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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伟大的登山家因霍尔德:单人登顶珠穆朗玛峰

王朝军事·作者佚名  2009-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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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世界上最伟大的登山家莱因霍尔德-梅斯纳尔。

图:单人登顶珠穆朗玛峰。

把事情搞得愈发复杂的是,莱因霍尔德爱上了随探险队出行的付费客人马克斯·万·金林的妻子乌尔苏拉·德梅特尔。探险回来没过多久,乌希就离开丈夫,搬去和莱因霍尔德同住。莱因霍尔德说:“我是个头脑极其简单的山里人,毛头小伙儿,而她见过大世面。我们俩很快就组成了一个成功的团队。”那个年代还没有公司赞助,依靠登山过活全凭足智多谋和敢作敢为。莱因霍尔德说,要是没有乌希,“我的事业,假如这也能算是事业的话,不会是今天这样。”

1971年秋天,莱因霍尔德带着乌希重返南迦帕尔巴特。他说:“那时候我盼着,过了一个干旱的夏天,君特的遗体没准儿能在哪场雪崩里露出来。”他们跋涉到迪亚米尔山谷后支起了一顶帐篷,莱因霍尔德第二天一早就出去了。乌希回忆道:“雪崩的巨响在我们四周惊天动地,整天整夜地轰鸣。”夜幕低垂时分,她用废旧木料燃起一堆篝火,煮好饭等着。天黑之后很久很久,莱因霍尔德才从外面回来。乌希说:“他回来的时候一边哭一边发抖,也不肯吃东西。他走进帐篷,在黑夜里哭泣,睡梦中都在哭。”第二天的情形又是这样。一周将尽,他们没发现君特遗体的踪影,只好离去。

汉斯约里说:“南迦帕尔巴特峰之后,对登山运动的纯真热忱过去了,莱因霍尔德从此变得”他停顿了许久,寻找恰当的措辞,“他变得更职业了。”莱因霍尔德告诉我说:“我敢肯定,要弄懂登山运动,真正的关键所在是回程。也就是说,假如你真的到了那种艰难的地方,身处险境,空气稀薄而你竟然从山上回来了,你会觉得再次获得了生命的机会。你从此重生。只有在这种时刻,你才会深深地懂得,生命是我们最大的赠礼。”莱因霍尔德这番话,是一位31次攀上8000米高峰的登山圣手的经验之谈,这种资格在世上实属凤毛麟角。他说:“在我那代人里,最出众的登山家有一半死在了山上。”尽管如此,这位从南迦帕尔巴特死里逃生的25岁年轻人毫无疑问还会再去登山。

莱因霍尔德说:“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还在想,等到痊愈之后,我大概可以单枪匹马去登山——我什么都攀得上去。结果,才过了一年我就心知肚明,这种能力永远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不光是脚的问题,我的手指也少了好几块,他们还切掉了一点骨头,就在这儿往下一点,这根骨头就压在这个点上,”他举起了左手的无名指。“用这么根手指头,我没法儿正常发挥。哪怕指尖或什么地方有一点点疼,你都不再是个优秀登山家了,因为你会不断地分心,没办法始终专注。我马上明白,我永远不可能再像69年那样攀岩了,那是我最好的岁月。所以我就变成了高海拔登山家。”这从来都不是他的初衷:“我对高海拔没兴趣,那不够陡,简直就是山地远足,我可从没打算到山上远足。”

说到莱因霍尔德最杰出的、能说明他真本事的高海拔登山成就,他自己觉得要数这两项:1984年与汉斯·卡默兰德尔连续纵走两座8000米高峰,加舒布鲁木I峰和II峰一气呵成;1978年孤身攀登他的生命之山南迦帕尔巴特。不过,牢牢俘获了公众想象的,却是1978年春天的首次无氧登顶珠穆朗玛峰 。

这个概念本身就是革命性的。20世纪70年代的探险征程中,每人一般要携带50公斤氧气,供7200米以上之用。据生理学家说,不带氧气去爬珠峰和乔戈里峰这种世上数一数二巍峨的8000米高峰,无异于甘冒大脑永久损伤的风险。

莱因霍尔德认为这种观点“一点根据都没有”。他有亲身经历作为依凭。1977年,他在尼泊尔攀登道拉吉里峰令人生畏的南壁失败,尚在恢复期,就搭乘一架非增压座舱小型飞机飞过珠峰。莱因霍尔德用他最最平淡的语气说:“我试了试,到7800米的时候不行了。”他感到“有点不安全”,无法给自己的禄莱相机换胶卷。“后来就没事了,我感觉不错,在峰顶上空往下拍照也没问题,一点都没晕眩。”这架飞机后来一直攀升到9000米高空。

1978年,经奥地利阿尔卑斯俱乐部同意,莱因霍尔德和搭档彼得·哈伯勒以独立的双人团队身份随俱乐部的珠峰探险队出行。哈伯勒的老家在北蒂罗尔,当时他已经和莱因霍尔德相识了15年之久,两人在欧洲搭档探险过成百上千回,同登喜马拉雅也有好几次。哈伯勒和君特、弗里德尔·穆奇赖希纳尔, 是少有的几个能跟上莱因霍尔德步伐的搭档。1975年,他们二人同登加舒布鲁木I峰,创下登顶8000米高峰最小团队的历史纪录。据哈伯勒回忆,那次探险结束后他们俩举杯相庆,祝曰:“敬珠穆朗玛峰!”

无氧珠峰探险把公众刺激得有如过电。莱因霍尔德作结说:“就好像是不带氧气到月球上去——怎么可能呢?我们出发之前,德国至少有五个医生跑到电视上抛头露面,广而告之说他们能证明这绝不可能。”他启齿做鳄鱼笑:“结果为我们大获成功做了铺垫。”

莱因霍尔德的生理测试显示,他的新陈代谢效率高得惊人,但心肺功能并没什么不同凡响之处。然而,莱因霍尔德洋洋得意地提到,他父系母系两支的DNA分子标记均属罕见。他说:“就是!梅斯纳尔家的人就是不一样。”莱因霍尔德少壮之时练就了快奔上山,“30分钟之内上1000米。”他告诉我。可如今他跑不了那么快了,显然他也不再需要跑这么快。胡贝特说:“他老练了,他的身体也老练了。”无氧攀登珠峰,证明莱因霍尔德对高海拔登山的适应力非凡。对他来说,这让他“非常非常开心。我那时想,在珠峰之后,我觉得自己可以做任何事。”

他真动手去做了的头几件事里,就有一件是公然自绝于人民。在一场庆祝珠峰探险成功的家乡欢宴上,有人问莱因霍尔德为什么没带国旗去登顶。“要我回答,我就说了,我上珠峰可不是为了意大利,也不为南蒂罗尔,不为奥地利,不为德国,”他边说边纵声大笑,笑得口水横飞。“我上珠峰是为了自己。我掏出手帕来说:‘喏,这就是我的旗。’没有谁是为了别人去爬珠峰。你全凭自己去,什么都自己搞定。”他的语调陡然沉。“这些个国家主义颂歌统统让我恼火。真受不了。”与“法西斯”和“纳粹”对抗到底的必要性是莱因霍尔德最喜欢钟爱的主题之一。他热衷于指出,德国-奥地利阿尔卑斯俱乐部在1921年禁止犹太人入会,还在偏远的高山营帐上张贴告示来达到这一效果。莱因霍尔德认为,德国人对这种行径的逆来顺受应当归咎于他们对权威“绵羊般”的崇拜。他援引尼采说:“我的超人是个一意孤行的人,永远不会接受从高高在上者那里传下来的什么东西、什么规则。他会说,这是我的路,我就走这条。这种精神便是法西斯的大敌。”

然而,极端的一意孤行有其缺陷。莱因霍尔德和彼得·哈伯勒创下纪录之后没多久就闹翻了。两人后来重修旧好,但是与搭档的长期疏远一直伴随着莱因霍尔德的职业生涯。阿尔费德·富克斯说:“探险归探险,完了之后就是另一回事了。”1990年,他和莱因霍尔德完成了南极大陆首次徒步穿越。莱因霍尔德此时已经从登山转移到探索平地世界,进入生命中的第三阶段。富克斯说:“这我就不懂了。此人享誉全世界,登山运动发展到今天都打不破他建立的标准,他非常成功,很可能还非常富有,可他的成功、他自己这个人,永远都不能让他心满意足、稍安勿躁,我觉得这就是他一生的悲剧。”

汉斯·卡默兰德尔说:“作为一位阿尔卑斯风格登山家,莱因霍尔德是最棒的,精妙绝伦,举世无双,但他也有些缺点,我是从一个朋友的立场上说,”他用一种极为温和的语气说道,“他不能接受批评,一旦受到批评就快速反击。”

莱因霍尔德谈起在群山之中的感受:“我袒露自己,领受自然伟力为我世界的主宰,只要身在山中,人世统治者于我何有哉。没有宗教束缚,勒令我做这做那。山中只有纯自然,那才是我必须尊敬的,我之中的自然,我之外的自然。”群山的自由显然意味着远离他人的自由。

2003年,莱因霍尔德重返珠峰大本营,庆祝征服珠峰50周年。“从大本营这头走到那头,我得花两个多小时。”他说着,难以置信中搀杂着不加掩饰的轻蔑——他所谓的“都市文化”已经渗入群山,用无所不在的互联网与山下世界勾连,毁掉了巍巍高山的绝世独立。

对他来说,无氧攀登珠峰开启了天地孤身任我行之终极壮举的通路:单人登顶珠峰,是一个由内心热望所激荡的梦,崇高的理想——但也出于一些实实在在的竞争。刺激莱因霍尔德投入行动的具体事件,是日本登山家植村直己发表的一则公告,公告声称他拿到了1980年单人登顶尝试的许可。莱因霍尔德在书中坦白直露地记下了自己当时的反应:“怎么会这样?这是我的主意!”

莱因霍尔德拿到的1980年单人攀登许可,是中国自1950年和平解放西藏以来颁发的首批许可之一。他和一小队人马——一位中国政府委派的联络官、一名翻译、一个也充任医护随从的同伴——将会是珠峰北侧仅有的几个人。

莱因霍尔德对同伴的选择毫不因循常规:内娜·奥尔古因是个30岁的美国女人,曾徒步穿越南美和太平洋群岛的部分地区,后来在喜马拉雅地区工作,为埃德蒙·希拉里爵士基金会建造学校,如今在加拿大落基山脉拥有一家远足旅游公司。她于1979年跟随莱因霍尔德的探险队出行阿马达布拉姆峰,与他结识。他们俩在珠穆朗玛峰的6500米高处搭建了单人帐篷前进营地,两名中国陪同留在低地营。奥尔古因说:“那儿就只有莱因霍尔德,我,还有一匹狼,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那匹狼就跑到营地来,啃我帐篷外面的骨头。”奥尔古因负有为探险队煮饭并提供全方位协助的专任职责。探险队在珠峰的两处营地里呆了一个月后,莱因霍尔德在8月18日那天早上出发了。

奥尔古因说:“当时莱因霍尔德已经孤身攀登过差不多2000座高山了。”其中包括他那举世瞩目的南迦帕尔巴特峰单人登顶。“大家都觉得这挺难的,但有时一个人做事反倒容易些,因为只要你能捱得过孤独,就不必费劲去跟人合作。莱因霍尔德就喜欢按自己的节奏、自己的风格去做事。假如你已经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独自去做就比较容易。他信任自己。”这次历史性的攀登一开始就糟糕得几乎夭折:从营地出发才500米,莱因霍尔德就在黑暗中滑入一道冰川裂缝。往高处望去,松软的积雪使攀登之路险阻重重;此刻孤家寡人,没有人可以分担开路的艰巨工作。他得在山中呆上三个夜晚了。

莱因霍尔德说:“在阿尔卑斯就容易了。我早上出发,当晚就能回来。孤身一人到了夜晚就很难捱。攀登倒没问题——你只管攀登就是了。但一个人呆在危险的、冰封的地方捱过一夜又一夜,这要比攀登艰难得多。”到了珠峰之顶,莱因霍尔德心中只感到呆滞和麻木。薄雾袭来,轻飘飘的白雪缓缓覆盖了来时的足迹。他机械地转身下撤,意识到心神的敏锐度在恶化,对自己的处境漠不关心到了危险的地步。

奥尔古因说:“到了第三天,我总算远远地瞧见他下来了。我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我一眨眼,他不见了。其实当时他是摔倒了——最后的400英尺几乎是跌跤滑下来的,但他用冰镐稳住了自己。”一见到奥尔古因,莱因霍尔德就伏在她肩头哭了起来。“等我把他弄回帐篷,他说,‘够了,我再也不干了;我永远不会再这么一个人登山了——我到极限了。’”

1986年,莱因霍尔德登上洛子峰,由此成为踏遍全世界14座8000米高峰的第一人。他说:“登完这些8000米高峰我就明白了,今后我只能重复自己。登山成了乏味的事。可我喜欢去什么都新鲜的地方,想重新开始一项活动。”

莱因霍尔德的银色奔驰SLK敞蓬跑车从博尔扎诺城中风驰电掣而出,驶向群山和朱瓦尔堡,他的城堡豪宅。 车子的点火器上摇来摆去挂着一串让人瞠目结舌的钥匙坠:一只连着小块沙色皮毛的动物脚爪。莱因霍尔德哈哈大笑道:“这是雪人的爪子。”梅斯纳尔第四阶段的生命之旅献给了神山和神话,其中包括追踪传说中的雪人。他最终认出了自己苦苦追踪的雪人——喜马拉雅棕熊是也。这在德语登山界给莱因霍尔德惹来了好大一片厌憎之情。汉斯·卡默兰德尔说:“雪人的故事让他在阿尔卑斯精英文化圈里大跌其份。”那种心态,就好像德语登山家从他们史诗般的高山远征中蹒跚着归来,本指望有梦寐以求的欢呼、敬意、书籍出版合同夹道欢迎,结果却——托了莱因霍尔德·梅斯纳尔的福——劈头听到这么个粗鄙逗噱的问题:“喂,你看见雪人没?”

朱瓦尔堡就像是个山林大盗的隐居之所,它危然屹立在高达914米的悬崖上,四周有高耸入云、积雪斑驳的群山林立护卫,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塞纳莱斯河谷中凡夫俗子的一派人烟景象。莱因霍尔德于1983年购得这座13世纪城堡,一举圆了好几个梦。这里有他管理得全无瑕疵的有机田,有牲畜,有葡萄园,他可以当个农夫,那是他扬言一直想做的事情:山地农耕是生命第五阶段。更重要的是,朱瓦尔堡提供了“自给自足”(莱因霍尔德最喜爱的用语之一)的生活场所,如有必要,他可以与外面的世界保持距离,窝在这里过得美滋滋的。

朱瓦尔堡还是1998年一场攀登悲剧的发生地。一个雨夜,莱因霍尔德被锁在了城堡外面,这位世上最伟大的登山家爬上城堡高墙,结果在黑暗中坠落了6米多,落地身法很差,摔碎了踵骨。这次受伤严重到足以限制他的行动能力,伤处至今还在作痛。莱因霍尔德意识到,许多年之内他都不会处在最佳状态了,这在某种程度上促使他下决心进入欧洲议会。这种能力——正如他在南迦帕尔巴特峰之后所显示——不仅重新振作,而且毅然诀别他多年深爱的事物,似乎就是他始终不断再创造的秘密。我问他在这五年议员任期里提出的哪项议题带来了最大改变,他听了直乐:“没人能改变什么啊。”1999年到2004年这段政治事业,连个生命阶段的名号都没得着。为庆祝这段生涯告终,他以60岁的年纪实现了穿越戈壁沙漠的夙愿。

如今大部分时候,莱因霍尔德和家人并不在朱瓦尔的山上,而是住在不远处的迷人小镇梅拉诺。我们回到梅拉诺的公寓,莱因霍尔德打开门,厨房里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隆轰隆的声音。他不知所措地说:“不晓得是什么玩意儿在吵。”我想起了此前莱因霍尔德说过的关于自己家居生活的话:“要是灯灭了、暖气不热了,我连该上哪儿求助都不知道,真是像住在妈妈家里。好得很呐!”梅斯纳尔家看上去井井有条、阖家快乐。“我们的方式比婚姻要牢固得多。” 莱因霍尔德说的是他和萨宾娜·施特勒长达19年的关系,他把这描述为一种清楚地界定了具体权限的搭档关系。(为家庭隐私起见,施特勒表示不参与本专题故事的采访。)“我们家是母系氏族制,且看后事如何吧。”在谈到有关他那十几岁的女儿的一些问题时,莱因霍尔德这么说。

稍后,弟弟胡贝特顺道来访。胡贝特陪伴有名的哥哥完成过几次平地冒险,其中包括格陵兰冰盖穿越。2000年,他曾加入莱因霍尔德和两位友人的南迦帕尔巴特峰探险,是为君特逝世30周年纪念。他们取道迪亚米尔壁上攀,莱因霍尔德把他认为是当年君特丧命的地方指给胡贝特看。“我们恐怕把所有强烈的情绪都尝遍了,很难捱,”胡贝特放低了声音,忽然结结巴巴起来。“在帐篷里,他总是把我叫作君特。”

这次南迦帕尔巴特峰之旅可能是一副催化剂,促使莱因霍尔德在2001年10月时决定重新揭开1970年的旧伤。他所选择的公众场合,是为庆祝卡尔·马里亚·赫利希科费尔传记出版而召开的新闻发布会,由德国阿尔卑斯俱乐部主办。莱因霍尔德没有发表与会者期待的斯文颂扬之辞,反而破口大骂当年的探险队成员:“他们当中有些人,岁数比我还大,觉得要是梅斯纳尔两兄弟都死在山上回不来才好呢。”

莱因霍尔德引起的反弹极其猛烈。探险队成员汉斯·扎勒和马克斯·万·金林(付费客人)为此出书,书中严正宣称:年轻的莱因霍尔德·梅斯纳尔不仅蓄意要来个历史性的南迦帕尔巴特峰纵走,还把君特丢在鲁巴尔壁上等死,而他自己却翻过顶峰,沿迪亚米尔壁下撤。好几位探险队成员报告说,他们记得莱因霍尔德研究过山峰两侧的地图。于尔根·温克勒回忆道:“大本营发射信号弹的前一天晚上,他对我说过纵走的事。” 温克勒是著名的阿尔卑斯摄影家。当莱因霍尔德在新闻发布会上语惊四座时,他是到场的两位1970年探险队成员之一。年轻的莱因霍尔德·梅斯纳尔固然野心勃勃,可是,难道他真能鲁莽到如此地步,第一次远征喜马拉雅就不带绳子不带露营袋,只靠一把坚果葡萄干一瓶水,就动身去纵走8000米山峰?

温克勒答道:“莱因霍尔德是个异乎寻常的人,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像他那样的人。”

谈到搜寻君特的遗体,莱因霍尔德告诉我说:“我满心盼着,就像是一个梦境——没准到了下半年,等到太阳把雪崩锥融化掉一些他可能就会出现了。”2005年的炎炎夏天,这个梦境穿透诽谤诉讼和恶言相向的迷雾,变成了现实。南迦帕尔巴特峰仿佛对自己造成的这一切创伤哀哀垂怜,终于交出了死者。7月17日,三名巴基斯坦登山者在4300米高处的迪亚米尔山谷中偶然发现了君特的遗体,死者的身份通过一只破旧的、生产于1980年之前的皮革登山靴上的细节得到认定。稍后,因斯布鲁克医科大学法医学院对其中罕见的梅斯纳尔基因组的线粒体DNA和Y染色体DNA都进行了精心测试,确认死者为君特·梅斯纳尔。

莱因霍尔德回到南迦帕尔巴特,得知1970年探险队的某位成员曾经在迪亚米尔壁拍摄过有关南迦帕尔巴特悲剧历史的纪录剧情片,他深恐弟弟的遗体被人利用,甚至被人掉换地点。和家人商议之后,他在山上火化了君特的遗体。

莱因霍尔德说:“我献出了整个自我,我全部的精力,我的时间,我的钱,我的热情。”他这说的不是8000米高峰探险,而是他最新开幕的博物馆。家人和朋友都谈到过他给自己施加的压力,还说他的暴怒发作得更厉害、更频繁了。这项事业在莱因霍尔德心目中如史诗般宏伟,所有他认为是激发“强力体验”以试探个人极限所必不可少的元素,这项事业里样样齐全——艰难困苦、奋发努力、风吹日晒。但我提醒他说,其中没有死亡的风险。他阴沉沉地答道:“我也可以像海明威那样自我了断。”

待到完工之日,五家梅斯纳尔山岳博物馆将在南蒂罗尔串成一个美妙的圆圈;最终,它们将自行运营。他沉吟道:“我的梦想是,它们没有我也能自求多福——就像家庭的情况一样。”一旦生命的所有面向全部达到自给自足,他将获得自由,去追寻另一个讨论已久但从未实现的梦想,找一处洞穴隐居。他说:“我更愿意在多洛米蒂山里找个地方,那儿好地方多得是我也许会在里面呆一个月,写写东西,想想事情,享受晨光乍现,爬爬山。那是个打消不掉的狂想,梦里我成了自由人。”

他有片刻沉默。“我再也不是个自由人了。”

为什么不干脆退休算了?汉斯约里说:“莱因霍尔德没法真的放松下来。你知道他网站上那句话吗?‘我是我所做。’可我觉得他也相信反过来的说法:‘若我不做,则我不在。’”

从生命的第一阶段到第六阶段,莱因霍尔德究竟走过了多么遥远的长路,在他20多不到30岁时拍摄的一部影片里表露无遗,影片拍的是他在盖斯勒施皮岑山中攀爬一面陡峭的岩壁。他沿险峻的尖峰攀升,仿佛水流上涌、腾入云霄;他的指尖在岩面上轻掠而过,了无压痕。他的眉宇之间是超脱凡尘的敬畏神情。他告诉我说:“困境中有些时刻,一切都被远远抛在后面,不再有任何怀疑,问题也纷纷飘散。我觉得这就是重大的时刻。倘若问题飘散,我自不必作答。真正的我活着——我就是答案。”

(本文来源:华夏地理 作者:卡罗琳-亚历山大)

图:1970年,梅斯纳尔攀登喜马拉雅山脉的南迦帕尔巴特峰时严重冻伤,医生为他截除了七根脚趾。但这次探险还留下了更深的伤疤:梅斯纳尔的弟弟京特在下撤途中遇难身亡。梅斯纳尔的天地从此为之变色,他说:“我彻底懂得了生命有限,而我必须有所作为。那是我一生的转折点。” 他就是用这双残缺的脚登遍了全世界最高峰,最为人称道的高海拔登山成绩都在是受伤后创下。

在这座16世纪要塞的墙外,多洛米蒂山灿然耸立于意大利北部,被薄暮时分的光线照得熠熠生辉。墙内,世界上最伟大的登山家莱因霍尔德?梅斯纳尔正忙着造山。在他干劲十足的指挥下,一台反铲挖土机在暴土扬尘的场院里轰然来去,举起厚厚的石板,将它们堆成一座精巧的金字塔。等到忙活完毕,金字塔已经成了一座小山。

“这是神山伽拉萨。”莱因霍尔德说话之间,反铲挖土机正将金色的粉尘漫天扬洒。他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这幕场景——整个场景;我隐隐觉得,他不只是志得意满于亲自监督着装置了西藏至圣神山的微缩模型, 这项工程本身的轰鸣、喧嚣、混乱、尘土、知其不可为而为的崇高,也是他的乐趣所在。装置而成的伽拉萨山,不过是许许多多奇思妙想的陈列品之一,即将充斥最新开幕的梅斯纳尔山岳博物馆,这家博物馆专为“人与山相逢”这一主题而设。

莱因霍尔德-梅斯纳尔泰然进入他所谓的生命第六阶段。早在此前,他的生涯就已然是卓越非凡了。第一阶段,他是世上最精锐的攀岩家之一;第二阶段,他毫无疑问是世上最伟大的高海拔登山家。但他似乎丝毫不眷恋过去。梅斯纳尔现年62岁,精瘦,匀称,施施然披散一蓬比年轻时还长的卷发,如今银丝已经入鬓——从过去30年间拍摄的大把宣传照片上,还是可以一眼把他认出来。他的面容常常在两种经典表情之间变幻:第一种是狂暴刚烈的神态,加上浓眉如蹙、须发飘然,使他仿佛宙斯般威风堂堂。此公移山时就是这副神情。第二种是他的招牌笑容——在胡须后面咧开一嘴雪白平整的牙齿,光灿坦荡,普照敌友,活像是一条鳄鱼的笑容。此刻,他正是面带这副鳄鱼笑容,畅想着梅斯纳尔博物馆开幕之夜的高潮场面:一声模仿火山喷发的巨响爆裂开来,将城堡高墙里的夜晚静谧震得粉碎。

“到时候会有好多火焰和烟雾,”他说道,又是那副津津有味的样子,“会安排在晚上,这样整个博尔扎诺城都能看见。”他停顿了片刻来玩味这个意象:烟火砰然爆炸,被观众当成了一场意外之灾。“然后我的朋友会说,‘唉,真可惜。’我的敌人会说,‘好啊,活该,你也有今天!’”

对不玩登山的人,恐怕难以说清莱因霍尔德-梅斯纳尔的成就究竟伟大到了什么程度。姑且从这儿说起吧:加舒布鲁木I峰是喜马拉雅最巍峨的山峰之一,高达8068米的缥缈峰是它的绝顶,当年梅斯纳尔和长期搭档彼得-哈伯勒登上缥缈峰,没动用一件高海拔登山运动的传统装备,挑夫、营地、固定绳和氧气罐统统免谈,被誉为创立了登山运动的全新标准。但那是1975年的旧事。后来梅斯纳尔和哈伯勒攀登珠穆朗玛峰时照样不带氧气,这项壮举将登山运动带到了绝对极限,时值1978年5月。三个月后,梅斯纳尔孤身一人登上世界第九高峰南迦帕尔巴特峰,世称登山史上最果敢的事迹之一。这还不算完,两年后,他再次不带氧气登上珠穆朗玛峰,全副武装唯有帆布背囊一小只,而且是孤身一人。

汉斯-卡默兰德尔曾和梅斯纳尔一起攀登过全球14座8000米以上山峰中的7座,他说:“高海拔登山的成绩很难评测,没有裁判,也不用秒表,只好拿别人来参照——比尔,赫尔佐克,富雷尔,”他历数着登山伟人的大名。“他们单人登山的次数更多。但莱因霍尔德的新点子多得不得了,他能找到新办法、新技术。他凭脑子想象出来,然后把它们付诸实践。所以里外里算起来,没错,他的确配得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登山家的名号。”

梅斯纳尔对业界的贡献,不仅是一大串令人咋舌的壮举,还有这些壮举背后毫不含糊的哲学。他对我说:“本人意不在山,只对人的体验有兴趣——我可不是个自然主义者。我感兴趣的是人身上发生的事……威廉-布莱克写过这么一句话:人与山相逢,大事在其中,”他解释着这位18世纪诗人脍炙人口的名句,也解释了自己新博物馆背后的哲学。“要是弄条公路上珠穆朗玛峰,你就遇不见山了。要是万事俱备,再弄个向导来保障安全,你也遇不见山。只有自给自足地上路,你才可能与山相逢。”

在年仅23岁时写就的一篇文章中,他公然非难那种让蹩脚登山者也能一个锚钉一个锚钉地征服高山的“围攻战术”,既为无法“自卫”的群山申冤,也替登山者上诉,说他们被骗去了考验勇气和技艺之极限的良机。这篇如今被公认为小经典的文章题为“对不可能的谋杀”,声称膨胀锚钉和营钉的使用者“浑不在意地杀害了不可能的理想”。梅斯纳尔从来不曾在岩壁上钉进一颗膨胀锚钉,也从来不用罐装氧气,在这方面,他的态度极其强硬。如此一来,他那与众不同的极简主义登山就成了一种大摇大摆的示范,表明他鼓吹的原则可以化为现实的壮举。他那里程碑式的阿尔卑斯风格高海拔登山法解放了巍巍群山,也解放了小小登山者,让他们看到,在辎重累累、费用高昂的古典探险方式之外,还有其它选择。然而颇为反讽的是,由于这些成就,谋杀了一切有关“不可能”的传统观念并将它们委弃尘土的,到头来恰恰是梅斯纳尔自己。

随着梅斯纳尔功成名就,相关书籍出了个川流不息,加上他那肤色黝黑的英俊外表颇有卖相,拜这两者之赐,梅斯纳尔晋身名流,声望远远超出专业登山杂志《阿尔卑斯登山家》和《抱定青山》的订户范围。在欧洲,频繁的电视亮相使他深受公众关注,也为他动辄没遮没拦地大放厥词提供了平台。梅斯纳尔不断激起强烈的公众情绪,仰慕者崇拜他有如摇滚明星,诋毁者恨恨然指责他自吹自擂。这两者他都无任欢迎,照单全收。他对我说:“我一看见障碍就来劲。”梅斯纳尔好与人争,不厌其烦,出了名地善于大发雷霆之怒。他得意洋洋地向我讲述当年和一个家乡仇敌的遭遇战:“我简直怒得不行,就这么吼叫起来,结果窗户玻璃震得直发抖。”可以不带任何偏见地说,莱因霍尔德从青年时代起就被如今仍然让他来劲的东西定了形:障碍、风险、肾上腺素高水平分泌的盛怒。

莱因霍尔德生长于菲尔诺斯山谷中的小村圣彼得,位于意大利北部的南蒂罗尔,他至今仍然称这个地方为“举世最美”。虚无缥缈的盖斯勒施皮岑山脉就环绕在维尔讷斯河谷四周,它从阿尔卑斯的青草地上冉冉升起,林林立立裸露出岩石的尖峰尖顶,似真似幻,令人目眩,宛如一片远方童话王国的城堡角塔。莱因霍尔德说:“我对登山的爱好得归功于两件事。首先,我父亲是个登山家——但玩的不是极限登山——所以我们小小年纪就知道登山这回事。其次,山谷里没地方踢足球……我们又没有游泳池——到现在我都不会游泳。要想干点什么来表达自我,唯一的可能就是去攀岩,所以我们岁数很小就学登山了。”莱因霍尔德初次登临绝顶是五岁那年,他在父亲带领下吃力地爬了900米高,登上盖斯勒施皮岑的一座山峰。到了13岁,他已经赶超了父亲,开始自行摸索登山运动的门道。

南蒂罗尔有过一段纷扰的政治历史,身份在意大利和奥地利之间分裂成两半。直到今天,当地的山谷和城镇还是用意大利语和德语来双重命名,大部分人家都像梅斯纳尔家一样过活:身为意大利公民,但是说德语。莱因霍尔德的母亲玛丽亚·特洛伊所受的教育比当时为女性而设的传统教育要好些。莱因霍尔德说:“母亲给我们自由,容我们做自己想做的事。”在这个生活方向被挣扎糊口的现实忧虑所左右的战后地区,玛丽亚这种态度迥非寻常。人们再三再四地把她说成一个动荡家庭中安抚缓和的力量。

一家之主约瑟夫·梅斯纳尔是个复杂的人,他和儿子们的关系也同样复杂。约瑟夫幼时曾是个很有前途的学生,但家境不容他继续深造。他成了一名教书匠,娶了莱因霍尔德的母亲,搬进岳丈名下的一幢房子。这个日渐壮大的家庭住一套楼上公寓,差不多每隔一年就添个新生儿。公寓里仅有的取暖设备是厨房的柴火炉子,楼下是一家肉铺,牲口就在房子旁边一个小棚子里被人屠宰。梅斯纳尔家像山谷里许多住户一样种菜养鸡,再由家里的小男孩学着把养大的鸡杀来吃。唯一的女孩瓦尔特劳德帮母亲操持家务,男孩则忙着干户外的杂活儿,拉木料,运石头,每个人都得照看年序仅次于自己的弟弟。归莱因霍尔德管的是弟弟君特。在梅斯纳尔家,情形大抵不出粗苦的蒂罗尔地区的一般光景,自给自足就是最高美德了。

莱因霍尔德的前妻乌尔苏拉·德梅特尔说:“他父亲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但路数是加尔文主义的。”大家把乌尔苏拉叫乌希,她至今还和莱因霍尔德及其家人保持着友好关系。据她说,莱因霍尔德的母亲“安静、平和,顺天知命——她觉得自己的生活是上帝安排好的。那位父亲可就不一样了,要是你挣不来钱,要是你没能出人头地,那说明上帝嫌弃你。”

约瑟夫·梅斯纳尔的一生被他的政治选择搞得愈发复杂不堪。他曾自愿成为一名纳粹分子,把满怀希望寄托于德国的未来。然而颇为讽刺的是,他的战时任务是充当意大利语翻译。二战结束后,他重返穷困闭塞的山谷老家,回到妻子的房子里,养活他那有九个孩子的大家庭——如今靠的是一份校长的薪俸。孩子们都取了坚毅的条顿名字,沃纳、 莱因霍尔德、西格弗里德、 瓦尔特劳德。

莱因霍尔德的弟弟汉斯约里是个在伦敦工作的精神治疗医师,他说:“我父亲是个焦虑的人,焦虑又让他成了个严厉的人。他并不苛刻,只在特定的时候才说得上是严厉。所以我觉得他那种严厉,可能连他有时候那种暴虐也得算上,都是对焦虑的一种基本反应。”这种暴虐的发作有几种形式——责打,这在那个时代的乡下是家常便饭,此外还有滔滔不绝的责骂。汉斯约里说:“我父亲有那么一种本事,不光是大呼小叫,还把你羞辱得无地自容。”有一次,小莱因霍尔德因为花在登山上的时间比学习多,落得学校考试好几门不及格,父亲那种讥讽挖苦的暴虐就曾经淋漓尽致地爆发过一回。 汉斯约里说:“我还记得莱因霍尔德坐在厨房的木桌边,抱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哭个不停。”在这种时刻,做父亲的会洋洋得意于自己的胜利;他证明了自己无可辩驳的正确。多少年来,他屡次三番、声色俱厉地正告他那固执的儿子莱因霍尔德,一辈子干他最喜欢、最擅长的事情:当个登山家——压根不可能。

莱因霍尔德说:“在这种家庭里,我告诉你说吧,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粉粉碎,被踩得粉粉碎,要么就是比做父亲的还要强大。”

到了莱因霍尔德13岁、君特11岁那年,他们已经形成了一种牢不可破的登山伙伴关系。两个小家伙早熟地强壮而有天分,性情却有天壤之别。据他们的兄弟胡贝特(博尔扎诺医院的新生儿科主任)说,莱因霍尔德坦率、好斗、性格外向,君特则比较内向。“莱因霍尔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君特可就不是这样了,他受我们父亲的影响比较大——我觉得事情糟就糟在这儿。他没法儿开口说:‘我不喜欢,我不干。’”

莱因霍尔德和君特从盖斯勒施皮岑的岩石险峰开始,继而转战多洛米蒂的其他山峰,然后渐行渐远,离开家乡到西阿尔卑斯山脉操练古典式登顶。他们在多洛米蒂已经熟练掌握了自由式攀岩的技巧,而在阿尔卑斯地区,获得的经验是如何应付冰雪世界和错综复杂的地形。莱因霍尔德20岁、君特18岁时,他们已经够格与欧洲一些最有经验的登山家较量。“那时侯,只要我有机会和他们一起登山,或者是沿着某位著名登山家涉足过的大致线路攀登,我一路就只是看和学。”莱因霍尔德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这样过了几年,大概是到了20、23岁上,我们就明白了,已经没人能攀登我们那样的高难度。”虽然兄弟俩还是继续搭档,莱因霍尔德却开始醉心于闪电般地孤身冲顶,尽可能轻盈快速地行进。汉斯·卡默兰德尔也是南蒂罗尔人,他说:“从1965年到1970年之后这段时间,莱因霍尔德在多洛米蒂的单人攀登应该算在他最棒的成绩里面,可这些经历往往被人忽视了。”

随着兄弟俩引人注目的登顶成绩越来越多,莱因霍尔德那股子“凯旋精神”也越来越显山露水。汉斯约里说:“当时村里有个地方可以看电视,我们经常跑去看拳王阿里打比赛。阿里一贯怎么放话宣布开打,你是知道的:‘六个回合搞定他!” 莱因霍尔德也用这种腔调来宣布攀登开始:‘十个钟头搞定艾格尔峰!’”(本文来源:华夏地理 作者:卡罗琳-亚历山大)

图:他面临的最新挑战是:像这样的梅斯纳尔山岳博物馆要在意大利的博尔扎诺建成一个网络。“我发现了可以投入全部热情的新方向,真是非常幸运。”

图:孤身登上南迦帕尔巴特峰,1978年。

莱因霍尔德的风格——轻盈快速地行进——多半仰赖于他那匪夷所思的速度。究竟有本事移动多快?在接下来的年月里,他戏剧性地演示了许多次。仅举一例:1979年,在攀登尼泊尔阿马达布拉姆峰的探险中,莱因霍尔德和朋友奥斯瓦尔德·厄尔策完成了一项令人叹为观止的援救壮举,营救了伟大的探险家希拉里爵士的儿子彼得和两名同伴。那次援救行动的目击者内娜·奥尔古因回忆道:“那些新西兰登山家要用两天半才能爬到的地方,莱因霍尔德不出六个小时就上去了。那就是说,他以闪电般的行进速度穿过冰天雪地。你知道鹿是多么的四蹄空灵——莱因霍尔德就是那样,他仿佛是在弹跳而行,几乎足不沾地。”

莱因霍尔德和君特中学毕业后,开始心不甘情不愿地为谋职而受训。莱因霍尔德到帕多瓦大学念建筑,君特则进了银行工作。但他们真正的教育依然是在岩壁上领受。莱因霍尔德说:“我训练自己长期呆在户外,好多天好多天不吃东西。我们不带粮食就进山了;带粮食就只好背着,那我们就学着不吃东西。”用莱因霍尔德的话来说,他们还学会了“处变不惊”,也就是保持沉着。

他说:“我觉得勇气无非是恐惧的另一面。只因我害怕,所以才需要勇气如果我事先充分准备,如果我在脑海里、在幻想中和我的挑战长时间共处——面对它之前,我已经和它共处,一边梦想着它,一边做计划、做准备、做训练——到了开始攀登的时候,尤其是在万丈绝壁上面的时候,不管有多难,我都能非常全神贯注,别的什么也不存在,只有我正吊在上面爬的那几米岩壁。在这种全神贯注之下,一切看来都十分符合逻辑。危险不复存在,危险烟消云散而专注是绝对的。”

1969年,莱因霍尔德拿到了建筑专业的文凭,在家乡的一所中学教数学。他选择这份工作,仅仅是为着它可以容自己登山。结果,一份邀请从天而降,请他参加远赴喜马拉雅山脉的探险。这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汉斯约里小心翼翼地说:“在我看来,莱因霍尔德一生有两个阶段,嗯,我把他分成南迦帕尔巴特峰之前和南迦帕尔巴特峰之后。”

登山者常常谈论一座山的“线”,顺着这条线路攀上岩壁,绝顶就敞露无遗了。 莱因霍尔德·梅斯纳尔的一生之线,那条敞露并解释了他本质的线,毫无疑问是1970年德国-奥地利南迦帕尔巴特峰“西吉·勒夫纪念探险”之旅。南迦帕尔巴特峰耸立在巴基斯坦北部,是全世界14座8000米以上高峰之一,海拔8126米,高度排名第九。历经无数人失败(有时是致命)的探险之后,于1953年被伟大的奥地利登山家赫尔曼·比尔首登。莱因霍尔德说:“在我那个年代,对技术要求最高的攀登不是任何一座山峰,而是南迦帕尔巴特峰的南壁——鲁巴尔壁,肯定没错,至少在德语世界里大家都这么认为。”就连取道北侧胜利登顶的比尔,也曾被这堵庞大巍峨的岩壁吓退,他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愕,将鲁巴尔壁形容为“世界上最高的山壁,在巅峰之上直插云霄4700米,刺向深不可测的蓝空。”

这次探险的领队卡尔·马里亚·赫利希科费尔本人不是登山家,但他的异父母兄弟维利·默克尔死在了南迦帕尔巴特峰,名字被铭刻在这座山的几处地标上以示纪念。赫利希科费尔对这座山渐渐生出了船长阿哈对巨鲸莫比迪克那样的心结,复仇心切,欲罢不能。到1970年6月26日那天,在十分恶劣的天气下,探险队千辛万苦地将高地营和登山绳固定完毕,所到之处高达7350米,远及默克尔雪沟——那是一道长长的垂直岩沟,是通往绝顶的路径。在这之前,探险队已经有过一次登顶尝试中途夭折,日程比原定计划拖后了好几周。此时,莱因霍尔德、君特和格哈德·鲍尔挤在一顶三人帐篷里,组成了雪沟脚下的5号营地,静候最后的登顶尝试。在莱因霍尔德提议下,一个精心构想的突击计划出台了。5号营地会收到大本营发射的次日气象报告信号,红色信号弹表示坏天气,蓝色信号弹表示好天气。假如信号弹是红的,莱因霍尔德就单人突击顶峰,只身和天气拼速度。要是看到好天气的信号,三人就结队登顶。当天晚上8点钟,一枚红色信号弹点亮了夜空。

莱因霍尔德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出发,除了冰爪和一把冰镐之外,没带任何装备。与此同时,君特和鲍尔动手在雪沟开头的200米途中安置登山绳,以协助这次艰难的登顶。直到此刻为止,君特一直没有离开过莱因霍尔德左右;眼下,哥哥——永远引领他人、永远率性而行——就要踏上通往顶峰和光荣的征程了,而自己却要留下来摆弄一大团缠得乱糟糟、冻得硬邦邦的绳子。君特心中怦然一动,他丢下绳子,向哥哥狂奔而去。四个小时之内,君特已经在垂直的默克尔冰原上攀爬了600米。莱因霍尔德说:“他无疑是把自己逼到了能力的极限来追赶我。”

君特非凡努力的效果立竿见影。当天下午5点钟,梅斯纳尔兄弟在顶峰握手相庆。一小时后——算是很长的停留时间——他们开始下撤。 君特行动迟缓,而且越来越虚弱,在当初登顶的险途上畏首畏尾。 莱因霍尔德在惊慌之下寻找通往低地的捷径,将他们引到了顶峰山脊的西侧,此时天色已暗,他们蜷缩着蹲下来度过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夜。在宝石般坚硬明亮的群星照耀下,夜晚的气温跌到了零下40度。兄弟俩连个帐篷都没有,唯一的防护品是条单人太空毯。他们没有食物,没有水,已经在“死亡地带”逗留了许多时辰。君特开始产生幻觉,满地抓挠着一条想像中的毯子。

熬到天明,君特的情况已经有性命之忧。这时,他们突然看到,救援的人似乎正在赶来途中。在他们露营地点的下方,出现了彼得·肖尔茨和费利克斯·屈恩的身影,他们从4号营地出发,正沿着梅斯纳尔兄弟开辟的路径吃力地攀行着登顶之途。这两队人马隔着大概有一个足球场长度那么远的距离喊来喊去,随之而来的沟通失误,至今仍是南迦帕尔巴特英雄传里最没有得到过满意解释的事故之一。肖尔茨和屈恩如今已经作古,他们的说法再也无从追问。当时不知何故,这两位正在登顶途中的登山家没能明白对方危在旦夕。而对于梅斯纳尔兄弟来说,他们也无从知道那枚预告坏天气的红色信号弹是发错了,其实天气好得无可挑剔,肖尔茨和屈恩是为着登顶而来,不是为了救援。

眼看队友撇下自己继续前行,莱因霍尔德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和君特将取道山峰另一侧的迪亚米尔壁下撤。美国登山家斯蒂夫·豪斯曾经和搭档文斯·安德森在2005年以阿尔卑斯方式攀登过鲁巴尔壁,谈起梅斯纳尔兄弟开头的这段下撤,他说:“如果你是站在顶峰附近的高处往下看,会看到迪亚米尔壁是一面非常和缓的雪坡,几乎是平的,走起来相当容易,而鲁巴尔壁巨大、危险又吓人。我完全明白他当时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决定。”

在此之前,迪亚米尔壁只被人攀登过两次,莱因霍尔德凭着本能寻路而行。当夜,他和君特在海拔6500米高处再次短暂露营。第二天,兄弟俩在毒辣辣的日头下继续下撤。到了6000米处,君特缓过来一些了,他们似乎进入了最后冲刺阶段,胜利在望。莱因霍尔德说:“从第二次露营的地点往下看,我们隐隐约约能看见那儿有条下山的路。在一定距离之外从山下往上看,你能看到一座山的全貌,但是从山上往下就永远看不清,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从山上下来,能看到的只有深渊;你没法儿断定‘我是该向左呢,还是向右’——那也是为什么我迫不得已只能在下山时冲在前面探路的原因。”

据莱因霍尔德自己估计,他时不时领先一个多小时脚程,走出了君特视力和听力的范围所及。尽管速度一向是他的招牌绝技,但他可能并不明白,这种速度是超自然的。莱因霍尔德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往南迦帕尔巴特峰脚下走去,将君特落在了后面。他在途中发现一道溪流,四天以来头一次有水喝。他如释重负,只等君特赶上来。但君特再也没有出现。

汉斯约里用本行当的诊断用语来描述莱因霍尔德意识到弟弟已然失踪时的情形,说他是“精神崩溃”。莱因霍尔德自己的说法是,当时他疯掉了。他在君特可能呆过的地方苦苦搜寻,用双手在刚刚发生的一场雪崩的积雪中拼命翻刨,整整一天一夜。莱因霍尔德说:“我一直有个奇怪的感觉,他就在附近。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他却不在那儿。有好几次我听见他的声音,我奔了过去,可他不在那儿。我的理智、我的清明意识告诉我,‘弟弟死了’。可我的感觉告诉我,‘弟弟就在这儿。’”到后来,最原始的求生本能终于插手,他踉踉跄跄地前行,走进了迪亚米尔山谷,一路上精神恍惚、幻觉丛生。两天后,村民将莱因霍尔德抬出了山谷,交送到警察手里。在前往医院的途中,警察的吉普车赶上了正启程离去的探险队——他们以为梅斯纳尔兄弟遇难身亡,已经不抱希望。据一位队员回忆,莱因霍尔德一开口就泣不成声:“君特在哪里?”

汉斯约里说:“我觉得,莱因霍尔德因为没能把弟弟带回家,本来精神负担就重得要死,而父亲一味焦虑、不动脑子的反应又加重了这种负罪感,他问:‘你把君特丢在哪儿了?’”莱因霍尔德把弟弟丢在了后面。在家人眼里,君特可能比莱因霍尔德还要强壮些。胡贝特说:“大家想的是,‘为什么死的是他,而不是莱因霍尔德?’”家里人猜测,促使君特不顾一切去冲顶的原因之一,是他在银行做循规蹈矩的工作很不开心。胡贝特说:“君特没办法打破规则,他的窘境就在于此。结果这些问题纷纷冒了出来而莱因霍尔德——这次事故之后,莱因霍尔德对家人关闭了心门。”(本文来源:华夏地理 作者:卡罗琳-亚历山大)对莱因霍尔德来说, 南迦帕尔巴特峰探险之旅让生命为之变色。他失去了弟弟,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他动手术切除了七根冻伤的脚趾和三个手指尖。但他比以前更出名了,因为当所有纷扰尘埃落定之后,大家都知道,成功征服世界上最险峻山壁并纵走了一座8000米高山的,乃是莱因霍尔德·梅斯纳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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