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能让他们走出大门的。可是梅兰芳也没有方法告诉聋子,因为跟他说话要提高了调门,外面的人不全都听见了吗?这屋里的陈设,真够简单的了。靠墙摆的是两张长板凳,有一个犄角上放着一张黑的小长方桌子,桌上搁着一把茶壶,一个茶杯,中间有一盏光头很小的电灯,高高地挂在这么一间空空洞洞的屋子里面,更显出惨淡阴森的气象了。
梅兰芳对这一个意外的遭遇,一点都不觉得可怕。刚才的巡捕硬说车夫犯规,即使真的违背警章,也没有听说坐在车里的人要被扣押的。他们今天的举动,不用说,准是事前有计划的。这块租界地里边的黑暗,梅兰芳也早有所闻。不过他们打北京来表演,短短几天,不会跟他们发生什么误会的。大概是当地馆子跟警察署有了摩擦,把梅兰芳扣住的用意,无非是不让他出台,馆子就有了麻烦。也说不定等馆子散了戏,他们就会把他放走的。可是梅兰芳心里老放不下的是这满园子的观众,都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们决不会想到我是被警察署扣住不放的,以为他无故告假,对业务上太不负责,这倒的确是梅兰芳当时在屋里又着急又难受的一个主要原因。他不断地看着手表,时间一分一分地走过去,计算凤二爷的《战樊城》是早该唱完了。接着那出小武戏,时间也不能拖得太长久的,底下就该轮到他的《玉堂春》了。馆子方面是垫戏呢?还是请凤二爷另唱一出呢?改了戏台下又是什么情绪呢?梅兰芳更想到既然巡捕成心跟馆子为难,说不定借着他不出台的理由,就在台下一起哄,把馆子砸了,这一来秩序必定一阵大乱,观众里边就许有遭殃的。他们为看梅兰芳的戏来的,受了伤回去,这还像话吗?梅兰芳多少也应该负点责任。这许多问题在他的脑子里转来转去,啊呀,他实在不敢再往下想了。
梅兰芳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打对面传过来有人在喊“冤枉”的声音。离他们这儿并不太近,喊的嗓门很尖锐,梅兰芳听着耳熟,有点像姜六爷的嗓音。他马上走近窗口,侧着耳朵,再留神往外听。果然接着第二声“冤枉”,又从那个方向送过来了。这次的调门更高,梅兰芳已经百分之百地敢断定是姜六爷喊的。姜六爷也被巡捕拉了进来,这更可以证明梅兰芳刚才揣测警署的把戏,大概是八九不离十的了。
约摸又过了半点钟,房门开了,第一个走进来的就是薛凤池,见面先拉着梅兰芳的手说:“真对不住您,让您受委屈。我们正着急您怎么不上馆子,栈房又说您出来了,万想不到您会在这儿。” 梅兰芳忙着问他:“场上现在怎么样了?”他说:“正垫着戏呢。” 梅兰芳跟他边说边走出来。薛凤池又给梅兰芳介绍他旁边的一位小矮个子说:“幸亏这位王先生通知我。他虽然是在这儿办事,先也不知道这件事,听见姜六爷喊冤的声音,才晓得您二位全在这儿,就打电话叫我来办好手续,领您二位出去。”说着走到大门口,姜六爷也来了。他们在等套车的工夫,还听见那两个巡捕冲着他们说:“好,算你们有路子!”大家尽惦记场上的脱节要紧,谁也没理他们,跳上马车飞也似地到了馆子。梅兰芳一行走进台后,看见一位当地班底的小生已经扮好王金龙了。他们也没有工夫说话,坐下就赶着扮戏。一会儿后台经理赵广顺进来跟他们商量,说:“场上的《瞎子逛灯》,垫的时间太久,台下不答应了。我看先让我们班底小生扮好的王金龙出去,对付着唱头场。等您二位扮得了,王金龙升堂进场,再换姜六爷上去。您二位看这办法行不行?” 梅兰芳说:“好,就照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