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岁的蔡津东老人讲述亮宝楼的前尘往事。
如今的亮宝楼湮没在现代建筑之中，青砖屋顶上长满了野草，塌下的缺口清晰可见。然而一百年前，亮宝楼却称得上是西安顶极的豪华建筑。
亮宝楼外墙“静观自得”四个大字。
亮宝楼南面的门楼上镶嵌着精美的砖雕。图/尚洪涛
提起亮宝楼，大多数西安人都会想到大雁塔旁的那处展览馆，然而要说南院门老图书馆内的亮宝楼，许多人都瞪大了眼睛：“那里有个亮宝楼吗？”其实，南院门“亮宝楼”的叫法已经有上百年，要说这处亮宝楼的历史，还得从一百年前慈禧西逃开始。
清末，它曾是陈列慈禧宝物的地方
南院门亮宝楼大概的修建年代，应该是清朝末年。陕西省图书馆特藏文献部的主任杨居让先生背出了《续修陕西通志》的原句，他说：“亮宝楼曾是清末驻陕总督的衙门所在。”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仓皇西逃，她逃到西安后，陕西的官员、商贾大肆向慈禧进贡“纳祥”。虽说是在逃难，可慈禧还是不改奢华的习性，住进西安不久，太后的大寿便到了，各地的礼品纷纷涌进太后的住所。等到慈禧回京时，传说动用了大车3000辆，也未能将礼品、献纳拉完，仍留下了不少古玩和工艺品。慈禧走后，陕西巡抚恩寿于1910年把总督署的东院的一栋二层楼改作“劝工陈列所”陈列珍宝，老百姓们便称之为“亮宝楼”。
据说，慈禧留下的宝贝众多，有漆器家具、丝绸、工艺品、宫灯等贡品，然而，这些贡品现在大多不知去向，仅有一扇12开的紫檀木大屏风保留了下来。据一些图书馆的老馆员们回忆，亮宝楼里的宝贝有三大件——安吴寡妇进献的龙床和屏风，还有慈禧从北京带来的水晶吊灯。按理说，恩寿把偌大的一栋楼腾出来陈放慈禧的宝贝，东西应该不少，可是为什么后来的人们仅见过三件，其他东西哪里去了？
民国，潜伏的地下党人曾在这里秘密开会
转眼到了民国时期，1914年，原设在梁府街(现青年路东段)学务公所的陕西省图书馆迁入“亮宝楼”(后改名“中山图书馆”)。亮宝楼又迎来了一批新宝——省图的镇馆之宝《碛砂藏》等珍贵的古籍善本。从此，亮宝楼成了图书馆最主要的藏书楼和阅览室。
1918年，一个美国文化盗窃分子企图盗走昭陵六骏中的四骏(均已打成碎块)，被西安群众发现，截获后便安放在亮宝楼院房内，同时，亮宝楼大院儿里还保存着唐景云钟(以上二者现藏于碑林博物馆内)之类的文物珍品，加上楼中保存的《碛砂藏》等珍贵古籍，亮宝楼可称得上是名副其实。
1937年，抗日战争正进行到激烈之时，西安市内出现了一份充满爱国热情、宣传抗战到底的报纸——《老百姓》报，它文风犀利、文笔辛辣，悄悄在市内流行。然而，没有人知道，创办《老百姓》的，是六位潜伏在国统区的共产党人，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份爱国报纸竟然是在亮宝楼里诞生的。
省图书馆老馆员蔡津东说：“《老百姓》报最初的6位创办者都是地下党员，他们要碰头啊，可是6个人在一起开会太惹眼了，国民党特务肯定要盯上。于是他们想了个办法，在当时中山图书馆的阅览室、藏书楼——亮宝楼里开秘密会议。那个年代，普通的老百姓一般不去图书馆，去那儿的人也只是看书，比较安全。这6位地下党后来都成了新中国成立后陕西的重要干部，他们分别是《老百姓》报总编李敷仁，以及武伯伦、张寒晖、姚依征、郑竹逸和程西铮。”
民国时期的“亮宝楼”是一座两进的四合院，还基本保留着清末的原样。门楼是砖券的拱形，底下有两扇朱红色的大门，面南的门墙镶嵌着精美的砖刻，门头上的砖刻匾额“中山图书馆”五个大字是于右任先生的手迹，而这处景观却早已看不到了。
建国后，屡经火险却依然屹立至今
从解放前开始，亮宝楼就一直存放着《碛砂藏》《四库全书》等珍贵的线装书、善本书，还有少部分价值较高的平装书。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亮宝楼和它周围的厢房，也一直都是省图主要的藏书、办公、阅览区。
从慈禧太后藏宝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亮宝楼经历了半个世纪的风雨，然而它依然坚固。不过，亮宝楼是传统的砖木结构建筑，据蔡老讲，第二层完全用木头铺就，抗火能力很差，建国以后，亮宝楼曾几次发生火灾，不过都是有惊无险。蔡津东老人讲述了他印象深刻的一次火险：“忘记是哪一年了，当时亮宝楼还是图书馆的古籍库，《碛砂藏》就保存在楼里的龙柜中，柜子里的藏经有些放在函套里，有些用油纸包裹着，很容易失火。我记得亮宝楼里的楼梯很是漂亮，也是木头的，那时一位看管书籍的工作人员在楼梯下支了一张床。冬天，他便生起木炭火盆。一天早上他出去吃饭，火盆引着了楼里的木楼梯，一位路过的女同志发现了，便马上报了火警，庆幸的是楼内的书籍都没有受到损失，只是楼梯被烧得很严重，火烧的痕迹一直没有消除，现在如果进入楼内，还能看到。”屡遭大火的亮宝楼，竟能次次幸免于难，且屹立至今，实在是罕见。
由于亮宝楼存在火灾隐患，所以图书馆在它的北边兴建了一栋坚固的楼房，将《碛砂藏》等珍贵书籍迁了过去，亮宝楼从此便空了出来，不过这也是1984年新楼落成以后的事情了，文革时亮宝楼还依旧是图书馆的借书处。
后来，亮宝楼被借给陕西书学院当办公楼。蔡津东介绍：“为了便于办公，书学院对亮宝楼内进行了改造，楼梯还是老楼梯，只是被拆掉了上面的木头栏杆，放在图书馆的仓库里，后来也不知去向。陕西书学院在亮宝楼办公了一段时间，后来偶尔才用，再后来就干脆不用了，大概四五年前，亮宝楼就被废弃了。”现在，在亮宝楼的后面和前脸儿，还能看到几个“卐”形的铁铆，这是解放后为了加固亮宝楼，用几根钢筋将亮宝楼的楼梯箍了起来，“文革时，说这个是纳粹标志，于是有人将铁铆砸掉了一些，不过还有几个保存了下来。”父辈就在图书馆工作的桑师傅说。
如今，楼顶塌陷，楼外的荒草长了一人高
跟着蔡老，来到这座充满神秘色彩的亮宝楼一探究竟。蔡老说，要看亮宝楼，首先要看亮宝楼所在的大院子，亮宝楼只是院子北边儿的一栋正房。百年已过，人非物亦非，曾经有两层楼高的南面门楼子已经不见踪迹。蔡老介绍，现在的市委院子就是以前的总督衙门，衙门东就是总督宅院，两所大院都坐北朝南，如今，市委大门的东边儿，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乍看就像一所小酒家。
亮宝楼宅院，包括东西两溜厢房，以及和厢房相接的南边一排房，它们和亮宝楼一起组成了一个合拢的“四合院”，只留南边一处出口通向外面。“四合院”的中间，一间足有十几平方米的亭子，挂着“四明亭”的牌匾。蔡老边走边看边感慨：“这些都是以前的房子，只是经过了现代装修，看不出老模样了。”四明亭身后(北边)有一方小水池，还有假山，蔡老说以前这里没有这些，直接连着通向亮宝楼的台阶。然而，现在四明亭和亮宝楼之间却被一道墙隔开了。
从原来南边的老大门进不去亮宝楼，便绕到院落东边的小巷，从省图少年儿童阅览室的大门进去，左手边就是亮宝楼的背影，楼后的草坪修剪整齐，可是亮宝楼却显出些颓势，屋顶明显塌下去一块。蔡老指着亮宝楼西边的一扇小铁门说，从这里应该可以进去，然而仔细一看，这扇门已被钉死，从门缝里望进去，亮宝楼和西厢房之间的路上，荒草长了一人多高。
这条路又走不通，再次绕到院东的小巷，一个制作牌匾的小店旁立了一块广告牌，牌子的后面有一扇铁门，蔡老钻进了广告牌后面，隔着铁门往里指：“这儿就是亮宝楼正脸了。”
经过图书馆工作人员的同意，我们走进了小铁门，砖块儿堆了满地，很难下脚，爬墙虎和不知名的荒草长得很旺盛，亮宝楼前面的小空地俨然已经成为牌匾店的加工作坊，废料堆了满地。图书馆的工作人员田建国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进来过人了，前几天下雨，屋顶的砖又掉下来一些。”
亮宝楼大门上“静观自得”四个大字依然醒目，是清末皇家南书房陆润庠取宋代程颢“万物静观皆自得”的诗意，代慈禧太后为亮宝楼题写的。木质窗户上的玻璃依然可见，我们想打开窗往里看看，蔡老却提醒：“上面落砖，危险。”于是摄影记者护着头部，将镜头伸进黑糊糊的窗户拍下里面的情景：灰尘满布，几根大柱子旁凌乱地堆砌着一些废旧家具和木料。蔡老说：“亮宝楼一层本来有九间大房子，房子很深很大。二楼没有被隔开，是一个很大的空间，书学院搬进办公之前，把二楼也隔成了一个个办公室。”
亮宝楼老了，以后还能不能使用，需不需要维修？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亮宝楼现在的使用问题还在商讨中，如果要使用，首先需要一笔不小的修缮费。
那么这样一栋充满传奇色彩的建筑是不是文物保护单位呢？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说，亮宝楼目前还不属于文物保护单位。蔡老感慨道：“可能是亮宝楼的历史只有一百年吧，还不算长。不过看着它现在荒废的模样，很心痛。”
亮宝楼宝物去向探秘
安吴寡妇送给慈禧的紫檀大屏风。
屏风腰部的吉祥如意浮雕。
如今，我们能看到亮宝楼中的“宝”，仅剩一扇12叶的紫檀大屏风，现珍藏在陕西省图书馆的地下书库中。
精致华丽的紫檀大屏风
如果没有亲眼看见这扇屏风，真的无法想象它有多漂亮，简直可以用壮观来形容。高3.5米，共由12个扇叶组成，每扇宽60厘米，它立在那里，占满了一面墙，普通的房间根本无法将它完全展开。如今，为了更好地保护它，图书馆的工作人员给屏风的缎面部分蒙上了一层玻璃。虽然精致的湘绣至今仍亮泽、华丽，然而百年的岁月还是留下了痕迹，一些地方霉菌已经侵蚀了丝绸，露出纸质的里衬；一侧的狮头立柱上裂了一道大口子，尽管如此，它的华丽和精致还是让人惊叹。
屏风正面的上部分，镶嵌着花鸟湘绣，图案有牡丹、孔雀、喜鹊、鸳鸯、仙鹤等吉祥花鸟。靠墙的另一面现在已无法看到，据杨居让介绍，背面是大红丝绸底子，上面写着百余个各种字体的寿字。屏风腰部的浮雕小图，刻有预示着三阳开泰、加爵封侯、麒麟祥瑞、吉祥如意等动物图案，下部的木雕大图是“老子出关”等中国古代著名传说故事图案，雕工精湛，各种人物、动物栩栩如生。陕西省图书馆参考咨询部主任胡竹林先生指着屏风上的天花板说：“屏风太高了，普通房屋的高度根本放不进来，我们把天花板上挖出一个深槽来，才把它放下，这还没加屏风的‘帽子’，加上上面的顶檐就更高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这扇稀世珍宝一直放在南院门老省图的亮宝楼内，89岁的老馆员蔡津东老先生讲，这扇屏风一直在亮宝楼的二层，落了厚厚的灰，由于亮宝楼年久失修，房顶坍塌，不断渗漏的雨水把屏风淋坏了。1980年前后蔡津东和几个馆员把屏风从亮宝楼里挪了出来，放在了旁边的厢房仓库里。省图新馆落成后，屏风被挪到了地下书库中。
泾阳女富豪安吴寡妇向慈禧献宝
杨居让说：“最初这扇屏风的来历究竟如何？现在已经成了难解之谜。因为这件屏风完全没有文献资料记载。大家都说这是安吴寡妇被慈禧认作干女儿后，给慈禧的生日礼物，我认为这个合情合理，安吴寡妇应该跟慈禧见过面，两人都守寡多年，肯定聊得来。”
安吴寡妇是谁？她原名周莹，是三原人，夫家姓吴，嫁到了安吴堡，十六岁起守寡，所以被称为“安吴寡妇”。这位名震陕西的女富豪其实是个苦命人，她本是弃儿，被三原的盐商周家收养，周家祖上很有钱，只是到了周莹这代已十分衰落，兄弟几个分了祖上留下的17院房子。周莹本就是养女，再加上周家的没落，16岁时便依着兄嫂的命令，嫁给了泾阳的盐商吴家。吴家有钱有势，按理说，周莹应该享福了，却不然，她的夫君早就得了不治之症，娶周莹过门，完全为了冲喜，“嫁过来十天丈夫就死了，”杨居让说，“她也没有孩子。”从此周莹便独自承担起吴家的生意，我们已经不知道她究竟怎么做生意的，不过她确实很成功，成了陕西有名的富商。
除了10万两白银和一扇12叶的豪华屏风，安吴寡妇还给慈禧送了什么宝？蔡津东老人说：“我记得，亮宝楼里还有一张雕刻精美‘龙床’，大家都说那是安吴寡妇送给慈禧的，她走后就一直放在亮宝楼。解放后，有人还把这张床拿来用。”说到此处蔡老顿了顿，“那张龙床后来从亮宝楼挪到了图书馆的平房，解放后的第一任馆长是个民主人士，他也没在意，就把龙床拿来用了，文化大革命时，因为此事他受了不少批斗。现在床不知道哪里去了。”
除此之外，亮宝楼里还有哪些宝物呢？蔡津东老人说：“据我所见和听说到的，亮宝楼里有三件宝，除了安吴寡妇送的屏风和龙床，还有一盏水晶吊灯，是洋人送的。据说慈禧特别喜欢那盏大吊灯，西逃的时候便一路带了过来，但是走的时候东西太多没带走，于是就挂在亮宝楼的天花板上，年月太久了，灯便掉下来，全部摔碎了，很可惜。”
亮宝楼里难道只有过这三件宝贝吗？是不是还有其他宝物？这些宝物现在在哪儿？这些问题恐怕还要请有关专家进一步考证之后才能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