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陕杂记三十九则(十三)
王在田
28.昭化的排骨汤
昭化也就是古代的葭萌关。
发源于秦岭的嘉陵江与发源于川西的白龙江在葭萌关以北合流,形成一片开阔的河谷冲积平原。但这块平原很快就被截断在葭萌关前:东西走向的群山与南北走向的嘉陵江在此形成一个丁字形,而依山傍水的葭萌关则紧紧卡在了这个丁字的交汇点上。由于其险要地势,葭萌关被视为川北第一道门户,与天险剑门关齐名。
也正因为其名声显赫,葭萌关被《封神演义》借用,作为魔家四将的驻防地。不幸的是,葭萌关被念了白字,成了“佳梦关”。
(魔家这四兄弟很不走运,没有壮烈牺牲在战场上,却生生被人咒死了,封神时被册封为四大天王。大一些的寺庙都可以看到这四个活宝,分别拿着三尺青锋、碧玉琵琶、珍珠伞和花狐貂,意喻风、调、雨、顺四字,被愚夫愚妇们顶礼膜拜)
其实如果细分的话,昭化与葭萌关还不完全是一回事:昭化是县城,而葭萌关是位于城西十五里牛头山上的一座关隘,又叫天雄关。但一般人都习惯性地把两者混称。
昭化的城墙在大跃进时就已被拆毁,现在只剩了三座城门:东门瞻凤、西门临清、北门拱极。昭化城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观,又不幸偏居一隅,国道和高速公路都不经过这里。但正因为如此,昭化不太为人所知,游人很少,从而得以保存了一些古城的风貌。
我在既古老又乡土的昭化城中漫步了一个小时,肚子叫了起来:闲情逸致是很容易被生计问题击得粉碎的。找饭馆吧,昭化人看来很悠闲,已经中午十一点半了,店家不是没开门,就是黑洞洞空无一人,那店主人呢,想必在隔壁打麻将的这四个人里一定有他了。
我突然感到有些寂寥,仿佛一个幽灵而置身于废邑;这青石铺成的街道,幽深的小巷,玄黑色的老宅与偶尔穿过天空的寒鸦,仿佛都在冷冷地睨视我的飘忽,于寂静之中压迫我脱离它们的时空。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临清门,城门内外恍似两重天地。我来不及比较,先闻到了一阵肉香,循味来到城门边的一家食铺,那香气来自门口大锅里煮得正滚的萝卜排骨汤。我走进铺子坐下,请老板娘给我盛一大碗汤,自己去饭锅里舀了一大碗饭,饱饱地吃了一顿。
付了五块钱,我走出饭馆,冬日正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身上,也洒在百步之外费祎墓座上的青竹间。
我知道自己又回到了俗世,由幽灵化回了人间。
29.剑门豆腐
昭化那五块钱的萝卜排骨汤真够分量,三小时后我在剑门关镇下车时,面对着满街的豆腐店豆腐庄豆腐大王招牌一点都提不起食欲。不过到了剑门关不尝尝这里的豆腐有些过意不去,我便走进了一家“梁大师傅豆腐大王精品店”,
那饭馆同街上一样,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墙上题着陆游的诗: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我解下背包坐下,老板兼大厨——想必就是“梁大师傅”了——大概听到了动静,从楼上下来给我斟茶,递给我一张密密麻麻写着几十个品种的豆腐菜单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不饿,只是来尝一下你们这里的姜维豆腐,你觉得哪一种最拿手就做点给我吧。他转身上去,锅碗瓢盆响了一阵,端了盘鱼香豆腐出来。我请他一起坐下,边吃边摆龙门阵。
梁大师傅说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当年这里可兴旺的很,108国道从这里过,西起新疆东至上海的大小车辆都得打这儿入川,开着几十家豆腐馆照样家家生意红火。后来广汉到成都修了高速公路,跑运输的不从这里走了,市面立见萧条,许多饭馆都关了张。他眼见生意做不下去,四处去考察,看哪里可以去开豆腐馆。西北也去过,东南也去过,走的地方比我都多。在上海时还曾被同乡偷了盘缠,幸亏警察帮忙加上运气好,总算追回了失物全身而退。说到这里他咧着嘴直乐,仿佛时至今日还在为此庆幸。
我又问他怎么最后还是没出去开店,他摇摇头,说还是家乡好。东南虽然有许多四川民工,但大家讨生活不易,没有多少钱可以用作吃喝,开了饭馆也赚不到什么钱。我本想说你应该趁着川菜风靡全国的机会去做当地人的市场,结果转念一想:人家回到故乡,山清水秀,云淡风轻。有客人拉拉家常,没客人晒晒太阳,过着悠闲似神仙的生活,我没来由地掺和什么,便收了口。
和他聊了半天,我都忘了吃豆腐,临行时那盘鱼香豆腐还没动几口,我向他道歉,他摆摆手说这有什么要紧的。我大步走向剑门关,心中遗憾自己依然不知道剑门豆腐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