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大戏楼,不为听戏,其实也不是为了吃饭。
朋友在MSN上相邀,我一查地址:远。在平房桥,五环呢。朋友很耐心:有时候吃什么不重要,和谁吃才重要。我:……好吧。
我骑自行车前往,在北京愉快的六月傍晚,也是一种踏沙行。
五环路边,多的是当地居民,带着大狗出来遛。一路向东,就是大戏楼。来,十五公里,去,十五公里,适足以让我把吃下去的能量全部耗掉。
去得有点儿晚了,戏台上已经开始在演《三岔口》。这家店走的是老北京戏园子风格,宴饮与演戏相结合,食客可以回到《霸王别姬》的时代,大吃大喝兼大声叫好。我依稀有个概念,一般这种戏园唱的都是武戏,因为斯斯文文坐着唱的戏如《四郎探母》《二进宫》,确实不太适合沸反盈天的餐馆了。
……可是武戏,也真是太吵了。我很快乐地站在包厢的栏杆边看。旋即正餐上来,帷幕拉上,隔断观线隔不断音量,锣鼓盈天地为我的晚餐伴奏。我发现,我最好还是专心吃,因为如果想专心聊天,就会出现“啊?”“什么?”“你再说一遍。”
吃食,我印象最深的,也是我确实欣赏的,是酸梅汤,不太甜,微有药味。多喝几口,确实让人觉得心平气和。我以为我喝到了丁香的味道,但主厨姜波告诉我:那是桂花。
上芸豆卷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我真没吃过这玩意儿。姜波告诉我:古早古早之前,慈禧太后在静心斋歇凉,忽听大街上有铜锣声。慈禧问是干什么的?当差的回答说是卖豌豆黄、芸豆卷的。慈禧让当差的把那个人叫进来,那个人说:敬请老佛爷尝尝这豌豆黄、芸豆卷,香甜爽口,入口即化。慈禧尝过后说好吃,把此人永远留在宫中给她做芸豆卷——我听到这里,眼前一黑,不是把小贩给阉了吧?
话说,我吃的就是当年老佛爷亲口吃过的呢。也就是说,理论上,我象征意义地,与她老人家同一待遇。
栗子糕上来我就更高兴了,这不就是《红楼梦》中还有“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吗,袭人派宋妈妈给史大姑娘送来的。
又来了一个圆圆的油炸球,我继续兴奋地问:这是啥?一心以为,我还有机会进入宫廷或者大观园。人家微微一笑:这个呀,就是传说中的炸糕。我:呃……SORRY,北方小吃,我吃得委实太少太少。
而我身后的戏楼打完三岔口,又《闹天宫》,很亲民地上了二人转和大秧歌。正菜上席,但我很惭愧地,一个也不记得了。当年我看齐如山,详尽地描写北京官府菜的各种菜式:酒菜、汤菜、细菜,只能说是,庄重有余,精美不足。而跟它的宫廷细点,更不在一个吨位上。
不过朋友说的确实没错,“与谁吃才重要。”席间陪我们的,是姜波先生,厨师世家子,在广东点心师傅那里学了一身手艺,深谙美食,也精通文化。说饮说食,眉目飞扬;说到收藏书画,却带出一身书卷气。
啊,有上好点心,一身药香如宝姐姐的酸梅汤,我忽然觉得二人转,也不是那么炒了。
走的时候,天已墨黑,街灯照着,灯光轻轻晃动。我忽然有一种由衷的志得意满,无所谓失意,生命从不曾欺骗我,时光安静,我开始哼歌,歌声也不是扰乱——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吃得太饱,脑满肠肥而已。
你也知道,吃饱了的人,总是心情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