合，就要发展超级航母。好的，尼米兹，咱们就造尼米兹行吧？10万吨，核动力，40亿美元，25年造出第一艘。
网友说了，40亿美元那不是小菜一碟吗，没问题。可你知道吗？光计算航母本身的费用是不行的，还要计算航母舰载机的费用，90架舰载机多少钱？还有护航舰艇呢？5艘驱逐舰和护卫舰，2艘核潜艇，算算，多少钱？还有相关基础设施呢，比如能够停泊航母的深水港口码头，驻泊基地，油水、弹药等补给设施。还有呢，买汽车的时候你必须要考虑的两个因素就是耗油量大小以及可靠性和可维修性指标！因为油秏太大，你买了这辆汽车以后负担就会加重，可靠性不好总是出故障要维修，你就要花很多钱。买得起马，你未必能配得起鞍！所以，在综合考虑了上述要素之外，你必须还要考虑全寿命周期的费用，一艘航母如果服役40年，舰载机要按照两代算，那就是180架，还有油水、弹药、维修、设施等等要素，都要计算进去。当然，千万别忘了计算人员工资，5500人，这笔钱可要算清楚。
当然，对于技术风险、政治影响和人员培养等问题，我就不在这里罗嗦了。我这里只是简单提一个思路，希望大家注意这些方面的问题。刚学车的人天不怕，地不怕，总是开快车，可老司机就开始胆小怕事，很谨慎。为什么呢？因为知道的越多，经验越丰富就越是理性化，希望我们的网友更加理性化一些。
三、中国人为什么对航母情有独钟？
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航母，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也许是当今世界大国中最年轻的海军，1949年才组建。世界上最早拥有航母，并发明创造了几乎一切航母关键技术的国家是英国，英国曾经拥有世界上最好的航母，但二战结束之后基本上都给处理掉了，转而发展一万多吨的小航母。中国不是一个拥有航母传统的国家，中国历史上一直是一个重陆轻海、缺乏海洋意识的国家，当然，只有15世纪郑和下西洋是一个例外，但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之后，中国就开始闭关锁国了。中国人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航母呢？这一点连美国人都惊奇，所以每年的《中国军力报告》都要对航母问题大发议论，看来，我们网友的一些铁血评论也为美国撰写中国军力报告提供了不少佐证。
伊朗历史上是个大帝国，后来沦落了，成为殖民地，所以伊朗人至今仍有很沉重的大国情结，总是认为我们应该实现伟大的民族复兴，要振兴昔日的波斯雄风，就一定要发展核技术，无论国际社会如何封锁遏制，伊朗人民发展核技术的决心是不可改变的！你看看，这个决心有多大？你有了核武器就是强国了吗？就可以在世界上耀武扬威了吗？就可以随便拿着核武器对美国、对以色列搞讹诈吗？你能真的把以色列从地球上抹去吗？
有了航空母舰就是大国崛起的标志吗？19世纪，在“大舰巨炮制胜”的历史进程中，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日本和美国纷纷建造自己的装甲舰和战列舰，但是，这些国家中，有的的确是崛起了，有的却惨败了。比如，意大利、德国都失败了，最惨的是日本，它倾国家之全部财力物力和人力，连天皇每天都省吃俭用捐钱造战列舰，日本全国人民购买海军债券，支持国家建造大型战舰，致使大和号和武藏号战列舰相继服役。当时，世界强国的战列舰一般也就一两万吨，个别两三万吨，日本的两艘战列舰造到多少吨？7万吨！简直是吓死人！光一门主炮的重量就相当于一艘驱逐舰的吨位。日本全国上下把战争胜利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两艘舰艇上，结果，1944年莱特湾海战中，武藏号刚刚进入战场就被击沉，大和号则更惨，在最后的海上决战中一发炮弹都没有放就被击沉了。我看不出这两艘7万吨的巨舰与日本的胜利有什么关系，相反，却加速了日本军国主义的灭亡。
20世纪50年代，斯大林提出了一个建造航母舰队的方案，由于核战争的威胁，苏联不得不把武器装备的发展重点放在三位一体战略核力量上，所以航母建造计划就没有执行。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之后，苏联认识到要想远洋进攻作战，就不能没有航空母舰，所以就加速发展。用了二三十年的时间，搞出了四、五艘中型航母服役，三四艘重型超级航母在建。照说，一个已经崛起的苏联、拥有如此众多航母的苏联应该能够与美国进行对抗啊，结果，在1991年彻底瓦解了，国家都不存在了还要航母干什么用？只有库兹涅佐夫一艘航母象征性地停在港湾，其他的要么当作废铁卖了，要么就胎死腹中，半途而废了。从苏联航母的发展历程中，我看不到建造航母与大国崛起有什么关系？相反，苏联完全失败了，连国家都没有了！
中国人一提到航母就兴奋不已，总认为像中国这样一个大国，怎么能没有航空母舰呢？你看，四个常任理事国都有了，连印度、日本、韩国、泰国都有了，我们怎么可以没有呢？大国情节，爱国主义，民族复兴，大国崛起，这些都是非常好的愿望，但是，武器装备的发展，尤其是战略性武器装备的发展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人有我有这不是决策的依据，人无我有才是一个好的思路。1993年，中国军队确定了新时期军事战略方针，就是准备打赢现代技术、特别是高技术条件下的局部战争。根据这一方针，我们把有限的经费用在发展高技术武器装备方面。十几年过去了，我们回首反思这段往事，感受颇深，因为我自己亲历了这一段历史。现在，我们的战略方针进行了调整，建设信息化军队，打赢信息化战争，积极推进中国特色的军事变革是我们面临的艰巨而迫切的任务。这个战略方针的要点有三个：一是要以信息化建设为核心；二是要准备打赢信息化战争；三是在积极推进军事变革的同时，一定要注意中国特色！
航空母舰是信息化装备吗？不是！是中国特色的武器装备吗？不是！因为我们没有技术基础，更没有使用航空母舰的作战经验，完全是从零开始！那怎么办呢？发展还是不发展？发展，我认为一定要发展！但是，如何在坚决贯彻军委战略方针的前提下，突出中国特色，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人无我有，自主创新，别出心裁，的确是值得我们深入研究的一个问题。我这些年来先后提出过很多有关航母发展的概念，这里仅列举三个：
一是浮岛型航母的概念。关于浮岛型航母我有很多论述，我认为这是一种花钱很少而且很管用的装备，航母其实就是一个海上浮动机场，如果在南海建立这样一个大型浮动机场，可以起降波音747飞机，那就可以进行旅游观光，进行现地国防教育，开发南海资源，依托这样的海上基地，对南沙群岛的海洋权益也可以更好地进行维护。
二是商船改装的概念。从国外购买或自己建造几艘五、六万吨以上的集装箱船，在上面铺设钢板后就可以直接起降舰载机，舰载机起降采用滑跃方式。这样的方案中，所谓的航母其实就是买一艘集装箱船，你看要省多少钱？起码节省80%以上！把剩下来的钱用来发展舰载机和舰载电子设备不是很好吗？
三是信息化战舰概念。可以建造四、五万吨的大型舰艇，这种舰艇的基本概念有四个要点：一是舰艇本身不必专门建造，可以利用商船改装，信息化战争中舰艇平台已经不重要了，只是一个运载工具而已，商船是批量建造市场化的东西，很便宜，技术性能也很好，不要再把财力精力花在船体上了。二是利用商船进行舰载机起降的改装。最好是集装箱船，改装重点是铺设飞行甲板，改善上层建筑及适航性能。舰载机起降采用滑跃方式比较简单。三是利用商船进行武器化改装。在这种四、五万吨级的大型舰艇上，可以加装至少一两百枚各种导弹和鱼雷，能够在护航舰艇的掩护下海上机动，在和平时期可以作为一种中远海的海上威慑力量，在实战中既可作为航空母舰使用，又可作为海上浮动的武器发射平台，使用导弹、鱼雷等精确制导武器进行中远程精确作战。四是利用商船进行信息化改装。美国兰岭号指挥舰是第七舰队的旗舰，是一艘信息化功能很全的舰艇，这艘舰艇的许多概念和思路完全可以移植到这艘舰艇的信息化改装的方案中来。通过改装，使这艘舰艇不仅成为海上编队的指挥舰，而且成为舰队的指挥舰，更成为陆海空三军联合作战的海上指挥中枢。
我的这些设想，只是一些很粗浅的思路。但是，它体现了我考虑中国发展航空母舰的几个基本原则：
一是不能按照美国尼米兹航母的思路走，发展超级航空母舰绝对不是中国的选择，今天不行，30年之内也不行！跟着人家的思路走，那是死胡同，千万不要上人家的当！
二是走军民结合、平战结合的道路，不要总是把自己的思维限制在固有的航母框架内，要充分大量利用民用先进成果，改装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能创造出中国特色的航空母舰？管他美国的、俄罗斯的、印度的、英国的是什么航母？我要发展的航母就是我自己的航母，适合中国军队使用的、能够打赢未来信息化战争的那种航母！好用、能用、管用就行，至于好不好看那个东西少琢磨它，那是形式主义的思维。不管白猫黑猫，能够捉住耗子就是好猫！要强调作战效能，不要搞花架子！
三是要综合集成。原始创新是创新，集成创新也是创新，而且是信息时代最为重要的创新。要吸纳中国目前最先进的技术和设备，也要吸纳全世界最先进的技术和设备，只要能够为我所用，都可以购买和引进。美国要帮助中国造航母吗？可以啊，我们欢迎啊！还有谁？英国？俄罗斯？我们都欢迎啊！来吧，干嘛非要以意识形态划界呢？踩着巨人的肩膀跨越式发展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有现成的东西不用非要自己试、自己闯呢？能够降低风险就要降低风险，不要用独立自主的口号拒绝先进技术的引进与国际合作。
从1984年起我就参与中国是否发展航空母舰的大讨论，为此我撰写了大量文章，如果有网友感兴趣，可以在我的博客中查找相关文章，《防务新观察》也做过好几期有关航母的节目，希望大家仔细看看我的文章、我的观点之后再甩开腮帮子骂我。在建立和谐社会、文明网络的今天，利用网络的匿名骂人是一种很不文明的表现，这不仅有损于个人的人格，也有损于网站的权威性，希望大家都要自重。如果网友真的有什么良策，欢迎继续就航母发展问题进行争论，只是要注意，不要把是否发展航母当作一种群众运动的办法来炒作，无论是媒体还是个人都要当心，因为这是一个关乎国家安全利益的战略性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