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 游”时节(日月谭)
开私家车闯世界是一种乐趣,花五毛钱住在过道口也是一种旅游乐趣,这就是“穷游”。
报纸上的旅游文章,颇多有出门被斩的故事。读到这些,就很怀念年轻时的“穷游”的日子。七十年代末期,“老三届”朋友中如我等的幸运者,赶上末班车去带薪读大学。老大年纪又没有成家,不像今日出门,要与太太请假,要等朋友们同时有空、有好心情。因此,那人生的难得的“真空期”,可以积攥下几十元盘资,在每年的寒暑假与同窗好友出门去旅游。那时的旅游真是一种穷游,所谓“穷游”,就是不错过一点沿途的旅游景点,不浪费一点囊中的小钱。那时日,有两次长途奔袭式的穷游的经历,现在还依然历历在目。
一次是由上海出发,乘火车经兰考黄泛区后,就开始地毯式游玩,沿途出开封进郑州,访嵩山少林寺,观洛阳白马寺,才在三门峡发电站的大坝下趟过黄河,又登西岳华山,再是骊山华清池、再是秦始皇陵兵马俑,待人困马乏地踏进西安古城时,已经累得三魂落了二魂了。穷游的“穷”就体现在这种走马观花穷尽沿途美景的经历上。再一次是由上海出发去桂林、柳州,经贵阳至重庆,过三峡经武汉换船后回上海。以如此长途的旅游,所费仅在百元之内,有一位朋友当掉了他的一块英纳格旧表,就成全了一次万里大环游。穷游的“穷”又体现在这旅费的节俭上。
说到节俭开支,穷游的最要紧的是不住旅馆不坐特快。那时,仗着年轻,仗着能熬,火车是专拣慢车和普快、轮船是只问五等统铺上。通常都是算准时刻表,晚上在列车或轮船上过夜,白天下地游玩。列车上的行李架和座位底下和轮船上的甲板都躺过,那时的管理不像现在严格,有时靠送客票或是废票混过检查,也是有的。不在列车上的夜晚,对付睡觉的办法是随遇而安:像打烊以后的浴室旅馆过道的家铺都是当年的理想宿处。甚或到老乡家借宿、在车站广场或是凉亭露宿等,都是很经常的做法。那时的“游价”便宜得惊人,像在普陀山普济寺内住宿只在数角之数,雁荡山中的小旅店还愿意兼办隔天的长途汽车票。而在摊头街尾的小吃只有一角半角之数,现在想来像是天方夜谭的事。
穷游时节,风景还是现在花却无数人民币受尽千般气的风景,甚至更美。那时没有造假风景仿世界风光搭电影布景给人玩的风气,也没有如潮水般熙熙攘攘创世界记录的游客群,也没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独霸一方山水的意识。穷游时节,穿过到处破败的围墙,就已经站在圆明园的断垣残柱前,环目四极,燕山远卧,乱石满目,人声杳然;秦俑馆只靠缆绳隔离,满地摆着的是陶俑的头;阳溯刘三姐抛绣球的那棵大榕树前根本没有游客,不像今日广告凉棚遮天蔽地,榕树倒看不见了;赤日炎炎的千步沙和百步沙海滩上,只有三二个游客,候准个时刻,可以从容地替换衣裤,想找个纠察来管理还没有,不像今日登普陀山岛进周庄镇也要收钱。
当然,穷游很苦,旅游不发达的时日,乘汽车上轮船坐火车,样样不方便。像一天一班的汽车开走后,就只能在小城镇中坐待明日;像错过了这家小店就别无晚饭可吃、没有过夜的旅店,那种穷途末路的遭遇,在今日也是件完全不可思议的事。别的不说,十年前一到傍晚就走投无路的浙江小镇桐庐,靠着一个水库“千岛湖”、一个溶洞“瑶琳仙境”,现在有多少旅馆酒楼店肆铺展!还有个若干星级的宾馆矗立在那里。那天再到,已经与我们当年的穷游到此的气派是迥然各异了。从门外朝里望望,只见那乡镇宾馆的总台后面墙上,俨然一字摆开着大钟,标示出世界各大首都的时间。虽然那钟走得有快有慢的,“巴黎”的那只还停了,但是,我们一旦入住其中,房价与世界各国来宾的接轨是一定的。
于是想想,穷游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