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母现身
——晁婕
从拉萨进山到过渡营地花了一天的时间,一路过来关于真假穷母的赌局不断,结果是n多无辜的山被命名为穷母一撇、穷母两撇。
终于穷母披着金光现身了,哇......这是一个压倒性的胜利!那黑白交织的岩石与雪,那陡峭的冰脊,那庞大的身躯自鸣得意的坐卧在广阔的草原上。望着望着,便觉得透不过气来,便觉得移不开自己的双眼,宁愿被那光芒射得双眼疼痛,宁愿用仅有的氧气去换她那令人窒息的美!
这才是穷母嘛!
这才能是穷母嘛!又有谁能假冒呢?
羊八井前的那一位,很像很像,但未免小家碧玉,若真是了,俺倒颇有些失望了呢!
雪山——这二字要重新定义,我默想。
朗堆村的小孩儿们甩着土土的袍子,像小野羊一样奔跑着,他们天天守着穷母岗日,真叫人羡慕。而我,懒懒地趴在座椅背上,凝视着山。车绕着她足足绕了半圈,兄弟们不断的感叹着,用着各自的方式。
好大一座山,太美了!
下了小巴,一行人被装上了大卡车,象土豆一样被摇来晃去,队长一直恐惧看着韩蕾怀中的氧气瓶,它可是晃来晃去威胁着他的门牙。
过渡营地在一片草地上,河里打上来的水散发着牛粪的味道。段新等四人感冒,被我勒令卧床休息。刚上到新高度,建完营,又干了一堆杂活,很容易引发严重的高山病,所以我的精神特别紧张,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第二天上本营适应性训练,我也不“盯”了,觉得脑袋像裂开了数千条缝,李凯陪着我先撤了下来,遇见前来迎我们的雷尔巴和新哥,捧着从他们怀里掏出来的热果珍,很是感动,远处,白色的帐篷已经进入视线,头立马不疼了,还是精神作用强哦。
下来后就躺下了,但头痛和炒辣椒的味道把我折磨得不行,最后也不知何时昏昏睡去。也许是太累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今年较之去年都大不一样呢。说去年的我烂漫无知也许不假吧,那时是个孩子的心态。而今年面对雪山,不由得心重了起来,即使只是个小小的队医,也觉得责任重大。于是对每个人都严加看管,以至大家都快得了恐医症。
“冷美人”
今天的阳光炽烈,进山后的第一个艳阳天。仙女姐姐终于露出她的笑颜,我决定将她画下来。但是,用铅黑似乎很难表达她那明快的线条和阔达的气势,更难说清她的坏脾气。
她可真是个冷美人。
昨天,雷尔巴等五人上山修路,下撤时一号平台上发生了大规模的雪崩,幸亏他们那时还在二号平台上。整个山被大雾笼罩着,从大本营只听到了雪崩的巨响,接下来就只能是担心。如果他们早下撤一个小时,天哪!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终于,零零七带着牟治平和卢臻回来了,接着是雷宇,拖着疲惫的步子,最后是新哥,他总是最小心的一个。
九点多才吃晚饭,各种名堂的大菜摆了满满一桌:“九月菊花饼”、“甲虫上大树”、“浇汁马铃小丸子”。全家人围坐一堂,挤得不得了,但似乎只有挤着,心里才踏实,大家都在,多好呀。
昨夜朗空繁星,天好高,月亮在青云中或隐或现,北斗触手可及。
好日子终于到了。以前以为不可逾越的、破碎而摇摇欲坠的冰壁上架起了软梯,巨大的裂缝区也被征服,接下来就是我们盼望已久的一号营地。一切都在十多天的乌云密布中,经过我们苦苦探索后找到了答案,而后面的路呢?C1、C2又是什么情况,谁知道?仙女姐姐还会不会赏我们好天气呢?
不要折磨等待的人
昨夜下了场大雪,今早出奇的冷,起来时发现两个帐篷的一角都被压塌了,我们应该半夜起来拍雪才对,以前都是几个老队员起来,现在他们带着两组人都住在山上,大本营里空荡荡的,守营的我的心里边也是空荡荡的。
今天B组会撤下来,按理说他们最晚应该下午两点回来,可是......零零七上去迎他们了,两个小时过去了。
哎,等人是会等死人的,各种各样可怕的状况在我脑子里面进行着排列组合,雪崩?滑坠?掉进裂缝了?受伤没有?路被毁了,正在修路?还是?或者?......他们没有对讲机,零零七和我们的对讲机又是坏的,只有偶尔传来哔卟的杂音。我和韩蕾等得心急如焚,能做的只有不断地向着山上边观望。
在我耗尽耐心的最后一刻,几个小红点摇摇晃晃的出现在碎石坡上。我奔过去,零零七笑着说:没事儿,他们太累了,撤到C1后睡了一觉。我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正想大骂他们的恶劣行径,可看到几个人一瘸一拐的疲惫样儿,只有心疼的份儿了。
雷尔巴哭丧着脸说:我的嘴巴不行了,好疼呀,队医快救救我吧!果然,在山上呆了四天,干燥,疲劳,吃的都是垃圾食品,火气大涨,他的嘴唇发炎,还起了不下十个口腔溃疡,真是内忧外患。给他涂完药后就捂着嘴不停的大叫,可怜的人,就这样了还鼓着勇气吃了好几个虎皮青椒,佩服佩服!
真实的攀登
尝试真正雪山的感觉,也只不过四天,老牟子下山后反应得厉害,于是队长抓了我当替补,意外的惊喜!
上C1的路还算简单,只是几个裂缝过得让人心惊。一米左右宽的裂缝,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先是一只脚跨出去,再运上一分钟的气,把另一只脚拔过来,沉重的背包让人觉得要仰倒,只能死死地抓住上升器,充分信任着路线绳的牢靠。
喘口气向前望去,C1的蓝色小帐篷前,队长、007和兰姐姐已经休息上了,而前方的路上,还有更宽的一条裂缝。忽听队长大喊:“看见李兰了吗?”我惊道:“兰姐姐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难道说?队长和007立马起身跑来,我也加快了脚步,隐约听到细小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我在这儿,救我呀!”向下望去,兰姐姐正在冰缝不深的地方无奈的等待,幸好没受伤。“太迟钝了,你们这些家伙!”她又气又笑,“我以为会马上伸出两个脑袋问:‘你没事吧?’,等了好久,怎么都不见人。”
终是有惊无险,暮色降临的时候,我们钻进了帐篷。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是跟着走路,长长的雪坡没个尽头,只有我的呼吸声和耳边的风声是清晰的,时不时停下来,像只鸵鸟一样一头扎进雪里大口大口的呼吸;抬头望望,兰姐姐三步三步的走得很有节奏,不由得羡慕,我告诉自己还能走,可就是越走越慢;我试着看看两边的风景,分散些注意力,可那望不见边的青藏高原,叫我觉得自己更加渺小;我干脆什么都不想,只是机械地把我的脚抬起来,机械地放下去,再机械地把我的另一只脚抬起来......朦胧中不知看见多少东西方诸神向我召唤,我现在怀疑那是李凯的冰爪在我前上方晃动的效果,之后他停住了,到了,“加油,到了!”他鼓励我,我抬头看看他,看看他与我之间的每一个脚印,清晰而有规律,不禁泪水冲进了眼眶,从没想到一生中会有一段路让我走得如此刻骨铭心,就是这最后几步。那是我的顶峰,我陶醉在登顶的感觉中,也许不像他们十人那样真实,但同样满足。
坐在挖好的大坑中,不断有硬雪块飞下来,砸得人生疼。三个老队员还在上面修路,让我们在这儿休息,他们真是太辛苦了。
最后的几天
也不知今天是不是11号,总之是我和杨磊守营的第三天或第四天,应该是吧。眼前燃着小半根蜡烛,整个帐篷里冷冷清清,哎......
前天毅然下山买糌粑,整整25斤,背上来之后自己也快吐血。一路上,腿是颤抖着的,一边走一边诅咒着。那些圆圆的草包下面,鼠兔们探出他们小小的头,忽而又窜进另一个洞,他们的家竟满地都是呢!而我的呢?一个在四个时区以外,另一个还不知有多少让我忍耐的路要走。
糌粑一块七一斤,买完了才想起来没跟村长侃侃价,是相信藏民的朴实,还是好久不买东西了忘记了老规矩?花钱的快感顺着钞票涌来,可再一拎包,我的心就凉了。一群藏族小孩围着我转,指着BIG PACK,七嘴八舌的问:“钱多少?钱多少?”“不用不用,你们太小背不动的。”我看着他们,觉得好笑,小男孩的脸蛋和嘴唇上涂得红红的,像有智力问题的村姑。但那个叫尕珠的女孩儿,眼睛很美,我告诉她我叫尼玛(我的藏文名),她便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我叫尕珠,你叫尼玛。后来我们整队的车下来的时候,她不在,但全村人都知道了我叫尼玛。
尕珠也会变成阿妈,日复一日拈线、织布、打酥油茶,那时我们不知云游何方。
我就是决意要自己背上去,尽管那些小孩只要十块钱,而且到现在我的肩膀和小腿还在痛,但快慰是难以言传的。
其实是让想上山的人安心去,安心回,不想队长的眼中留有半点儿的不安,于是我和杨磊都笑嘻嘻的说:总会有办法的,总不至于饿死的呀。当时本营的煤气刚刚烧光,我们只能搭灶烧烧纸箱、竹筐、庸俗书刊什么的,还有牛粪。捡牛粪其实是件无比快乐的事儿,尤其当这些东东能救你命的时候,发现了一块又大又干燥的,如获至宝,点点头夸这只牦牛真能干。然后在对讲机里,骄傲的告诉他们:我们的温饱问题解决啦,等你们回来之后吃大菜噢!
终于等来了登顶的时刻,杨磊和我一人拿一个望远镜往山上搜索着,对讲机中传出雷尔巴呼呼的喘气声,那一刻,宁静的穷母岗日回荡着我们的欢呼声,尹哥由衷的松了一口气,我们终于成功了!
艰难的三十天,大家一步一步地走下来,不易呀!我们每个人都不是专业的登山家,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着强健的体魄、成熟的个人素质,但我们将每个人身上的闪光点集结在一起,就变成了可以飞上蓝天的雄鹰,就在那一刻,伙伴们无言的感慨更证明了这一点,这就是北大登山队的特质。
在家中
回来后一直在家养着,被老妈严加看管,不过我也乐得享受,毕竟好久没过这种“小公主”的日子了。妈妈不见老,反而越来越漂亮了,爸爸也是看起来真不像四十八岁的人,也许是我长大的速度远远超出了他们衰老的速度,难道说“世上一日,山中三年”。
我整日寻思着怎样补全我的穷母日记,可是脑中出现的只有那些蒙太奇镜头:
赖伟做的那一大锅酱油炖肉;
尹哥烧牛粪时的得意相;
雷尔巴对着蜡笔小新痴痴的笑;
总是睡着的兰姐姐看起来像只蚕宝宝;
卢臻老说关发电机时看到了贞子;
007精心设计的厕所;
韩蕾总是抱怨没有零食吃呀;
李凯爬的那块滑溜溜的岩壁;
杨磊狂追两个偷麻袋的藏民;
老牟子没半点进步的“土家”口音;
新哥亲手捏的糌粑;
刘炎林总是浮肿的脸蛋;
穿得像球的五个人杀四国杀得昏天黑地;
饭后一轮又一轮的吮奶;
本营里一个又一个“我的前半生”故事;
男生们一碗又一碗不够吃的“米”;
女生们一下又一下梳不够的头......
想着想着,我就趴在桌上睡着了,直到今天,才在老牟子的逼迫下写了出来。不完整的记忆令人恼得很,我也只有乱写乱画,真实的穷母生活已埋得太深,很难全部再现了。
至于登山的感想,辞穷的我真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知道还想去,只要有机会。去雪山中涤清我的心情,过一过土人的生活,品一品生命的边缘,有一群生死之交的朋友,还会有什么比这更值得人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