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中叶以降,在世界各国陆续出现了一些带有宗教特征的社会组织,它们虽然具有宗教性,但又不同于正宗宗教,故学术界将其界定为“新兴宗教”。“新兴宗教”的特点之一是把教主奉为现实世界的救世主,对之顶礼膜拜,因此又被称作“膜拜团体”(CULT)。特点之二是追求在人间建立一个神权统治的“天国”。比照这两大特点,中国历史上的民间教门,如明代的罗教、闻香教等,清代的八卦教、青莲教等民间秘密教门和“拜上帝会”,均可列入“新兴宗教”的范畴。因为它们均把自己的教主说成是转世到人间的弥勒佛或基督耶稣;他们的最高理想就是在人间建立一个“天国”:民间教门称之为“白阳世界”,拜上帝会称之为“小天堂”,(起义成功后称作“太平天国”)。新兴宗教(无论是民间教门还是拜上帝会)为了实现其最高理想——建立人间天国,势必要求推翻世俗政权。中国历史上的民间教门不断起来造反,企图推翻世俗政权,就是很好的证明。不过由于这些造反活动皆以失败告终,其理想的人间天国——“白阳世界”还仅仅是个粗略的轮廓,尚未付诸实现;而拜上帝会却实实在在地把他们的理想——“小天堂”付诸实现,建立了神权统治的太平天国。拜上帝会不仅把“新兴宗教”的*和经济理想加以实践,而且把它发展到了极致。从新兴宗教的视角对民间秘密教门和拜上帝会进行研究,不仅可以更深刻地了解太平天国,而且可以更好地理解新兴宗教的本质。
当然,对于拜上帝会和太平天国本身也要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加以客观、全面的评价。既要避免以往一味歌颂,无限拔高,也不应把它妖魔化地贬为“邪教”。洪秀全和拜上帝会同明清时期的秘密教门一样,都是打着宗教旗帜的民间秘密结社,既有光明面,也有阴暗面。民间教门和太平天国暴露出来的阴暗面,无非证实了马克思主义的一条原理:农民阶级在得不到先进阶级领导的情况下,只能以失败告终(这里不仅指造反行动的失败,也指*和经济理想的失败)。
20世纪以来,世界各国的新兴宗教已经发生明显的分化,有的逐渐向正宗宗教和主流社会教靠拢,有的则走向极端,发展成当代邪教。因此,研究“新兴宗教”的历史,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历史上的民间教门和拜上帝会均属中国“新兴宗教”
中国明清时期的民间教门,如罗教、闻香教、弘阳教等(以往统称白莲教)和晚清时期的拜上帝会,都是创教人杂糅正宗宗教的某些教义和经典,再按照自己的需要加以改造和附会,创造出一套新的教义,让信徒们对自己顶礼膜拜,从而形成了一种有别于正宗宗教的“新兴宗教”。所以,“新兴宗教”的概念,并非意味着该教乃是“新兴”的“宗教”,而是带有宗教性的民间秘密结社。中国最早的民间教门罗教,其创始人罗梦鸿就是利用道教有关宇宙缘起的说法,和佛教有关虚无的观念,创造出一套新的说教,并且倡立了“罗教”这个秘密教门。他通过对宇宙缘起的解释,创造出“无生老母”这个女神,把她作为宇宙的创造者和人类的始祖。又他借用老子有关“道”乃是“万物之宗”之说,把道家关于世界万物的创造者“道”,改换成“虚空”。他提出“未曾有天地,先有不动虚空。”此虚空“无边无际,不动不摇,是诸佛法身。”他又进一步把“虚空”变*格化的神“太虚空”,说“太虚空,无名号,神通广大;太虚空,生男女,能治乾坤。”他又利用道教称“道”为“无极大道”,又提出“无极圣祖”这位人格化神,把他作为宇宙万物和人类的始祖。鉴于“圣祖”是男性,无法生育而提出“母即是祖,祖即是母”的说法。这样,“无极圣祖”也就是“无极圣母”或“无生父母”。罗梦鸿有关宇宙缘起的说法,也融入了儒家的思想,他直接从周敦颐的《太极图说》中汲取营养,利用周敦颐《太极图说》中的说法,提出:“无极是太极,太极是无极,无极是鸡子,鸡子是太极。无极、鸡子都是假名,假名叫做无极、太极、鸡子。即是无边太虚空。天地日月,森罗万物,五谷田苗,春秋四季,一切万物,三教牛马,天堂地狱,一切文字,都是无极,虚空变化。”。[1]
罗梦鸿的弟子们又把“无生父母”信仰进一步发展完备。罗梦鸿弟子大宁和尚把无生父母尊为天下的主宰:“阿难问佛云:‘何是无生父母?’世尊答曰:‘无生者,乃诸佛之本源也,万物之根基也,人人之家乡也,乃无极之法体业,谓天下之主宰也。”[2]罗教第四代传人孙真空更把“无生父母”说成是宇宙万物的创造者和人类的始祖,并因东土无人住世,而将自己的儿女打发到尘世。众儿女降于东土,化作众生后,因为“只贪红尘,男女配合,华花世界,饮酒食肉,贪欢作乐,各*刚强,认定聪明,夸会夸能,专习琴棋书画,再不思本来家乡,也不肯思想无生的父母,”[3]于是无法再回到无生父母身边。在《销释真空扫心宝卷》的下册,他又把“无生父母”说成是“无生老母”,成为无所不能的女神和宇宙的创造者,使罗教的这一教义更加完备。[4]
民间教门为了神化教主,又提出所谓“天盘三副”说,即宇宙从被无生老母创造出来直到最终毁灭,要经历“青阳”、“红阳”和“白阳”三个劫期,现世已经处于红阳劫期之末,人类将遭受最大一次劫难。劫难过后,无生老母将派遣弥勒佛来到人间,建立一个理想的人间天国——“白阳世界”,凡是信徒都可以生活在这个人间天国里,而降生在尘世的弥勒佛,也就是他们的教主,因此,民间教门都把教主当作救世主加以顶礼膜拜。于是提出:天上换盘,人间也要换世界的说法,这个说教,也就成了教主们发动信徒们起来造反的神学依据。
洪秀全和冯云山创建的“拜上帝会”,其主要教义则来源于对基督教教义的改造和附会,同时杂糅了中国传统的民间信仰和皇权主义思想以及民间巫术。其有关宇宙缘起的说法,就来源于基督教《圣经》中的《创世记》:“上帝开始创造天地的时候,地是混混沌沌的还没有成形,”“上帝说‘应该有光,就有了光”。上帝又说“水与水之间要有苍穹,把水上下分开,上帝就开辟苍穹。”上帝“在天以下的水要聚在一起,使干地出现。”于是出现了陆地和海洋。以后又创造出各种生物,并且“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洪秀全则对《圣经》的上述内容加以附会和改造,提出“天父皇上帝大开天恩,大展权能,六日造成天地山海人物,于是乾坤定焉,日月生焉,星辰布焉。”[5]他在《原道醒世训》中说:“天下凡间人民虽众,总为皇上帝所化[造]所生,生于皇上帝,长亦皇上帝,一衣一食并赖皇上帝,皇上帝天下凡间大共父也。死生祸福由其主宰,服食器用皆其造成。仰观呼天,一切日月星辰,雷风云雨,莫非皇上帝之灵妙,俯察夫地,一切山原川泽,飞潜动植,莫非皇上帝之功能。”[6]但是,洪秀全所说的“皇上帝”已经具有中国传统的民间信仰特色,他说:“历考中国史册,自盘古至三代,君民一体敬拜皇上帝也。”[7]他又利用《圣经》中有关“天国”、“世界末日”等教义,神化自己及“太平天国”政权,把自己说成是上帝的次子,是降凡人间的“救世主”,把太平天国说成是“新耶路撒冷”:“天朝有天父上帝真神殿,又有太兄基督殿,既刻上帝之名与基督之名也,由天父上帝自天降下之新耶路撒冷,今天京是也。”[8]《圣经》《约翰启示录》第11章15节提到:“世上的国,成了我主和基督的国,他要作王,直到永远永远。”洪秀全则说:“今天父上帝太兄基督下凡,带朕暨幼主作主,万郭已归上帝,基督带朕及幼主管理世世靡暨矣。”《约翰启示录》第21章2—3节说:“我看见一个‘新天’和‘新地’。”“我约翰又看见圣城‘新耶路撒冷’,由上帝那里从天上降下。”洪秀全便附会说:新耶路撒冷就是“天京”,“在地如在天,约翰所见是天上大天堂,天上地下一样新也[耶]路撒冷。今天京是上帝基督下凡,带朕暨幼主创开天朝天堂,上帝天堂在人间。”于是把太平天国说成是“人间”的“天朝天堂”。“主创开天朝天堂,上帝天堂在人间。”[9]《圣经》《马太福音》讲到基督再次来临时,将会出现诸多的征兆:日月无光,星体陨落。而洪秀全对此则解释说:“朕是太阳,降世为人,则变暗矣。朕妻太阴,降世为人,则不发光矣。”[10]洪秀全看到《约翰福音》里讲耶稣是“阳光”,于是也多次把自己神化为“太阳”和“阳光”。他在《马太传福音书卷一》里说:“上帝是炎,故有神光,太兄是炎,故有大光,朕是太阳,故亦是光。”[11]如此,洪秀全就成了信徒们顶礼膜拜的救世主。洪秀全还把中国传统的皇权主义思想纳入拜上帝会的教义,宣扬“天朝严肃地,咫尺凛天威,生杀由天子,诸官莫得违”。“一人首出正,万国定咸宁,王独操威柄,谗邪遁九渊”。[12]“普天大[之]下,莫非帝民。民分以四,各居其艺”。[13]洪秀全在《御诏》中说“太平真主是朕的,朕睡紧都作得江山”。又说“朕是真命天子”,“朕用手比写朕乃太平天子,左手拿日头,右手拿月亮”。[14]“总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15]要求“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16]拜上帝会还利用中国传统的巫术,由杨秀清假扮天父附体下凡发号施令,洪秀全假作上帝的二儿子下跪聆听。“东王蒙上帝降托,能知过去未来,令人钦服之至。且东王能代人赎病”,“每有所言即应验”。[17]这种传统巫术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用来提高洪秀全等首领的威望,也可以成为破坏领导集团内部团结的工具,后来终于发展到杨秀清利用天父附体,逼洪秀全封他为万岁,从而导致太平天国内部的大动乱和大屠杀。秘密教门宣称,无生老母看到东土即尘世的人们,道德沦丧,人心狡诈,于是派遣她所生育的96亿皇胎儿女来到东土,度化“群迷”。洪秀全也提出类似的说法,他说:“救世主耶稣基督,是上帝太子,前一千八百余年,上帝因世人信邪魔,行邪事,背逆罪大,欲尽灭世人则又不忍于心,欲尽赦世人则有碍于义。因于无可如何中基督降世,替人赎罪。”[18]在《天情道理书》中说:“维世道日非,人心不古,真道之不明于天下也亦已久矣。今仰蒙天父皇上帝暨救世主天兄基督大恩,亲命天王下凡救世。”[19]又编造出人类受到“妖惑”和“不拜真神拜邪神”而三次发大怒,而“欲灭凡间获罪人”。只是由于“天兄来恳奏”,下凡人间“代赎世人罪”,人类才免于毁灭的故事。
总之,拜上帝会同民间教门无论创教过程,还是教义内容,都极为相似,实质上都是具有宗教性的秘密结社组织,可以归入“新兴宗教”之中。
二、太平天国实现了中国“新兴宗教”的*理想中国新兴宗教(包括民间秘密教门和拜上帝会)最高的*理想就是建立一个以教主为主宰的神权国家。按照秘密教门的说法,“现世”乃是释迦佛掌教的红阳劫期,尘世充满了黑暗与痛苦。如今已经是红阳劫的末期,世界即将毁灭,弥勒佛已经诞生在尘世,将在人间建立理想的人间天国“白阳世界”。只有加入该教,才能免于劫难并进入“白阳世界”,过上幸福生活。明清时期秘密教门正是在上述说教鼓动下不断起来造反的。不过,他们的造反活动皆以失败告终,尚未能把这种理想付诸实现,所谓“白阳世界”尚处于朦胧的幻想之中。而洪秀全和拜上帝会却实现了中国“新兴宗教”的*理想。洪秀全也以类似民间教门的说教号召信徒和群众起来造反。他声称自己得到上帝的启示:“在道光三十年,我将遣大灾降世,凡信仰坚定不移者将得救,其不信者将有瘟疫。过了八月之后,有田不能耕,有屋没人住”,[20]以此威吓、鼓惑人们参加起义。又说:“敬拜皇上帝则为皇上帝子女,生前皇上帝看顾,死后魂升天堂,永远在天上享福,何等快活威风?”[21]为了造反,洪秀全于1850年夏通知各地的拜上帝会教徒集中起来,并且把房屋田产变卖,所得现金一律上缴给“公库”,全体教徒的衣食皆由公款开支。大家都认为洪秀全乃上帝“特选”而拥护他为首领,远近之人纷纷加入洪秀全的起义队伍,终于酿成了著名的金田起义。经过几年的征战,于1853年在南京建都,正式建立了太平天国,实现了秘密教门几百年来一直期盼的*理想。
对于拜上帝会和太平天国起义,也如同对明清时期秘密教门一样,既要肯定其积极意义,如打击了清王朝的封建专制统治和外国侵略势力;但也要看到其消极影响,如建立封建神权统治,施行低水平的绝对平均主义等。
马克思最初曾对太平天国满腔热情地加以赞颂,他说:“可以大胆预言,中国革命将把火星抛到现代工业体系的即将*的地雷上……直接随之而来的将是欧洲大陆的*革命。”(《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1853年)可是,随着他对太平天国有更多的了解,则认为这个神权王国的建立,“除了改朝换代以外,他们没有给自己提出任何任务。……他们给予民众的惊惶比给予老统治者们的惊惶还要厉害。他们的全部使命,好像仅仅是用丑恶万状的破坏来与停滞腐朽对立,这种破坏没有一点建设工作的苗头。”“显然,太平军就是中国人的幻想所描绘的那个魔鬼的in Persona(化身)。”(马克思:《中国记事》1862年,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5卷,第545、547页。)以往学术界为了歌颂太平天国的“革命”,仅仅引用马克思对太平天国初期的评价,而回避马克思在了解更多情况后对太平天国的评价。如果仅从农民起义的视角研究拜上帝会和太平天国,确实也很难理解马克思后来对太平天国的这个评价。如果我们把拜上帝会也看作明清时期民间教门同样的社会组织即“新兴宗教”,也就不难理解马克思后来对太平天国的评价了。
太平天国的建立,实现了中国新兴宗教的*理想,也就是建立一个“人间天国”,这个“人间天国”实际上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封建神权专制国家。
首先,实行神权统治的君主专制政体和严格的封建等级制洪秀全在金田起义后立即自称“天王”,在攻占湖南长沙时就制造玉玺,要求臣下对他呼称“万岁”。[22]建都南京后又在檄文中说:“蒙天父上帝、天兄基督大开天恩,恩命我真圣主暨救世幼主下凡御世,宰治山河。”[23]他自称是受皇上帝差遣下凡的“天下万国真主”,[24]确立了封建等级制与君主世袭制。早在太平军占领永安后,就建立起严格的封建等级制,洪秀全封杨秀清以下为东、南、西、北、翼王。并在天王和诸王之间设立了严格的等级,其中天王称万岁,其妻为“娘娘”,天王之子称“幼主万岁”,其他诸王依次递减为九千岁至千岁。明确规定“贵贱宜分上下,制度必判尊严”,对于君臣上下之间称呼、服饰、舆马等方面都有严格规定,违者要受到严惩。[25]
太平军攻占南京后,东王率领官员们迎接洪秀全入城时,通赞官高呼:“天王有旨:诏众官珠贯而入,各肃班联,趋跄起跪,不得嚣喧。三呼万岁,听旨传宣。朝觐已毕,站立两旁。”[26]定都天京后,又颁布《太平礼制》,确定了一套严格的封建等级制度。从天王到两司马共分为16个等级,朝仪、称谓、冠服、旗帜、仪仗等,都有严格的规定。[27]为了显示森严的等级和宏大的仪规,规定出行时天王的骄夫为64人,东王为48人,其余各王依次递减。甚至还规定,各王驾出,大小官员士兵,如不回避跪道,一律斩首不留。为了显示威严,洪秀全和诸王皆配备了大量的“执事官”,其中洪秀全拥有1659人,降至石达开还有1044人。各王巡时,必有众多的人打着各式灯笼、旗帜、衔牌、遮伞、扇饰等,而且一路铮鼓齐鸣,前呼后拥。洪秀全还发布《天王诏旨》,以严格后宫的秩序,以免天王及后宫的权威受到侵犯,规定:“继自今,外言永不准入,内言不准出。今凡后宫,臣下宜谨慎,总称娘娘。后宫姓名次位不准臣称及谈及,臣下有称及谈及后宫姓各[名]次位次者斩不赦也。后宫而[面]永不准臣下见,臣下宜低头垂眼,臣下有敢起眼窥看后宫面者斩不赦也。后宫声永不准臣下传,臣下女官有敢传后宫言语出外者斩不赦也。”而且表示“自今朕既诏明,不独眼前臣下宜尊,天朝天国万万年,子子孙孙暨所有臣下俱宜遵循今日朕语也。”[28]
洪秀全为了达到由他的子孙永远承袭太平天国君主的目的,下令实行世袭制。在《天王诏西洋番弟》中说:“朕立幼主继耶稣,双承哥朕坐天都,幼主一半耶稣子,一半朕子迓天庥。代代幼主上帝子,双承哥朕一统书。”[29]不仅“真命天子”洪秀全,各王也都是世袭的,甚至从高级官员到最抵一级官员两司马也世袭,“世食天禄”,“累代世袭”,超越了以往封建世袭制的惯例。
洪秀全还继承了封建帝王的后妃制度。在金田起义不久,洪秀全就拥有了15位娘娘,永安时增至36人[30]。咸丰二年太平军进入武昌后,杨秀清“选十余龄有殊色者六十人”,其中有些进贡给洪秀全。太平天国建都南京后,洪秀全的娘娘增至40余人,到太平天国后期,洪秀全的娘娘更增至88人。[31]据被俘的幼天王说:“老天王是我父亲,他有八十八母后,我是第二个赖氏所生,九岁就给我四个妻子。”[32]杨秀清则假托天父下凡,诏命诸王多纳女子,使多妻制成为奉上帝之命而设立的神圣制度。此后,多妻制便成了太平天国高级文武官员普遍实行的制度。据外国人记载,“天王诏定东西王各娶十一人,南王至豫王个六人,高级官三人,中级二人,低级一人。”[33]
第二,实行政教合一的神权统治[34]太平天国存在期间发布的官方文件,大多具有浓厚的神权色彩。如宣扬君权神授的《太平天日》、《王长次兄亲目亲耳共证福音书》、《天父上帝言题皇诏》、《天情道理书》等,规定了“天国”官员、百姓必须遵守的宗教礼仪和制度。咸丰三年元月(1853年2月),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后,便开始实行政教合一的神权统治,颁布了一系列带有神权色彩的政令。建都后称国号为“天父天兄太平天国”,1860年,洪秀全在重新刊印的《钦定旧遗诏圣书》里说:“改太平天国为上帝天国,更合真理。”把玉玺内“太平天国”四字改刻为“上帝天国”,使太平天国的神权统治更加鲜明,突出“敬拜天父上帝造化万物大主宰”的*理念。
反对世俗文化,推行神权统治的文化教育政策
太平天国为了独尊“拜上帝”的教义,大力摧残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国传统世俗文化。在《太平天日》中提到“推勘妖魔作怪之由,总追究孔丘教人之书多错。”[35]在众臣所写的《诏书盖玺颁行论》中,副丞相黄再兴提出:“当今真道书者三,无他,《旧遗诏圣书》、《新遗诏圣书》、《真天命诏书》也。凡一切孔孟诸子百家妖书邪说者,尽行焚除,皆不准买卖藏读也,否则问罪也。”[36]他所呈报的可以流通阅读之书仅有28种,其中除了《圣经》中的《新约》、《旧约》外,就是洪秀全、杨秀清等人的言论集和有关典章制度及儿童教材,其中包括:《天父上帝言题皇诏》、《天父下凡诏书》、《天命诏旨录》、《旧遗诏圣书》、《新遗诏圣书》、《天条书》、《太平诏书》、《太平礼制》、《太平军目》、《太平条规》、《颁行诏书》、《颁行历书》、《三字经》、《幼学诗》等。与此同时,便大量印行《圣经》和《天命诏旨书》(诸王言论集)。其他诸子百家的典籍,皆加以摧毁。“搜得藏书论担挑,行过厕溷随手抛;抛之不及用火烧,烧之不及用水浇。读者斩,收者斩,买者卖者一同斩。”[37]在教育方面,也充满了宗教色彩,在儿童教材《三字经》里,也大肆宣扬“皇上帝,造天地。造山海,万物备。六日间,尽造成。”等。要求儿童信奉上帝,“小孩子,拜上帝。守天条,莫放肆。”[38]在《幼学诗》里也如此:“真神皇上帝,万国尽尊崇;世上多男女,朝朝夕拜同。”[39]在《幼学诗》、《三字经》、《御制千字诏》、《钦定士阶条例》里,所宣扬的无非是神权、迷信、盲从和愚昧,充斥着浓厚的神权色彩。对于中国传统的世俗文化则大加挞伐,在洪秀全旨准盖玺的诏书《盖玺颁行论》颁行后,在天京大肆焚烧孔孟和诸子百家的典籍,使中国的传统文化遭到极大的摧残。
太平天国的神权统治还渗透到每个百姓的日常生活当中。每逢礼拜之日,百姓必须前往参加,闻锣不至或稍涉嬉戏者,则予以杖责。三次无故不到者,则斩首示众。[40]规定凡不拜皇上帝、崇拜“邪神”以及每七天不能虔诚礼拜、颂扬皇上帝恩德者,均属违犯“天条”。而犯天条者,轻则杖枷,重则斩首,甚至处以诸如“点天灯”、“五马分尸”等酷刑。[41]“凡礼拜日,伍长各率男妇至礼拜堂,分别男行女行,听讲道理,赞颂祭奠天父上主皇上帝。凡内外诸官及民,每礼拜日听讲圣书,虔诚祭奠,礼拜天父上主皇上帝。凡天下诸官,每礼拜日依职分虔诚设馔,祭奠礼拜天父上主皇上帝,讲圣书。有敢怠慢者,黜为农”。[42]
第三、实行低水平的平均主义经济政策。
中国的秘密教门经济上的平均主义要求,在嘉庆年间川楚陕白莲教起义中曾有过明确表述:凡加入其教,“有患相救,有难相死,不持一钱,可周行天下。”[43]“从教者先送供米若干,入教之后,教中所获资财,悉以均分。”[44]“习教之人,入彼伙党,不携资粮,穿衣吃饭,不分尔我。”[45]洪秀全和他所创建的太平天国,则把中国秘密教门的上述经济纲领进一步发展到极致。洪秀全为这个神权王国设计了一幅理想的蓝图,即1853年底公布的《天朝田亩制度》。这是一个典型的平均主义乌托邦,企图在低水平上实现财产共有和绝对平均主义发分配制度,并且对太平天国的社会生活、*组织,经济生活、文化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做了具体的规定。该制度违反客观经济规律,超越当时的经济发展水平,废除私有财产,实行以一切归“圣库”的公有制(实际上是一切归天王的天王所有制)。早在太平军攻占永安时,洪秀全就发布命令:“各军各营众兵将,各宜为公莫为私,总要一条草,对紧天父、天兄及朕也。继自今,其令众兵将,凡一切杀妖取城,所得金宝绸帛宝物等项,不得私藏,尽缴归天朝圣库,逆者议罪。”[46]这个办法在战争时期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供给制,只能维持最低的生活水平。而在建都南京后,继续推行这项办法就不适宜了。《天朝田亩制度》曾向农民许诺,实行此办法将会达到“天下共享天父上主皇帝大福,有田同耕,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理想境界。《天朝田亩制度》规定:“每军、每家设一人为伍卒,有警则首领统之为兵,杀敌捕贼;无事则首领督之为农,耕田奉尚。”其具体办法是把所有土地划分成九等,“分田照人口,不论男妇,算其家口多寡,人多则分多,人寡则分寡,杂以九等,如一家六人,分三人好田,分三人丑田,好丑各一半。”并要求达到“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此处不足,则迁彼处;彼处不足,则迁此处,凡天下田丰荒相通。”[47]《天朝田亩制度》虽然许诺用平均主义来满足农民对土地的要求,但是,这个制度所承诺的仅仅是个无法实现的空想。为了实施这项制度而把战争时期推行的“圣库制度”推向太平天国控制的地区,并建立“百宫衙”和诸匠营,试图取消商品流通,回归自然经济,这无疑是有违历史发展进程的。结果导致生产遭到破怀,造成粮食大幅度减产。圣库拥有的财富,也不断减少,从初建时的一千八百万两,一年不到,仅剩下不满百万两[48]。最初,人们吃粮不限,来取即与。不久,由于粮食减产,则按人分发,男子一人一日发米一斤,每十天领一次,“贼初入城,发粮无数,来取者即与之,既有名数可稽,始议每日发米数。男馆如泥水木匠一斤半,各伪衙一斤四两,各匠一斤,牌尾(老弱病残者――引者)半斤。女馆湖南以前,每名一斤,湖北以前每名六两。[49] 后来,米不够发放,又改发一斤稻谷,再后来,“稻亦不足,止给半斤”[50]。最后,连发放半斤稻也困难了,洪秀全只好命令臣民喝稀粥,不准吃干饭,“犯者立杀”[51]。虽然《天朝田亩制度》规定把土地分给农民,而“圣库制度”的实行,却又不仅把农民的土地重新加以剥夺,而且要求把土地上的一切收获也全部上缴圣库,即收归天王所有,“盖天下皆是天父上主皇上帝一大家,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归上主,则主有所运用,天下大家处处平匀,人人饱暖矣”。在百姓中实行低水平的平均主义。《百姓条例》规定:“不要钱漕,但百姓之田皆系天王之田,收取子粒,全归天王,每年给米一石,小口减半,以作养生。所生男女,亦选择归天王。店铺照常买卖,但本利皆归天王。不许百姓使用。”[52]甚至规定“凡当收成时,两司马督伍长,除足其二十五家每人所食可接新谷外,余则归国库。凡麦豆苎麻布帛鸡犬各物及钱粮亦然。”[53]这样,便挫伤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生产力遭严重破坏,根本无法实现让百姓“无人不饱暖”的承诺。
太平天国的上述制度,体现了几千年中国农民要求实现平均主义的愿望,也是秘密教门在经济方面的最高理想。可是,这种平均主义的愿望和理想一旦付诸实现,立刻显出它的局限性。由于它违反了社会发展的规律,不仅打击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而且阻碍了商品流通,是一种历史的倒退。所以,这种乌托邦的实验,很快就以失败告终。
(资料来源:本文由作者提供,中华文史网首发,引用转载,注明出处)
[1]《五部六册》之《巍巍不动泰山深根结果宝卷》第十七品。
[2]大宁和尚:《明宗孝义达本宝卷》,下,光绪刻本。
[3]《销释真空扫心宝卷》上卷,载《宝卷初集》第18册,第156页,山西人民出版社。
[4]《销释印空实际宝卷》,下卷,载《宝卷初集》第18册,第156页,山西人民出版社。
[5]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239页。
[6]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94页。
[7]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96页。
[8]金毓黻、田余庆等编《太平天国史料》,第86页。[9]金毓黻、田余庆等编《太平天国史料》,第86——87页。
[10]金毓黻、田余庆等编《太平天国史料》,第78页。
[11]金毓黻、田余庆等编《太平天国史料》,第77页。
[12]《幼学诗》,载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232页。
[13]《太平救世歌》,载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247页。
[14]《福音敬录》,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514页。
[15]《福音敬录》,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515页。
[16]《天父下凡诏书》(二),载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34页。
[17]《诸王自述》,载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二)第850页。
[18]《太平天日》,载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639页。
[19]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355页。
[20]洪秀全的这个说法,非常接近于民间教门的经卷《五公经》,亦成称《五公末劫经》。
[21]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97页。
[22]《诸王自述》载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二)第790页。
[23]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621页。
[24]《天父下凡诏书二》,载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47页。
[25]《文书》载《文书》载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二)第700——701页。
[26]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三),176页。
[27]《太平礼制》,载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111——118页;《太平天国》(二)第700
——701页。
[28]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69页。
[29]金毓黻、天余庆编《太平天国史料》,第98页,中华书局,1955年。
[30]咸丰二年洪大全在永安被俘后供称“洪秀全躭于女色,有三十六个女人”,《洪大全供词》,载《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三),第60页。
[31]简又文:《太平天国典志通考》,地1255页。
[32]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二),第855页。
[33]郭廷以:《太平天国日志》,十一年正月二十六日条。
[34]详见拙著《拜上帝会和太平天国的神权统治》,载社会问题研究丛书《宗教、教派与邪教》,第90——116页,广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35]金毓黻、田余庆等编:《太平天国史料》,第10页,中华书局,1955年。
[36]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312页。
[37]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四),第735页。
[38]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225页。
[39]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231页。
[40]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三)第262页。
[41]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三)第265——266页。
[42][英]呤唎:《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第170页。
[43]周凯《内自讼斋文钞》,卷一,《记齐二寡妇之乱》。
[44]严如熤《三省边防备览》,卷十四。艺文,《平定教区总论》。
[45]严如熤《三省边防备览》,卷十一,《策略》。
[46]洪秀全《天命诏旨书》,载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65页。
[47]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第321——322页。
[48]张继庚:《张继庚遗稿》,上向帅书一、七,《太平天国》,四,第764、774页。[49]谢介鹤:《金陵癸甲纪事略》,《太平天国》,四,第656页。
[50]张汝南:《金陵省难纪略》,《太平天国》,四,第711页。
[51]]张汝南:《金陵省难纪略》,《太平天国》,四,第715页。
[52]清佚名:《金陵被难记》,载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四),第750页。
[53]《天朝田亩制度》,载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321——3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