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与金沙遗址中所表现出来的太阳崇拜是明确无误和直截了当的,例如鸟形和眼睛形图案、“纵目”人、四鸟绕日金饰、射鸟鱼纹金带、以及玉琮等,在这一点上毋需浪费太多的笔墨。问题在于这样一种史前具有明显太阳崇拜色彩的考古学文化如何从历史和人类学角度予以解释--人类学之于史前考

古代的太阳崇拜实际上反映的是先民们对“天”或“天堂”的崇拜,是萨满教(或谓原始萨满文化,或广义的萨满教)宇宙观的表现。著名的萨满教学者艾利亚德(M.Eliade)认为萨满教是整个世界范围内唯一的原始宗教;并认为萨满教发轫于史前,发达于青铜时代,而且一直发展到今天。尽管也遭到批评,甚至有些学者斥之为“泛萨满主义”,但艾利亚德的萨满教理论在史前学家(包括考古学家)中却有着极为广泛和深刻的影响,用一句前世界岩画委员会主席、法国著名的史前学家克劳德(J.Clottes)夸张的话来说,用萨满教理论去研究史前文化的结果是“非常严密,无懈可击。”
萨满教宇宙观认为整个宇宙分为天上、人间和地下三个世界。天上住着天帝和神灵,地狱居住的则是

艾利亚德曾对萨满教的宇宙山或世界山作过详尽的分析,根据他的分析,我们归纳出宇宙山所具有的特征如次:

(2) 分三层:上面居住着天帝和各种神灵,为天堂(其形象特征为枝上有鸟的树,或两边各有一动物的树,或山上一树等);山底为地狱(其形象特征为树下一蛇、鱼等)。
(3) 四面环水。
(4) 位于“宇宙之中心”,其山顶正对着北极星,亦为日月出没之处,故日照无影。
(5) 山顶上有一棵树,为“世界树”或“宇宙树”。树顶上住着天帝(常以鹰、鸟等形象出现);树下拴着马或其它动物,为神灵们的坐骑。由于该树位于“世界之中心”,故此树无影。该树根一直扎到宇宙山的底部魔鬼所居住的地狱。
(6) 宇宙山多产珍禽异兽、神草奇木以及金银铜铁玉等。故有些民族萨满教中的宇宙山有“铁

(7) 宇宙山高耸入云,与天连,故有时与“天”、“太阳”、“雷电”、“光明”、“ 火”等有诸多联系,或以其命名。
关于世界山在我国古代文献中有许多不同的称呼,如昆仑山、天山、方山等;同样,世界树在我国古代文献中也有许多名称,如建木、扶桑、大木、寻木、珠树、扶木、青木、若木等等,但屡屡见诸考古资料者,则以摇钱树为大宗。不过需要指出是,宇宙山只是一个神话概念,并非地理概念。任何一个民族或部落都可以指定附近的任何一座山为宇宙山,如毕沅所说:“《尔雅·释丘》云:'三成为昆仑丘'。是昆仑者,高山皆得名也”;而对于平原地区的古人来讲,则以筑高台或建大殿来替代,甚至使用立杆植树的变通方法来通天,如中国古代的明堂和社。
太阳的崇拜的本质实际上是对天或天神的崇拜,因为天是所有凡人死后都希望去的地方,而天神则是一位象征着肯定因素的神,世界上所有“好”的东西都来自天神。不过“天”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需要用一个具体物象来象征,这个物象最主要的就是太阳。《礼记》云:“郊之祭也,迎长日之至也。大报天而主日也。”汉代郑玄注曰:“天之神,日为尊。” 此外尚有鸟,以及旨在强调眼睛的兽面、人面以及图案等等,如新石器玉器上的鸟形纹、青铜器上的饕餮纹、岩画中的人面像。不仅是我国,即使整个世界范围内,莫不如是:“对于许多印第安部落来说,鸟(包括鹰、雷鸟、蜂雀)通常是天体以及一切与天和天神相关之物的隐喻”Gérard Selbach 2004. Art contemporain amérindien Trois portraits d'artistes sans masque. La Revue LISA / LISA Journal. Vol. II. n°648~63. 。

羊子山土台遗址是一座直径140米,高达10米的土丘。该台为-方形建筑,每层台之间有土阶相通,原高度应该在10米以上。凤凰河沿着土台西部和南部缓缓流过。每层用土坯砌墙,土墙内填土夯打。发掘者根据发掘情况对羊子山土台进行了复原,该土台原貌应为一方形三阶的高台建筑(见图1)。该土台与金沙文化的时代相当或稍晚。
根据上面我们列举的艾利亚德关于宇宙山的特征描述来看,羊子山土台应为典型的宇宙山,也就是古代文献中的昆仑山。“三层”(包括像三座山的“山”字形)是昆仑山的最主要特征,在古代文献中屡屡被强调:《尔雅﹖释丘第十》云:“丘一成为敦丘,再成为陶丘,再成锐上为融丘,三成为昆仑丘。”《释名﹖释丘第五》亦云:“三成曰昆仑丘。”《水经注·河水》:“三成曰昆仑丘。《昆仑记》曰:昆仑之山-:下曰樊桐,一名板桐;二曰玄圃,一名阆风;上曰增城,一名为天庭,是为太帝之居”;《淮南子·原道篇》“鲧作三仞之城”。《山海经·南山经》也提到“成山”为“四方而三坛”。《水经注·潍水》记琅邪台“基三层,层高三丈,上级平敞,方二百余步,广五里......台上有神渊”。《汉书·郊祀志》云汉宣帝曾祠于琅邪。众所周知,汉代诸帝去东方唯一的目的就是祭天。
在这种三阶方形的高台上建以宫殿,便为“明堂”。《大戴礼记》云:“明堂者……上圆下方,所以朝诸侯。其外有水,名曰辟雍。” 《汉书·郊祀志》载:“上欲治明堂,未晓其制度。济南人公玉带上皇帝时明堂图。图中有一殿,四面无壁,以茅盖屋,屋通水,水环宫垣,为复道,上有楼,从西面入,名曰昆仑。” 《吕氏春秋·召类》说:“故明堂茅茨蒿柱,土阶三等。” 这种象征“天”或“宇宙山”的三阶形建筑甚至影响到民间建筑,如班固的《两都赋》中就有“重轩三阶”句,至今南方许多地方建筑上的女儿墙多为三阶形。高台上或植以树,则为“社”。《周礼·地官·司徒》:“设其社稷之而树之田主,各以其野之所宜木”。郑玄注:“所宜木,谓若松柏粟也。若以松为社者,则名松社”。《论语》曰:“哀公问社于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粟”。社与树,即宇宙山与宇宙树,是一种更为典型的萨满教宇宙观的表现。这种宇宙思想以图形的形式更多更早地见诸考古资料中,如河姆渡文化、大汶口文化(见图2)以及良渚文化。
金沙遗址出土的四鸟绕日金饰虽然以其独特的造型与构图明确地表现出一种太阳崇拜形式,然而结合与其时空相去不远的羊子山土台遗迹来看,一如我国其它地方,仍属古代萨满宇宙观中对天的崇拜体系。也只有将金沙,包括三星堆等遗址出土的与太阳崇拜相关的遗迹和遗物放到萨满教文化的框架中去观察与理解,可能会更具有复原历史的终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