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那一份冷落了天涯的春花秋月,滋润了心底的沧海桑田,坚持不肯让心为形役的倔强情怀,其实一直不甚被人仔细研究和理解,因此也生成了不少误解。
近日又有人在争论他家究竟有没有仆人的问题。因为他的朋友颜延之在《陶征士诔》中也说他是“居无仆妾”的,可是他自己却在《归去来兮》中明确说:自己回家时“僮仆欢迎,稚子候门”。在当彭泽令时还送了一个“力”给其子,并写信对儿子说:“汝旦夕之费,自给为难,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劳,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不知道“童仆欢迎”中的那个仆,是不是就是那个“力”?但他至少是有过仆人这件事是不会错的。可是颜延之的话也没有错,因为陶家不仅之后遭遇了一场火灾,晚年的陶渊明也越来越穷,也越来越拉近了同普通农民的距离,随五个儿子长大到成为帮手,仆人已经与他无缘。
按照洪迈《容斋随笔》的说法:陶渊明是有庶妻的,因为他的《责子》诗中有:“雍、端年十三”的句子,所以就“此两人必异母尔”。洪迈此话没有道理,因为年首生一个年末生一个,或者两人是双胞胎都是可能的,所以也不能因此就得出他有妾的结论。
陶渊明常有:“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夏日抱长饥,寒夜列被眠”;“短褐穿结,箪瓢屡空”等话,其生活的清苦是不难想像,但也并非一贫如洗,《归园田居》中说他家:“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南史·隐逸传》说:“其妻翟氏,志趣亦同,能安苦节,夫耕于前,妻锄于后”,在他们夫妇的打理下,应该说日子还是可以打发的。所以他才有精力从事自己喜爱的文学创作和喝酒,正如他在《闲情赋》的序里所说:“余园闾多暇,复染翰为之”。他在彭泽当县令时“公田悉令吏种秫,曰:‘吾常得醉于酒,足矣。’妻子固请种粳,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粳。”结果他只干了八十几天,没等到成熟收割,就不为五斗米折腰,说不干就不干了。苏轼说:“渊明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饥则叩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延客。古今贤者,贵其真也。”杜甫则说:“陶潜避俗翁,未必能达道。有子贤与愚,何必挂怀抱。”但陶渊明似乎并没有飘逸到这个程度,他的《和刘柴桑》就说:“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直为亲旧故,未忍言索居。”为了妻儿过得好一点,他也还是不能不在尘网中挣扎了几十年。晚年他在《与子俨等疏》中还说:“室无莱妇,抱兹苦心,良独内愧”。“莱妇”指老莱子之妻,刘向的《列女传》说:楚王欲使老莱子守楚国之政。其妻曰:‘妾闻之,可食以酒肉者,可随以鞭捶;可授以官禄者,可随以斧钺。今先生食人之酒肉,受人之官禄,此皆人之所制也。居乱世而为人之所制,能免于患乎?’陶渊明之妻虽然“能安苦节”,但从“妻子固请种粳”这件事也可以看出,为了现实的生活,她还是希望丈夫出门多挣些钱的。而陶渊明也不是一味“悠然见南山”的高蹈,在他的心里还是有变异风俗,精卫填沧海,猛志固常在的抱负,他怎么能对儿子们的贤愚无动于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