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清朝末年天津杨柳青人“赶大营”的人增多,我的祖上也萌发了到西口外谋生的念头。
我的祖籍是天津杨柳青。我的祖父高永贵生于1860年咸丰十年,我的父亲高万发生于1888年光绪十四年,两人均以船上运输为生。因为家贫,父亲没读过书,自小就给在船上的祖父打下手。1901年光绪二十七年,黄河北至临清一段运河全部淤成平陆,这对以船谋生的人来说,无异是釜底抽薪。为了生活,只得另谋出路。于是这年春分以后,我的父亲高万发在天津买了两条竹皮子扁担,开始做西行的准备。一方面变卖家当,另一方面向亲朋好友借了些盘缠,并准备了远行的干粮。然后带着必需的锅碗瓢盆,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向西口外的新疆进发。
最初从天津坐火车到张家口,经内蒙古归化城即绥远城,今呼和浩特而西行。因路途遥远,步履维艰,有时坐骆驼轿,有时坐马拉的木轮铁瓦席棚大车,有时肩担五六十斤重的挑子赶路,真是“行人日暮少,风雪乱山深”。
由大草地西行,经过绵延千里的祁连山和浩瀚无垠的大戈壁,然后进入星星峡,过苦水水既苦又咸、烟墩。夏天烈日当头,骄阳似火,只好昼伏夜出,披星戴月,看着北斗星辩方向。大漠瀚海,天气瞬息万变,时而飞沙走石,黄沙漫漫,遮天蔽日;时而暴风骤雨,电闪雷鸣,惊天动地;时而又雨过天晴。路上泥泞不堪,寸步难行。一望无际的茫茫戈壁,人迹罕至,鸟兽绝迹,又缺吃少喝,真是历尽了千辛万苦。谁知夏天过巴里坤后山时,天气奇冷,雪花纷飞,十个手指头冻得脱了一层皮。然后由奇台到乌鲁木齐,又由呼图壁、乌苏、精河直到新疆西部的绥定城,才算喘了一口气,定居下来。
“独在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父亲的思乡之情,此时油然而生。从天津杨柳青到新疆,背井离乡,千里迢迢,人生地不熟,宛如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冬夏气温又极为悬殊,风俗习惯不尽相同,谋生也不容易。过了几年,由于父亲对家乡父老和亲朋好友的缠绵缱绻之情与日俱增,辗转反侧,寤寐思之,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好启程返回天津杨柳青。
此时天津杨柳青已是沧桑巨变。尽管水涸地荒,但富者还是良田千亩,而贫者却无立锥之地,出乎意料之外,生活更为艰难。权衡去留的利弊,还是到西口外为好。于是父亲高万发借鉴上次往返路线的远近和得失,这次由小草地进入新疆。半年之后,在乌鲁木齐北梁文昌宫东北算是安居乐业地住了下来。
人无一技之长,不能立足于社会。为生活所迫,父亲高万发不惜巨资,到处拜求名师,学会了熬糖的手艺。经过几年的实际操作,博采众长,精心研究,熬糖的技艺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乌鲁木齐除了内地运来的红糖以外,就是从苏联进口的盒装软糖。这些东西在市场上较为少见不说,还价格昂贵,除了为经期、产期的妇女和小孩食用,或过年过节馈赠亲朋好友外,一般的老百姓很少问津。当时制糖作坊虽有几家.但在当地远近闻名的还应属家住乌鲁木齐北梁文昌宫附近的天津杨柳青人高万发家。
高万发的熬糖,用料考究、精工细做,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虽是手工作业,但既批发也零售,薄利多销。特别讲究声誉。原料用从苏联进口的白砂糖经过加工处理,除去污垢,使其更加纯净、方块糖每包1斤12两,50包为1木箱,当时叫做洋糖及麻袋装的塔儿糖大小不一的疙瘩和糖稀用黄米熬制而成。起初由居住南关的一姓李的回族供给。后由一姓马的回族供给,这两位都是制作糖稀极负盛名的老师傅。熬制的香蕉糖糖里面放食用香蕉水、薄荷糖糖内放薄荷片因火候掌握得好火炉内一般用二炭,即燃烧过的煤核,火力刚柔相济,平稳持久,光亮如镜,色泽鲜艳,既受看,又好吃。熬好的糖还要倒在抹了香油的光滑面板上,经过揉制搓成长条,然后用刀切成连在一起的小块儿。
每逢过年过节,糖果品种更是琳琅满目。除销售量大的香蕉糖、薄荷糖、酸梅糖把酸梅用热水浸过后,再用刀削成碎末放在糖内外,还有-、白色、粉红色娃娃脸的梨糕糖既酥又暄和核桃蘸仔细挑选的核桃仁倒人糖勺内搅拌,使之蘸上发白颜色的糖,称为核桃蘸、酸梅蘸、包仁蘸、杏仁蘸、花生蘸以及山楂糕、槟榔糕、蜜饯糖一种软糖等;更有精筛细选,酥脆香甜的芝麻片糖、花生糖、核桃糖。这些糖含、嚼爽口,从不粘牙,真是老少咸宜,越吃越爱吃。就连奇台、米泉等地的商贩也用骆驼运到当地去销售。这时只好夜晚加班加点地制作,以满足外地顾客的需要。
有时也偶尔用山药或海棠果做一些糖嘟噜冰糖葫芦,或用现成模子倒一些小孩子们喜欢的12生肖之类的糖鸡、糖小鸭等,但这些糖和上面那些糖是不能相比较的。
每年夏历四月初八的红山庙会,五月十八的定湘王庙会,六月上旬的水磨沟八仙庙庙会,七月上旬的老红庙子庙会,以及一些庙会酬神唱戏,赶庙会的人来人往,车马交驰,真是热闹非常。平时深居简出的妇女们,这时也借赶庙会的良辰吉日,满怀喜悦地到城里或郊外观山望景,心旷神怡地在看台上喝茶看戏,并品尝着高万发制作的各式各样的糖果,这也是赶庙会中的一大乐事。
1956年公私合营后,高万发老人曾在乌鲁木齐市第二糖庄工作,后于1972年去世,享年85岁。
上个世纪50年代公私合营后,高万发虽把自己几十年刻苦钻研的熬糖技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乌鲁木齐第二糖庄的从业人员,但时至今日,高万发的那种糖果并没有流传下来。
我和父亲高万发在一起生活了40多年,耳闻目睹了当时熬糖的真实情况,应心领神会,独得真传才是。但自己当时却没有继承父亲的熬糖技艺,更没有进行过实际操作,以至于让父亲高万发的熬糖技艺失传了,现在想起来让我追悔莫及,实为终生的遗憾。
稿源:《新疆经济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