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鸿爪
兰州有方言称“兰州话”,腔调、用语皆不与甘肃其他县市同。也有介乎兰州话与普通话之间的“杂交品种”谓之“京兰腔”,基本发音与普通话同,只以兰州俚语入普通话罢了。说来也是纳罕,在兰州并非所有人都会说兰州话,操京兰腔而不能言兰州话者甚众。我便是其一,以至于因不能讲乡音而在外乡常被人讥笑忘本。实则冤枉的紧:在家我所讲的也不过是“带兰州味儿的普通话”,在外也只是把普通话说得更标准些罢了。兰州城中如我者也颇多,盖因兰州话讲来社会气太重,尤其女孩子说兰州话,听来象是太妹,故女学生大多不愿合污吧!当然,也不排除有正宗兰州本地人口,在家中便是以兰州话交流的。
兰州话其实是很生动的,有很多语气词和自造词,还有很多形象的比喻和歇后语,这些在京兰腔中也毫无保留的照搬过来。下面论及兰州话的种种,也是包含京兰腔在内的。听兰州人讲话,只见上下嘴皮翻飞,句首发语词和句末语气词层出不穷,花样繁多,情绪跌宕起伏,若描述一事则非让听者有眼见之效,而阴损某人也必有令其深悔投胎人世之功。虽不及北京话之贫,天津话之油,上海话之快(幸好都不及,呵呵),也是自成一统,趣味无穷。
拿句首发语词来说,兰州人说话之前习惯带个“mu”音(发一声),有时也捎带着“那么”的意思,承接上句缘由来讲结果,最常用于反问句,表示嗔怪和惊讶等等意思。比如一个人受了委屈来倾诉,另一个人听了常会这样说:“mu你不会这样这样这样说?”也常可听见“mu你不会这么这么这么做”?有时候也表示一种假设,“要是”、“如果”的意思,夹在反问句前极有效果,比如“mu我把这个做好了了,你做什么?”“mu你把这个吃了他吃啥?”也有时用于祈使句,表示一种建议或安排,比如“mu你就把地扫了煞!”这个mu,恐怕是兰州话里独有的了。
句末语气词的使用频率是极高的,实际上兰州人很少有哪句话不带任何语气词就光溜溜的出口的。句末的语气词,如上文的“煞”,呵呵,当然写成字可能不是这样子写的,只取其音罢了。“煞”是兰州话里最常用的句末语气词,有的时候感觉上有一种“就这样子吧”的结束意味,就好像刚才的那句,也好像“我们两个一搭里逛起煞”,就是说“咱们两个一起逛去吧”;有的时候什么意义都没有,比如北京话要说“边儿待着去吧”,兰州话就会说:“边里起煞!”,那个“起”其实是“去”的变音。“呢”也是常用的语气词,但是,兰州话里的“呢”不发“ne”的音,而是发“ni”的音。兰州名胜五泉山上有寺名“嘛呢”,那就断然不能念作“嘛ne寺”的。用“呢”的地方很广,不胜枚举,比如“你做啥呢”,“我逛去呢”之类。而“呢”有很多时候可以和“煞”连用,在疑问句里加强语气,如“你到哪他逛起呢煞?”,就是问你“到哪里逛去呀”?
兰州话的发音似乎都比较靠前,显得兰州话格外的轻巧,比如后鼻音大多发成前鼻音等等。还有大量普通话的变音,随便捻出一二为例吧。众位看官儿看看下面这段话可读得懂否:“-fufu在大fu底ha看fu喝fei(三声),你fe那-fufufufu不fufu”。呵呵,看懂了么?是不是已经被一大堆fu给弄晕了?其实这是兰州话里著名的绕口令,原意是这样的:“-叔叔在大树底下看书喝水,你说那-叔叔舒服不舒服”,呵呵,猜对了么?在正宗的兰州话里,所有的“sh”(汉语拼音)的音,几乎都变成了咬唇音“f”,所以上面那段话在外乡人耳中就变得神奇起来了。呵呵,当年初涉异乡,被逼表演家乡话,推辞不过,就不得不拿了这段绕口令来交差,结果呢?当然是叫一整屋子的人都晕菜了!呵呵,谁又能想到这样奇特的变音呢?其实还有变音的,所有的“w”音,在兰州话里都发咬唇音“v”,结果两种变音结合,又流传开了这样一个笑话,说是兰州人学英语,那是“bookbookfufufu,vatervaterfeifeifei”,“fu”当然是“书”的变音,“fei”是“水”的变音,而“vater”,呵呵,其实应当是“water”,至于怎么把“w”发成“v”的音,那可得有些想象力才行。当然,笑话终究只是笑话而已,兰州人自然不会真的这样学英语,只是拿它来博大家一笑罢了。
至于其他的变音,比如上文提及的“去”变为“qi”(一般为四声,也视句子语气不同而有所变化)之类,不一而足。嗯,另外值得一提的变音有四个,第一个是第三人称代词“他(她或它)”。这个“TA”音,在兰州话里一概变为“na”(一声)。“na”有的时候也不局限于指代第三人称,娇嗔起来,也常会说“na你一个!”,蕴含着将说未说的“你怎么这样”的意味,煞是有趣。而要说“na一个!”,就像是普通话里说“他(她,它)!”,再辅以生动的表情或撇嘴或激赏等等等等,嗯,十足的风情呢!其他三个值得一提的变音是“做”、“啥”和“咋”。“做”在兰州话里发“zu”(四声),比普通话省了一个音。而“啥”发“sa”(二声),又省一个音,呵呵,“做”“啥”还有语气词“呢”连着用,“zusani?”这就是很地道的兰州话了。而“啥”和语气词“煞”连着用,“sa煞”表疑问就好比“什么呀?”,表感叹就好比很不屑的“什么呀!”,真是有力!而“咋”这个字的变音是比较古怪的,呵呵,不仅变了音,而且连词性和词义都变了,而且变的那个音还真真是写不出来的!zua,“z”要和韵母“ua”连读,再拐七拐八地发出个三声来,啊哟哟,不得了,这就是最地道的兰州话了。呵呵,这个音现在代表的就不只是“咋”的意思了,它可以表示“干什么”和“想干什么”诸如此类的意思。比如“zuaqi呢?”说的就是“干什么去呀?”再比如最地道的“(你)zua呢?”问的就是“你干什么?”或者“你想干什么?”用来冲盗贼暴喝,当真有力气的很!
再一水儿说一个字典上没有的字吧!要是说“高兴的、得意的不得了”,恐怕大家现在会说“爽”,有些地方说“美气”,再文雅点说“惬意”,兰州人说什么?zao!二声!然而不对,不是“zao凿”,那个“z”在这里得要发英文音标的音,然后和ao连读,发二声才是这个字!呵呵,写不出来吧?外乡人恐怕也想象不到这个字眼的确切含义,然而任何一个兰州人都是知道的,虽然这个字在字典里永远也找不到,但是这个音是一种感觉,一种美滋滋的感觉,一种志得意满的感觉。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音,就怎么那么轻而易举的把幸福和快乐透露出来了呢?
呵呵,兰州人用自己的语言表达情绪就是这么简单。当然,骂人也一样。这里的骂人不涉及粗口,想必全世界上下的粗口也相差不到哪儿去,我一生不为之事之一便是说粗话。这里讲讲具有兰州特色的嘲笑人的话吧。兰州人骂人的时候常常用两个字表示名词,一个字代表形容词。比如,兰州人对一个很想混开局面又混不开的、做事神神叨叨的人谓之“讨吃”,其中,“讨”发一声,“吃”发轻声,如果要是形容这种人的行径,那就直接说一个“讨”就可以了。一个呆呆傻傻的、没头脑的人,兰州人斥之曰“夯客”,“夯”不发本音一声,而是发四声,当然,对没头脑的行径也就之用一个“夯”字就可以形容了。另外还有一些俗语,比如兰州人说作了傻事的人“脑子潮着呢”,意味着这个人脑子进了水,思维有问题,当然简单点用一个“潮”字也行;还有说人一时糊涂、脑筋站不过弯儿来是“癫盹了”;另外,阴损别人叫做“撅人”,这个“撅”字一定要发三声才可,也可简称“撅”;而被损导致面上无光就叫做“遭撅”,而“撅”也就可以用来形容“遭撅”的场面,“遭撅”之人也常常慨叹一声“撅啊”以示自嘲。曾有外乡人问过“遭撅”和“撅”究竟怎么解释,对之曰:“遭撅”就是“很尴尬”,“撅”就是“使尴尬”,呵呵,实为妙解。
兰州话骂人以外形容人也有很多不同之语,比如说小孩子可爱是“心疼”,说小伙子精干是“干散”,说日子过的好是“攒劲”,说人在社会上混的开是“叶子麻的很”或者“叶子长”,说小孩子是“尕子子子”,这三个“子”还分别发不同的音调,第一个发二声,第二个发四声,最后一个发轻声,而说一个人老大不小则说“老扎扎的”,说人或者东西小则说“尕丁丁的”或者“尕丁丁的一点点”……
特别要指出的是,兰州话里有一个别处绝无仅有的副词:“席嘛”,就是“很”、“非常”、“特别”的意思,可以用在一切形容词之前,来表示程度。比如说“席嘛心疼”,“席嘛”“席嘛”是在京兰腔里的发音,在正宗的兰州话里,这两个字被发为“洗吗”。这也是个生动的词,在金城几乎可以随时随地听到。
兰州人把聊天不叫聊天,也不叫“侃”,而叫做“喧”。呵呵,看了这篇“席嘛”长的文章之后,想必你也能够以假乱真和兰州人喧上一喧了吧?不过千万别对兰州话的好听程度抱多大的希望,兰州话一上电视广播感觉上就奇怪的要命,连兰州本地人听了都要笑的。什么?想要实际听一听?大概七八年前有个说快板的张保和,倒是出了盘兰州话的快板儿,现在还经常能在兰州铁路局管辖的列车上听到,只可惜那是个陕西人,说的兰州话也并不怎么地道,还有浓重的陕西口音。还有?呵呵,告诉你一个秘密,《新龙门客栈》看过么?有个喽罗冲进客栈给张曼玉报信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说的倒是正宗兰州话。还有另外一个场景也有几句的,可惜我忘记了。有心的人可以去找找感觉看,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