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地马拉共和国位于中美洲北部,地处玛雅古文明的核心区域。全国人口一半以上是玛雅人的后裔,北部的蒂卡尔拥有已发现的最完整最壮观的玛雅古文明遗迹。危国境内地形多变,物种繁多,巍峨的火山,绮丽的湖泊,气候宜人的西部高地,几乎覆盖整个国土的茂密的热带雨林,使她成为公认的中美洲最美丽的国家。然而,长期内战加上政治上的动荡,给这片土地带来了似乎处处匪盗横行的可怕名声,尤其是首都危地马拉城,更让人谈虎色变。
8月23日是我中美洲之行的最后一天,我从危地马拉北部的佛罗利斯乘坐夜车返回了首都危地马拉城。此前,与大多数游客一样,我一直避开了这个城市。再次转车避开它?我觉得有些荒唐。这里去机场最方便,我无论如何要经历一下这个城市,经历一下名声最差的第一区,看看到底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我并不是在冒险。事实是,已经过去的三个星期的经历使我开始感觉这个地区的危险程度被严重夸大了。当然风险是有的,我自己就间接遇到过一次。
8月11日上午,风和日丽,我在火山环抱中美如仙境的阿提特兰湖边开始5个小时的沿湖徒步,中间要穿过七个玛雅人居住的村庄。徒步两个小时后,我到达了第三个村庄圣帕伯罗。村子建在湖边山上,风光秀丽,处处鸟语花香。男人们出去做工,遇到的多是妇女儿童。鲜艳的服饰,温暖的笑容,我和每个迎面走过的人互道着“欧拉(你好)”。几个幼童躲在树后面张望,我走近他们作个鬼脸,孩子们一涌逃散,留下一片笑声,多么诗意的田园生活!二十分钟后,我走出村子。出村口不到两分钟,遇见从反方向过来的一对加拿大情侣,他们告诉我,他们刚刚在路上被劫,但人身没有受到伤害。如果我早出村十分钟,被抢劫的将肯定是我。我中止了徒步,搭船穿过湖面返回了旅店。
言归正传。早上6点30分,经过9个小时的跋涉,夜车到达了危地马拉城,停在了位于第一区16街10大道的长途汽车站。下车之后,我迅速估计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直觉告诉我这里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我谢绝了几个招揽生意的出租车司机,拖着行李包,沿着16街向西,寻找一家至少看上去安全的旅店。出外旅行,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安排上的机动性,因此我极少预订旅店。根据我的旅行指南书,沿着16街向西有好几家店。
我使用的旅行指南书叫作“苦旅指南(Rough Guide)”,是与LP不同的另一个系列的指南书。LP系列总体质量不错,但针对具体国家,LP并不总是最好的。
如果早知道的话,我会直奔10街10大道,那里有一家非常出名的背包客店,吸引了全世界不少的访问者。1953年除夕夜,阿根廷革命者 切。格瓦拉辗转来到危地马拉城, 曾在那家店里住过一段时间,据说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也曾在那里与格瓦拉策划古巴革命。令人感慨的是,直至如今,切。格瓦拉在整个拉丁美洲受到的尊重仍然非比寻常。往事如烟,理想主义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并不时髦,但人们仍然从心里尊重那些为之献身的勇士们,尽管他们的理想可能行不通。
看过两家旅店以后,我来到了16街6大道的拐角处。右手边又有一家三层楼的旅店,招牌上写着“殖民旅店”,名字先是不俗。探头进去看了看,一层楼面积很小,空空荡荡,人影不见一个。一道铁门封住了通向二楼的楼梯口,走近一看,铁门有两道锁,一道是暗锁,另一道是一条粗大的铁链锁。这不会是个监狱吧?世界上还有比住在监狱里更安全的地方吗?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这家店。
按门玲,一个服务员下来,带我上了楼,回头又把铁门郑重其事两道锁锁好。单人间的价钱是60Q,不到8美元,带单独洗澡间,外加闭路电视,比书上讲的还便宜,就这儿了。
房间内有点发霉的味道,只是朝向走廊有一扇小窗户。我关好门,随手打开闭路电视,想看看老美抓住萨达姆没有。电视居然好用,屏幕亮了,第一个惊喜。几秒钟以后,没有看到萨达姆的小胡子,倒跳出几个人影晃来晃去,定睛一看,呸,三级色情片,这家店看来从没有来过带孩子的家庭。没有遥控器,我找不到调台的地方,但还是把声音弄小了,否则,外边人听见,想这小子大清早风尘仆仆怎么一进门儿就看这个,出门在外,咱不能让国际友人笑话。
我把行李包翻了个底朝上,找出了最后一件干净的内衣,然后走进了卫生间。拨动开关,第二个惊喜,卫生间顶上的灯居然也好用,尽管灯光昏黄。抬头一看,是那种喷头上加热水器的淋浴设备。最近这种设备使得多了,我不在意的伸手去喷头上面摸索热水器开关。突突突,一阵痉挛一直传到大臂,TMD,怎么触电了!
我凑近热水器,哪有什么开关,连开关外罩都没有,一团乱线,两个裸露的线头。这个殖民旅店,果然不同凡响。参加革命这么多年,走南撞北,住店触电倒还真是第一次。好在瓜地马拉电劲儿小,只打到了大臂。两年前在美国也触了一次电,记得直打到了离心窝四厘米半的地方,同样电压,美国电有劲儿,要不怎么叫发达国家呢!
我站在原地权衡了一下怎么办。穿上衣服去叫服务员,怎么说得清楚?想起西班牙语,头又大了一圈。再说,万一服务员告诉我,本旅店规矩,电人的房间8美元,不电人的房间10美元,难道我为了这点小困难收起满床脏衣服多花两块钱再搬次家不成?算了,大热的天,冷水就冷水吧,想想当年红军两万五千里。。。
我慢慢打开水龙头,放出一股小水柱,然后用小指尖轻轻碰了碰水柱,谢天谢地,水里没电,吃一堑长一智,没错儿。
上午九点,与服务员打了个招呼,我走出了旅店。哗啦啦,旅店铁门在我后面锁上了。
外面阳光灿烂,人来车往,很是热闹。我沿着7大道向北,去银行换了点钱,找到邮政局买了几张纪念邮票,这是我到哪里都必做的一件事。许多普通机构或商店门前都有持枪保安人员,银行更不必讲,大门内外身穿制服的武装保安人员时时刻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曾经一度是危地马拉政治宗教中心的中央广场坐落在向北一公里左右。十点钟前后,我走进了中央广场。时间还早,广场内游人不是很多,全是当地人。许多市民携全家来这里渡过周末。广场中心是个不大的喷泉,孩子们在池边嘻戏,鸽子在四周觅食,情侣们在摆姿势拍照,气氛非常轻松。
广场东侧是一所19世纪大教堂,西侧是国家图书馆,北侧是国家宫。大教堂内外都是欧洲式的,端庄典雅,与我在玛雅人居住区见到的玛雅式天主教堂全然不同。宗教信仰的混合是危地马拉社会生活中的一个非常独特有趣的现象,有时间我会就这个题材特别写个游记。
走出大教堂回到广场中心,突然看到一支穿红色制服的士兵队伍朝国家宫走去。士兵们披白色绶带,持上了刺刀的步枪,步伐整齐,仪仗队的样子。我快步走过去,随在他们后面进入了国家宫。
国家宫建于20世纪30年代,气势极为恢宏。下面两层对游人开放,上面是政府部门办公地点。楼内陈设着许多雕塑壁画,二楼设有国家会客大厅。国家宫一楼正中是个精致的庭院,院子四周摆放了许多鲜花。庭院的一侧矗立着一座雕塑,是两只指向天空的巨手,其中一只手上放有一枝白玫瑰。
在一个军官的指挥下,红衣仪仗队正步走入了庭院。走在最前面的三个士兵,中间的士兵手中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是又一枝白玫瑰,另两个士兵在旁边护卫。经过一套复杂的仪式,士兵们走到雕塑前面,用盘中的白玫瑰换下了巨手中的白玫瑰,随后正步退出了庭院。
仪式进行中,我低声问旁边的一位女士这个仪式是什么含义,她告诉我,那双巨手雕塑是为了纪念1996年停止内战和平协定而设计制作的,每天上午11点,国家仪仗队举行仪式给雕塑放上一枝新鲜的白玫瑰。
庄严肃穆,朴实无华,我深深地被感动了。危地马拉政府与反政府力量的内战持续了整整36年,死亡15万人,经济受到严重破坏。巨手直问苍天,天若有情,但愿人世间不再有战争,不再有疾患。
在广场内一个小摊挡用了午餐,我走回了广场东面。这次我绕到了教堂后面,那里有一家特大规模的室内商场。商场连地下算共有三层,上层是服装及装饰品,地面一层是食品及农产品,地下室是日用品及工艺品。旅游次数多了,每到一个新地方,我都尽量克制不买纪念品,尤其是不买难携带的纪念品。但另一方面,逛商场往往是了解新地方的好途径,因此,尽管我只看不买,商场还是要逛的。
商场的规模比想象得还要大,顾客虽多但不拥挤,看到了一两个外国游客,其余全是本地人。地面层最有意思,各种各样卖饮食的小餐档挤在通道两边,每个餐档又都摆有几个座位供客人使用,空间小,食客们挤在一起,更显得热闹。
“要吃午餐吗?”听到一句英文。我扭过头来,右边是一个卖炸鸡块的摊档,说话的是个胖胖的中年人,正望着我,显然他是这个摊档的主人。
“不”,我用手拍了拍肚子,“饱着呢。”
“日本人?”又问了一个问题。我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不是,是中国人。”
“噢,中国人,”他的脸上满是笑容,“欢迎到危地马拉来。”四目相视,我回报以微笑,几乎不约而同,我们伸出手来,击了一下掌。“谢谢。”我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继续走路。我不认为日本人或中国人对他来说有什么不同,大家都是他的朋友。
在中南美洲旅行,语言不通是最大的不便之处,能讲英文的人比想象的要少得多。但是在许多场合下,微笑往往会成为更有效的语言。其实,不管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微笑常能最快的消除彼此间的距离,与天性友善的中南美洲人来往,更是如此。
走出商场,刚过正午时分。前一夜在长途车上只睡了几个小时,我觉得有些困了。沿着几条大道向南迂回,我慢慢走回我的“监牢”旅店。睡醒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我翻开旅游指南,寻找下一步做什么的线索。据指南上介绍,18街上6大道与10大道之间的地段是城里最为危险混乱的区域,不论白天黑夜,避开为好。我这里是16街6大道,距离那个地区只有两条街,对,去那看看。
我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旅店,口袋内只剩下35Q,不到5美元。
用混乱两个字来形容这段街区是再恰当不过了。第18街挺宽,但两侧各种各样的直摆到路上的小摊位使街道显得拥挤而又狭窄,这些摊位卖食品的居多数。再里面占据人行道的是更多的临时小摊位,廉价电器,服装,杂货,擦皮鞋的,卖报纸的,应有尽有,叫卖声与喇叭声,摇滚乐与流行曲,油锅里蒸腾的油烟与过往车辆的废气,全都混在一起。最后边是街两边的店铺,夹在店铺之中的是若干家门脸看上去脏兮兮的夜总会,天黑之后,整个这条街是红灯区的中心地段。
从墨西哥过来的一辆喷着黑烟的“鸡笼子车”慢吞吞的穿过,车门敞开,车门口照例挂着几个乘客。“鸡笼子车”(Chicken Bus)是危地马拉的主要大众交通工具,清一色由美国六七十年代的中小学校车改装,改装后车身上画满各种各样色彩艳丽奇奇怪怪的图案。车内座位狭小,破破烂烂,“鸡笼子”的雅号由此而来。外来游客们对“鸡笼子车”的感受可以分成不同几种:不敢坐,试着坐,坐上瘾,非它不坐。我属于第三种。以后专门写一篇游记讲“鸡笼子车”的故事,材料多多,乐趣无穷。
我心里叹口气,没有机会再坐了。
我沿着18街在6大道与10大道之间挤来挤去走了两个来回。全部是当地人,没有遇到像我一样的外来游客。我时刻保持警惕,但没有任何不安全的感觉。
肚子有些饿了,我选择了一家看上去清洁的快餐厅。餐厅大门外,一个坐在地上的老年乞丐伸手拦住了我。我摇摇头,想一直走过去,老乞丐固执的伸着手,继续挡住我的去路。我看了看他,他盯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35Q纸币,没有合适的钱给他,我退后几步,从另一侧绕进了快餐厅。
餐厅大门内站着一个穿制服荷枪实弹的保安人员,这已经是司空见惯了。我弄不懂为什么要设置这样的全职保安。是让顾客们有安全感吗?这里大多数顾客都是本地人,他们应当清楚这里有多安全或多不安全。那么这里一定是很不安全,我为什么感觉不到呢?
点了一份20Q的快餐,坐下来,透过玻璃窗,我继续观察外面乱哄哄的街道。这里是明显的贫民区,这里的人们过着最普通的忙碌的但同样实实在在的生活。
柜台后面的一位女服务员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杯饮料。她快步走出大门,把饮料递给了那个老乞丐。老乞丐接过饮料,没有说话,表情木然。
天色暗了下来,该回去了,不知什么时候,老乞丐也离开了。在回去的路上,我用剩下的15Q买了一个苹果,一只桃子,一瓶饮用水,一袋炸薯片,一串特别甜的小香蕉。
晚上,我把自己关在“监房”内,用带回来的零食作了宵夜,没有再出门。
8月24日早上七点钟,我把行装整理好,找了一张纸头,在上面用西班牙文写上一行给出租车司机准备的文字:“我要去机场,多少钱?”随后,我出门左转,走到16街6大道的交叉口等待过往出租车。星期天早上,路上车辆很少。东张西望,看到左边临街的一所楼房前面有两个年轻姑娘在向我招手,我走了过去。
“Sex?”,年龄大些的那个姑娘问我,口音很重的英文,我没听懂。我朝一辆路过的汽车做了个招手的姿势,对她们表示我想找一辆出租车。
“Sex?”,又问了一遍,这次我懂了,原来是两个妓女。
我打量了一下这两个风尘女子,年龄大一点的大概有25岁,年龄小的看来不到20岁。我摇摇头,用手指着天上,作了个飞的姿势,然后在手表盘上画了个圈,最后指指来往车辆,说了一个字:“Taxi”。这次轮到她们不懂了,年轻的那个姑娘用手指了指我走过来的方向,问我:“Hotel?”
我不想再多罗嗦,真是误事。不过我又发现她们的这个位置来往车辆很多,我不能走开。灵机一动,我从口袋里摸出来写好的纸头,递给她们,心说:“行了行了,这下懂了吧,我忙着呢。”这下是懂了,把纸头还给我,她们不再说什么。
我转身面向大街,朝远处行驶中的一辆出租车挥手,下意识中,我觉得她们没有走开,回过头来,出乎意料,她们正同我一样朝着出租车挥手。两辆车以后,一辆空出租车停在我们面前。
年轻一点的姑娘对我摆摆手,说了一句西班牙话。我猜想她是说:“你别动,我来跟司机讲。”她上前与司机说了几句话,转过头来告诉我:“40Q”。我吃了一惊,怎么会!我的指南书上标明从第一区到机场是10美元,近80Q。我犹豫了一下,掏出一只笔,在那张纸头上加上了“40Q”几个字,然后把纸头递给司机看。“Si,Si。(是,是)”司机说。
转过身来,我对两个姑娘用西班牙文说:“谢谢,真的太谢谢了!”我希望她们听懂了我的话,至少,我希望我的语气表达了我心中远远超出省下来的那几个美元的真诚的谢意。
与两个姑娘挥手道别,我把出租车带到旅店门前,7点20分,我们走在了去机场的路上,我的中美洲之行画上了句号。
两小时后,飞机起飞了。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我默默地注视着机翼下这块美丽的土地。
那是怎么样的一片绿啊!整个危地马拉城依地形建在西部高地丘陵中间,极目所望,视野中是那漫无边际繁茂的雨林。如果说绿化对世界绝大多数城市来说意味着在建筑群中见到了片片绿色,那么对危地马拉城的准确形容就是在绿色海洋中见到了建筑群。飞机继续升高,建筑群变成了海洋中的座座岛屿,飞机再升高,座座岛屿变成了海洋中的点点白帆。终于,大地的轮廓越来越模糊,终于,我告别了这个国家。
我不知道有生之年会不会再来这里,很可能不会,有太多其它想去的地方;我更不知道我的文字有没有准确的反映这个国家或者这个城市,很可能没有,时间毕竟太短。
但我知道,这里记录下的是我的真实心情和经历;我更知道,永存我记忆深处的危地马拉,将是她那迷一样的历史,将是她那善良的人民,和她那无边无际的绿色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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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图为国家宫内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