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自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政治上始终由日本右翼的政治力量占主导地位,历届日本政治家,除了短暂的村山内阁外,都是源于日本自民党这个日本保守右翼力量的综合体。尽管自民党内派阀林立,但在总体保守这个政治价值取向上,日本自民党从来没有迷失过。所以现阶段日本自民党内主流政治人物、从已下台的小泉到新上任的安倍,都不可能是真正的日本社会的革新者,尽管小泉和安倍都以改变日本社会现状做为自己的执政目标,但他们将日本所推向的方向都是新药旧汤,始终无法超越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确立的、使日本脱离自己的地缘政治和历史文化背景的大国日本道路,现阶段这种大国日本道路被称为“正常国家”道路。》
一、 日本文明与全球主流文明之间的历史性差别
与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相比,日本有真正的特殊性,所以理解日本的关键,在于理解日本文明、日本社会和日本文化乃至日本人的精神构造。目前西方主流派的文明冲突理论认为:政治制度是文明的表面和流动的存在方式,每一个社会和国家,都依赖构成这个文明的基本要素而形成,因此有什么样的文明,就有什么样的国家。所以过去和现在日本在国际社会各项活动中所显示出的怪诞、僵硬与不合时宜,最根本的解释都必须从日本文明的深处去寻找;而从世界主流文明的角度去观察日本,我们会发现岛屿性的日本文明其实与我们所熟悉的人类主流大陆性文明有许多重大的差别。
首先今天全球范围内各主要文明都是在特定的区域和时间内发展起来,然后超越时间和地理限制扩散到全球各主要大陆,而文明的成长和扩张所带来的无数次帝国的扩张与融合、人群的分合迁徙,以及文明和蛮族的接融,这一切都使全球性的主要文明在本质上形成许多共同之处。历经千百年的发展、融合与交流后,四大全球性的文明构成了当今的全球体系的核心,这就是西方文明、伊斯兰文明、中华文明和印度文明,这些文明体系又在不同的区域和时间内产生过次一级的文明分支,并且这些主流文明依次在全球扩展到了其它原本不属于该文明的区域。
在长时间周期内,尽管这些世界主流文明都保持着自己独特的历史,但历史运动的共性使文明之间同样可以形成共识并产生相互影响;不同文明之间的共识形成一种超越每一种文明的人类共识,从而使全球体系和全球和平成为可能。所以在当今国际社会,我们可以看到超越以上各单独主要文明的人类共同意识和共同制度,这一切被称为人类良知和人类尊严,或国际人权制度或国际法。
而正是在文明的融合和文明的共同性这个问题上,日本与当今其它文明、首先是中华文明发生了根本性的冲突,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日本与亚洲其它国家之间的政治和军事上的冲突,都只是这些内在文明根本性冲突的外部表现。日本文明之所以与其它文明不断发生冲突,根本原因在于它首先是一个真正的独立的文明;尽管在历史上从大陆中国发展起来的中华文明对日本发生过重大影响,给日本提供过制度、文化和核心思想,但由于近代以前海洋的封闭作用,本质上非扩张性的大陆中国在已往数千年内未能以文明扩张的方式彻底吸收日本文明,反而让日本在东北亚这个地理统一的区域内、以海洋为天堑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文明特性而持续存在。
二、日本的历史道路和日本政治的深层结构
日本问题之所以复杂和迷乱,关键在于日本是世界历史上有特殊发展轨迹的国家;尽管与欧亚大陆相邻,但在近代社会之前,日本岛国的地理特性、以及主导着当时日本周边环境的中国历代统治者的大陆性和非扩张性,尤其是主导着中国历代王朝统治观念的非侵略性的儒家制度,使日本得以在千年内独守海岛,平缓地在岛内的空间和时间周期里有选择地接受外来文明。
由于历史上未能与大陆外的其它文明发生激烈的冲撞,在近代欧洲殖民扩张体制到达亚洲之前,日本历史上仅有绝无的唯一外来入侵是元朝蒙古于1274年和1281年两次发兵入侵日本,但元朝入侵的失败,使日本未能在近代之前融入东北亚一体化的中华帝国历史体系之中,并保持原始文明的种种特点。而在近代之前日本选择性开放过程中先后渗进日本社会的各种大陆因素,包括中国文化和儒家政治体系和观念、以及经中国和朝鲜半岛转入的佛教文化,同样是近代日本急剧转向之前日本文明的深层结构。
因此直至明治维新前日本文明中一个极特殊的因素是、历史上日本未经历过其它主流文明都经历过的外部战争带来的巨大影响,包括人口的消失、融合和毁灭;海洋环境使历史上的日本逃避了几千年内无数次席卷了欧亚大陆的各种战争。从文明发展的角度来说,由于独特的日本文明在近代之前未经历过其它三大文明、即西方文明、伊斯兰文明和中华文明都经历过的无数次内外战争的洗礼,许多原本会因为战争历程而被创造出来的社会文明结构;包括好战者和好战阶层被长期战争吞没后社会的非战和平趋势、在任何经历过长期战争和冲突的宗教和社会中都会发展起来的宽恕和与人为善的思想和道德体系、以及长期的文明之间冲突后会建立起来的区域和平体系,这一切都是历史上并未真正遭受长期战争的重创的日本文明所缺乏的品质。
所以海洋环境在近代之前的屏蔽作用,以及历史并没有真正通过大规模的外部战争塑造过日本社会,使日本文明得以保留着许多原生性和野蛮性的成分,而这一切在其它历经沧桑的主流文明中都已经消失。当今日本文明的核心观念中,还有许多其它文明已经超越的原始特性如血缘单纯、等级制度森严、对战争体系的信赖、对它人生命和权利缺乏尊重等等,而这一切,都是日本文明原始性和封建性的表现。
因此日本人在已往战争中所表现出来的残酷、缺乏人道、对妇女和儿童的残害、对它国和平居民的大规模屠杀,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日本文明的原始性和野蛮性,而这种原始性和野蛮性的存在直接源于日本历史上缺少与外部的大规模战争,也就是缺少其它文明对日本本土文明的冲击和制衡。既使是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本身遭受过原子弹轰炸的日本,其战争经历与当今世界其它核心文明在历史上所经历过的战争相比,其深度和广度依然有限,仍不足以使日本走向更高的文明阶段,其证明就是现阶段日本其实没有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其战争失败后发展出一种拒绝战争、倾向和平的更高的文明倾向。而做为近代历史上各种大规模战争发源地的欧洲社会,已经由于以往惨痛战争的经历而发展起真正的和平主义趋势。
三、当代日本国家方向的迷茫
历史上日本是在19世纪下半叶曾经做出进行现代化的重大选择,因此突然进入现代社会的;在明治维新之前,日本是真正的封建分据的社会,各地大名、藩主和武士不断分裂和集中、互相竞争,未形成真正统一的日本国家和民族心理。而西方的外来压力、包括对中国的压力惊醒了日本,使日本放弃了长期的外部闭关锁国、内部权力分散的封建状态,被迫选择了集中权力于国内最高统治者天皇,这是一种政治上的压力—反应力量集中的机制。
而日本在初步现代化后很快对外扩张,形成高度军事化的日本帝国主义,最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打回原形,但由于历史因素,日本社会未被完全改造,所以日本明治维新前后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上是一次巨大的迷失,而当下,又一次陷入实质性的国家迷失,而这一次的日本迷失仅仅是上一次迷失的深化而已。经历过战后经济高速增长,然后突然遭遇经济增长停滞、泡沫破裂,近年开始又为内外结构问题所困扰的日本,当下正处于一种巨大的迷茫之中,这是对日本21世纪的道路和选择的迷茫。本质上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失败后,由于本土被美国军事占领、也由于亚洲军事同盟对抗体系,战后的日本统治者做出了将日本未来的道路与美国紧密联系的日本历史方向选择,这个选择是在美国事实上对日本行使最高统治权力的时期,由美国占领军当局和历代日本右翼政治家所做出并精心维护的。而日本国内的其它力量、如日本工农运动、日本知识界和日本部分工商界,曾在战后长期与这个美日同盟的日本国家政治选择做出过对抗。
在战后美日同盟的体制下,日本成为西方世界的一员,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其经济体系,并得以更进一步发展其现代化,在冷战结束时,日本已是充分现代化的国家。但日本战后的现代化发展至今天,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这是因为日本战后的道路仅仅是在美日联盟和西方体系内发展,而完全脱离了日本自身长达数千年的历史,同时也脱离了日本文明的发源地东亚区域,因此时至今日,日本成了一个巨大的没有明确方向的现代化国家,日本的国内结构和日本的外交政策一样,完全迷失在各种无方向的活动中。
现代日本的所有事物因此而变成了各种漫无目的自身循环运动;土木工程完全是毫无目的地推进、建筑物与现周围的环境和需求无关。教育就是让学生背诵历史和方程式,而不讲授独自的创造力和分析能力,街道在拆毁旧房、证券市场不分红、房地产项目不产生利润。大学仅是就业的跳板,对社会不做贡献、国际化却是把世界拒之门外、官僚制度不断地在与真正需求无关的地方花钱、企业的资产负债表是弄虚作假的结算、环境厅对环境保护无动于衷、药品产业生产未经实验的仿制药、信息是模棱两可、秘密、虚假、机场不适合人,只适合运输货物——日本的整个体系都没有“实质内容”,这是一位在日本生活多年的西方人对日本当代的深刻认识。(《犬鬼•现代日本的堕落》中信出版社)。
由于同样的原因现阶段日本的外交也同样失去了方向;美日联盟成为日本外交的核心,因此日本不惜牺牲日本的独立性、尤其是牺牲了与日本亚洲邻国全面加强合作的机会。日本右翼政客近年在历史问题和靖国神社参拜问题一次次挑起与周边亚洲国家的纠纷,同时在岛屿和领土问题上显示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扩张势态,而日本却完全缺乏与周边国家对抗的力量。这一切都显示出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日本,由于美日同盟关系垄断了日本国家未来的战略的所有可能性,日本失去了对自己国家利益的准确把握能力,因而陷入一种在整体上的除了美日关系外、毫无战略和毫无章法的迷失状态。
而令人警惕的是日本为了摆脱这种迷失状态,其选择是重新回归二次大战前日本的国家状态,即所谓的有正常交战权力和军备权力的“正常国??发展方向,而这种选择,除了会使日本重蹈19世纪至20世纪的覆辙外,没有任何新意。因此现阶段的日本,从整体上陷入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性,而这种不确定性则因为日本的战争潜力和战争同盟选择,使日本周边国家对日本保持高度警惕,也使日本与周边国家的关系陷入高度紧张。
迄今为止,日本所选择的加入以美国为首的亚洲体系的选择,是当下日本国家最重要的特性,而尽管在今日的日本美国因素是其国家结构中最重要的因素,但日本历史同样由其它本质上同样重要、而且在未来有可能超越当前日美联盟因素的其它日本文明的基础构成,当下日本的困境很大一部分是由于这些日本社会的理性结构被主流性的日美同盟结构、以及日本右翼政治结构所破坏,而未能主导日本发展的方向。
对于错综复杂的日本问题,尤其是日本统治阶级自明治维新以来人为创造的日本统治结构、包括近代天皇制、神道教、神国思想、靖国神社,我们迄今为止所关注和理解的都不够。而日本政治现阶段始终深陷这些在近现代始终统治着日本、并一度引导日本走上疯狂战争、给周边国家带来巨大战争损害的日本皇国宗教、思想和政治体系。本来在二次大战结束后,通过对日本的军事占领和日本国内民主制度的建立,尽管未能全面消除这些与世界各国文明趋势相违背的日本右翼国内政治机制,但日本也的确有了初步的民主机制。
四、中短期内日本将继续右倾化和保守化
但战后体制改革的不彻底,使日本国内政治结构未能发生不可逆转的本质性的变化。而经历过战后几十年的演变,已经在传统体制内走到尽头,因而陷入长期停滞后,现阶段日本又在对其现有各项内外核心制度进行重新梳理。而日本社会已经在人口老化和既得利益保护过程中日趋右倾和保守,正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小泉和安倍这样的日本右翼政治家,都是在对日本进行革新的理念下获得日本保守社会的支持而成为日本的领导人。但总体日趋保守的日本社会、日本右翼政治家们所能进行的所谓改革,就是回归日本战前体系和日本归传统。
现阶段日本和美国都表现出一种政治持续宗教化,也就是原教旨主义倾向的保守趋势;事实上日本自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政治上始终由日本右翼的政治力量占主导地位,历届日本政治家,除了短暂的村山内阁外,都是源于日本自民党这个日本保守右翼力量的综合体。尽管自民党内派阀林立,但在总体保守这个政治价值取向上,日本自民党从来没有迷失过。所以现阶段日本自民党内主流政治人物、从已下台的小泉到新上任的安倍,都不可能是真正的日本社会的革新者,尽管小泉和安倍都以改变日本社会现状做为自己的执政目标,但他们将日本所推向的方向都是新药旧汤,始终无法超越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确立的、使日本脱离自己的地缘政治和历史文化背景的大国日本道路,现阶段这种大国日本道路被称为“正常国家”道路。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当下的日本尽管正在寻找走出二战体系束缚,建立所谓“正常国家”,但关于什么是“正常国家”,日本政治现阶段却未能取得明确的定义。如果仅以修改宪法、使日本可以建设军队、拥有战争权力做为“正常国家”的核心,那么日本终究将恢复自明治维新以来的日本国家主义道路,而这条道路已经给亚洲各国带来过巨大的损害,同时也给日本自身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而日本一旦走上这个方向,不可避免地会成为军国主义国家并与亚洲周边国家发生战争,向这样的“正常国家”回归,非但不是革新,反而是日本政治的巨大倒退。
刚离开日本政坛的前首相小泉纯一郎在日本当代政治中是真正的异数,尽管现在他已经以坚持参拜靖国神社而将日本带进与亚洲国家之间的僵局而称著,但在其日本战后相对稳定的较长任期内,小泉的基本施政方针是以对日本战后体系的改革做为其政治理念的核心,而战后日本体系的改革所涉及到不同层面,某些由于具有高度敏感性和新闻价值而快速被公众所记住,而另外一些则为公众所忽略。
小泉在靖国神社问题上与周边国家尤其是与中国的僵持,本质上是小泉政治价值观的体现,是小泉期望重建日本传统体系的必经之路,因此中国与日本在靖国神社问题上和历史上的对抗,就是对日本未来历史道路的疑问。
而在小泉之后的安倍晋三,从本质上是比小泉更为右倾的日本政客,仅仅是在纠正因小泉过分倒行逆施而形成的日本外交困局过程中,安倍才会显示比小泉略为温和的一面。而在其它方面、尤其是改变战后日本国内政治和法律秩序方面,安倍都将显示出比小泉更保守和更右倾,这也是日本国家发展的必然趋势。
目前日本右倾保守的国家和社会发展趋势会在某一个阶段改变,但如此大的转折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往往是由外部力量的遏制才能够实现,日本国内社会的结构和国内民主制度,均不足以产生足够的内部革新的力量去改变当下日本社会日益右倾化的趋势。日本也仅仅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失败后才一度放弃了战前日本的皇国神道军国主义国家方向,而现阶段,日本尚未遭遇类似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对日本打击的外部阻力之前,日本很难从目前其国内已经启动的右倾和皇国神道方向上自动停止,因此中日关系短期内也难以有重大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