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量这类事情还是决意被忘掉。确实,日本这些年来,似乎弥漫着一种怀旧情绪,对过去战争期间模糊记忆的怀念。战争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对此大家都没有异议。但我们能做的最好的事情,是把它忘记。在这里,写出这些信的人,表现出他们不同凡响的勇气。读这些字句,我们了解到,对那些曾经在日本军国主义统治下生活过的人说来,想要忘记是不可能的。
读者来信明日必死
我家正对着鹿岛神宫前的大路。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天,大队士兵靴声咚咚地从门前经过,一边挥舞举手高喊:”明日必死!明日必死!”我年纪很小,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问旁边的人:“那些人干什么哪?”旁边的人哽咽着回答我:“他们要驾飞机去撞沉美国人的军舰。”这就是特攻队员到鹿岛神宫去作最后的参拜。
好久以后,我才听说特攻队员都是年仅十七八岁的少年,当时心中堵得难受。每当我看着和当年的特攻队员同龄、正上高中的儿子,就不由得不想到,我们现在没准正奔向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的战争哪。如果在我们能有所建言的时候不说话,后果不堪设想。
大场满子 47岁 主妇琦玉县学习的好地方
这个专栏淡战争的悲惨、战争的恐怖,已经谈得让人发腻了。的确如此。战后四十年,换个角度看战争怎么样?昭和18年12月,我告别病危的父亲,作为学生兵参加中部第五十二部队工兵队。没有上战场,在新城田丁迎来了终战。入伍后,第一个训练是游泳。把我们像捉鱼的鱼鹰子似地,用绳子绑起来,突然从船上推到河里,呛得没有呼吸了,才拉上来缓口气,然后又被推到水里。军衣冻成了冰。当新兵的时候,脸蛋子被人用毛竹、皮拖鞋打得不成人样。真不知爹妈要是看到我这个样子,会怎么想。 虽说生活严格,可没一个人因此死掉。大概是因为土气高涨吧。日本兵厉害的理由就在于此 军队里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只要干,就能成,不成都是因为没干,没有“干着试试”这种想法。我从艰苦的军队生活中学会了忍耐,学到“只要干就能成”,这是无论什么也代替不了的珍贵的学习经验。 伊藤真治 63岁 退休教师 岐阜县等着瞧,等上了战场……
四十几年来,我一直苦于耳鸣。战争期间,我作为肩扛一颗星的召集兵,被上等兵没头没脑地殴打,留下这个后遗症。军队中不讲道理地殴打新兵和召集兵是常事。军队根本就是把胡乱编造理由的殴打当成教育的最无知、无人性的集团。当时打我的那个负责军械的上等兵,是个一开始打人,就发了狂似地不知休止地打下去的家伙。我从心底憎恶他。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着:”等着瞧吧!等上了战场……”那时候召集兵之间悄悄传说“等到了战场,从后面给他一枪。”
幸而,召集解除,没打过仗就退伍了。如果召集没有解除,上了战场的话…-到现在我一想起来还脊背发凉。美其名曰“壮烈牺牲”的军人之中,在冲锋时被从后面飞来的仇恨的子弹击中的,大概不在少数。战争这种异常心理状态,使得诸如此类的疯狂行为到处发生,见惯不惊。
渡边克己 73岁 退休 大分市思想犯成了老兵体罚的靶子
我要说的这个人是小学教师,因为抵抗军国主义教育,挺身反对战争,呼吁和平,被判“违反治安维持法”而遭逮捕。他被取消只服短期兵役的权利,又被剥夺了参加干部候补生考试的资格,间隔还不到五年时间,就作为现役兵,又一次被扔进了军队。老兵和下士官好奇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大、高个子的新兵,眼神中带着对知识分子的反感。这个施暴欺侮的好对象,毫无防备地落到这里来了。更何况他还是思想犯、非国民。老兵们肯定估计到,军队会默许对这样一个人的半公开的暴力行为。于是,他就不得不忍受老兵们日复一日的折磨。
老兵折磨新兵,在军队里被叫作“课目”。他们先喊一声:“摘下眼镜!”“站稳了!”接着,铁拳飞来,打得他鼻青脸肿。连第二天早上喝酱汤也钻心地疼。满嘴的牙都打得东倒西歪。
再来,钉着三十六颗大头钉子的军鞋改成的拖鞋、棍棒、木枪都成了打人的工具,这不是“课目”而纯是殴打了。还有被罚双手举枪哈着腰站在杂物柜下面。而他作为新兵中与众不同的靶子,背负着“非国民” 这个沉重的十字架,还要被迫接受二、三倍的体罚。永远有施暴的理由,“动作太慢!”“态度蛮横!”“眼神不对!”““第二次入伍更得掌握条令。”等等,总之只要想打人,什么理由都可以。
用棍棒殴打臀部,老兵让新兵:“间隔一步排开!”,然后从头开始,挨个打来。打过一轮,一年军龄的新兵解散,照旧把他一个单独留下,再打第二遍。连两年军龄的新兵也学会发疯似地对他挥舞棍棒。
那时部队在靠近中苏东部边境的老黑山露营。轮到新兵洗澡的时候,脏水已经快没到脚脖子了。所以,新兵总是乘老兵没看见,偷偷到河里洗澡,捏死千人针(侵华战争开始以后,流行给出征士兵送千人针,由一千名女性每人一针、在白色棉布条上绣出图案,据说可以避弹。)上的虱子。那次一起在河里洗澡时,同期入伍的士兵喊起来“哎哟,你的屁股怎么了?”他自己就着水面一照,脑袋嗡地一声,只见自己的臀部高高肿起,好像一个青紫色的大桃子。
有些士兵自杀了。有些土兵逃跑了。这里是国境线,卫兵实弹上岗。他抱着短枪站岗时,也曾经有好几次把枪口塞进嘴里--但是,战争终究会结束,无论如何,也要活着看到和平和民主主义降临这个国家。这个顽强的信念阻止他去死。
这个人就是我。时间是1938年,离战争结束还有很长时间。
稻永仁 74岁 退休中学教师 佐世保市,我心中埋藏至今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