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北京市丰台区王佐乡史思明墓出土了铜龙一件。据《文物》1991年9期《北京丰台唐史思明墓》一文介绍,这件铜龙“为蹲坐状。头向左斜,张口,牙已残断。颈部有一火焰珠装饰。前腿直立,后腿曲踞,尾穿过后腿裆向上卷至腰部。躯干有鳞片,前肢五爪,后肢三爪。通高16.4厘米”(上图)。由于铜龙是蹲坐的,故也被称作“坐龙”。例如北京市文物事业管理局编《北京文物》53页图81即称其为“铜坐龙”。
现在的问题是,史思明的墓中为何会有这种“坐龙”呢?关于此问题,未见有详细讨论,印象中有人认为这是史思明“僭越”、自称皇帝因此在墓中放了一条龙的缘故。但这种解释不能令人满意。第一、当时似乎帝陵中并不一定放有龙,而非皇帝也不一定不用龙。1970年10月陕西省西安市南郊何家村唐代窖藏就曾出土有“赤金龙”若干件,一般认为这批窖藏物品属于王府。第二、即使是史思明“僭越”,他为何要将龙做成“蹲坐”状?而上述“赤金龙”就不是蹲坐而是取一种行走的样子。
以下我想提供另一种解释,即这件“坐龙”或许与唐代《宅经》类著作中提到的“伏龙”有关。按“伏龙”是宅中之神,似只流行于唐宋间,其特点是每年定期在宅院各处行走,到一处就“伏”下来。有“伏龙”在,不宜动土。这种“伏龙法”在现存唐代典籍中很少记载,但敦煌出土的占卜文书中则有一些记录。比如法藏P.2615号文书中的“推宅内……伏龙法”(以下录文和图均据《敦煌宝藏》所刊照片移录)云:
伏龙法:正月二月八月在灶,四月五月在大门,六月七月在墙离(篱?),九月在房,十月在台,十一十二月在堂。又一法;伏龙年年之中移经八处,正月一日庭中起,周而复始:伏龙正月移在中庭,去堂六尺,六十日;三月一日移移在堂门内,一百日;六月十一日移在东垣,六十日;八月十一日移在四(西?)隅,一百日;十一月廿一日移在灶内,日;周还正月一日在堂。
法藏P.3594号文书所记方法与上件文书中所谓“又一法”几乎全同:
推伏龙法:正月一日(庭)中伏,六十日;三月一日堂中伏,一百日;六月十一日东北?伏,六十日;八月十一日西南伏,一百日;十一月廿一日灶下伏,卅(?)日。右犯之灭门,慎之。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有关“伏龙法”的文书中,有二件有附图。一件是法藏P.3602V号文书。文书在“宅内伏龙法”五字下画有一条站在“堂”上的龙(中图,原高约2厘米)。从图中看,这条龙张嘴、有翼、尾上翘,与史思明墓出土的“坐龙”有些相像(但不是蹲坐)。另一件则是上面提到的P.3594号文书。文书在“推伏龙法”四字下画有一条龙(下图,原高约1.5厘米)。这条龙除左前足抬起外,与前述史思明墓出土的“坐龙”更接近。特别是这条龙也采取了一种蹲坐的形象。
由这种接近,我推测史思明墓出土的“坐龙”很可能是当时流行的宅内之神“伏龙”。“坐龙”之所以取“坐”状,就是因为它“伏”在某处的缘故。史思明墓出土的“坐龙”低头蹲坐,更具有“伏”的含义。
将“伏龙”放在墓里,可知墓是按墓主人宅院的形制布置的。可惜史思明墓出土物的位置已被搅乱,以至我们不知此“坐龙”出土时位于何处。若按照前引文书中的“推伏龙法”,“伏龙”四月五月在大门,或三月一日移至堂门内、伏一百日直至六月十一日。据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北京丰台唐史思明墓》一文的考证,史思明下葬的日期是五月十八日,则此时“伏龙”的位置应该在大门或堂门内。换句话说,史思明墓出土的“伏龙”的位置应该在墓室门内的某处。墓中放“伏龙”可能用于镇宅、镇墓或某种忌讳(比如说,由于相信有“伏龙”在,“犯之”会“灭门”,因而在“安史之乱”的混乱时期下葬,就放上一尊“伏龙”,指望用“伏龙”的神力吓退那些趁火打劫的盗墓者们)。
以上所论实为推测,但唐宋间流行的宅神“伏龙”的形象与史思明墓出土的“坐龙”十分接近也是事实。
(图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