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阿普斯利·彻里—加勒德译/周鑫池俊常刘宪李瑞
打开任何一具骨架,你不会发现什么
即使是最美丽的脸孔,其中也暗藏污秽
主啊,一切美都源于发现
乔治·赫伯特
1910年11月26日,星期六下午3点,当我们的船从利特尔顿的5号码头缓缓滑出的时候,码头上的欢送场面十分壮观——从世界各地发来的贺电如雪片般飞扬;前来送行的铁路专车云集于此;港口所有的船只都挂满了彩旗;人头攒动的欢送队伍热烈地挥舞着他们的双手;伴随着汽笛的三声长鸣,码头上也是一片喧嚣和热闹的景象。我们的船在离开新西兰的现代文明社会之前,还得前往新西兰的达尼丁港市进行访问。我们于星期天晚上到达了达尼丁。我们在这儿装上了余下所需的燃煤,甲板上的煤袋也愈发地可观了。星期一的晚上,我们身着盛装出席了达尼丁市为我们举办的欢送舞会,因为我们很快就要将华服和盛装抛诸脑后,开始我们远离繁华的现代文明的探险航程。在达尼丁市民极其热情的欢送声中,我们的船最终于星期二下午起航,继续我们南下的探险之旅。我们的亲友一直依依不舍,直到船航行到公海上,她们才忍痛和我们挥手告别。
在这些至亲至爱的人当中,惟一一位在最后一刻才和我们分别的人是金西先生。他是新西兰克赖斯特彻奇市人,曾经先后为斯科特的头一次探险和1907年沙克尔顿的探险活动提供了极大的帮助,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在新西兰为斯科特代理并打点好了一切探险的相应事务,才使得我们在来到新西兰之后,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对于他大公无私的大力相助,我们全体都充满了感激之情。
“他在探险活动上所表现的关注和热情是非凡的。然而,对于一个非常精明的商人来说,他却对探险有着浓厚的兴趣,并给予了探险队莫大的帮助。他的这一美德是值得我赞赏和学习的。在我不在新西兰的时候,金西将行使我的代理人职责,在克赖斯特彻奇市负责我们的探险事务。我委托他行使普通的代理权,但是我相信他会全权处理好一切的。他对我们的友好和帮助是无法用言语所表达出来的。”(引自《斯科特的最后远征》)
“傍晚——远处的陆地已隐隐约约地浮现,桑德斯角的灯光也忽明忽暗地出现在眼前。”(出处同上)
在航行中,我们首先要考虑并照顾好船上的马匹和狗群,因为即使是在很平常的天气里,这些狗的情况也极为悲惨。
“海浪持续不断地拍打着逆风方向的船舷,有时巨大的浪花甚至会扑上甲板,泼在这些可怜的动物身上,使得它们本能地想试着往甲板中央靠拢。船上的狗全都背对着蜂拥而来的巨浪,蜷缩成一团。它们身上披着的褥子却已经湿透,还滴滴嗒嗒地掉水。铁链的束缚让它们只能呆在原地,它们的情形实在是悲惨,偶尔还会有一只可怜的动物不时地发出一声哀怨的长嚎。整个狗群的情况非常糟糕和凄惨。对这些可怜的动物来说,这样恶劣艰苦的生活实在是难以忍受。”(出处同上)
马匹所处的情形要稍微好些。其中有4匹被关在稍靠船中央的甲板上,它们四周都被木板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很显然,在恶劣的天气里,这4匹马要比那些关在船首马棚里的马匹要舒服得多。
“在船首的船楼下面,15匹马紧紧地挤在一起。一边站着7匹,另一边站着8匹,马头全都靠在一起,从中间的马槽进食。随着船在浪涛中颠簸着前行,它们也不断地、不规则地前后摇晃,骤然地前倾或后仰是常有的事。
从马厩顶的一个小洞中望进去,只见一排搭拉着的马头,眼神悲哀却又透露着默默承受的顺从。当马群从右边一起朝左摇晃时,左边的马站着又向右倾斜过来;左边的马头一起往前凑,而右边的马头则往后退。看起来,这些可怜的动物必须日复一日地,连续几星期地忍受这一可怕的折磨,尽管它们一直被喂得很好,但是实际上忍受颠簸的压力很快就拖垮了它们的身体,它们的体重不断下降,状况也越来越糟。然而,它们所经历的磨难是无法与人类所承受的艰辛相提并论的。”(出处同上)
我们的船通过的海洋肯定是世界上最不平静的海洋。这里的风暴极其猛烈,而且海面上还有成堆的大块浮冰,我们得艰难地穿过这些冰层才能得以继续南下。但丁告诉我们,在地狱的第二层里,那些曾犯过肉欲的罪恶的人将被最狂热的风暴卷入并旋转于其中且永不停息。地球上这种类似的风暴也能在南极的海洋上发现。这股风暴由西至东,永不停歇地围绕着地球刮来刮去,途中还夹带着此起彼伏的暴风雨。在那一带海域,你会发现好多种信天翁,包括半大的流浪者、乌信天翁和大海燕,它们总是赶在这些狂风暴雨的前面绕着地球飞行。我很怀疑,它们是不是每年不止一次地上岸,在一些海岛上繁殖后代,因为这一带海域的风暴实在是太狂野。
我们还发现了许多其他的漂亮海鸟,但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数雪燕。因为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它更容易接近,更神似仙子。它们通体雪白,看上去似乎是透明的。它们习惯于群居,除了鸟窝之外,它们在迁徙时几乎从来不会“孤单地从这儿飞到那儿,这种方式实在神秘。它们在湛蓝的天空中闪闪发光,如一群雪白的飞蛾,又好像纷飞闪亮的洁白雪花。”(参阅威尔逊著《自然历史探索报告》)还有那些大海燕,它们身体的颜色让人难以分辨。一些大海燕近似白色,其他的又呈棕色,而且它们相互之间显得很相似,颜色变化极其细微。总体来说,我们越往南走,白色的大海燕也越来越常见。但是,在这儿,关于它们身体保护色的常规说法恐怕是不适用的,因为这里几乎没有它们需要防御的天敌。这难道与它们身体的散热程度有什么关系吗?实在是令人困感。
任何一艘前往南极探险的船只,通常都会经历一段艰难的航行。也正是因为如此,“陆地之星”号负载过多的状况着实令人担忧,澳大利亚的气象家已经尽其所能,为我们预测了即将遇到的天气状况。我们把船上所有不太有用的东西都毫不留情地当废品扔了。但是,货舱里和甲板之间仍然没有半寸空地,这些地方全都堆满了货物,几乎要爆炸了似的。连甲板都是如此,余下的空间已经小得让人无法容身了。甚至当军官和水手们在他们的住舱里起身的时候,他们几乎都没有活动的余地,当然就更不可能一起坐下来了。与实际情况比起来,说我们的船只负载过多还只是个很委婉的说法,实际上超载的情况可是要严重得多。
12月1日,星期四,我们遇到了一股强风。下午的时候,我们减少了风帆的数量,并降低了上桅帆、船头的三角帆和支索帆。由于强风和巨浪同时都来势迅猛,在夜幕将要降临之前,我们堆放在甲板上的货物已经开始变得松散起来。
“你知道,当初我们把每件货物捆绑得多么仔细和牢固,但是在海浪的猛烈冲击下,哪怕是再结实的捆绑,也没法长时间地担得起沉重的煤袋的撞击。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与邪恶的自然之神格斗、抗争。几乎所有的船员都在船的中部搏斗了好几个小时。在这样困难和危险的情况下,我们尽可能选择最好的方式,奋力将快要被冲出船外的煤袋拖回甲板中央,并重新绑好贮有煤油的木箱子。强风掀起的巨浪一波接一波地扑打在我们这些人的身上,我们还不时地被冰冷的海浪整个淹没。在这惊险万分的几个小时里,我们不得不随时紧紧地抓住一些固定的物体,以免被海浪冲出船外而丧失宝贵的生命。然而,由于煤袋和松散的木箱子被猛烈的海浪冲得四处跌撞,我们随时都可能会被连带着冲开手中所能抓住的固定物,从而陷入危险之中。”
“通常,没等我们将货物次序重新整理好,连续几波罕见的巨浪就冲断了捆绑的绳索,这样一切整理工作又得重头再来。”(参阅《斯科特的最后远征》)
当天夜里,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我们中的一些人因为晕船而使得事情更加错综复杂起来。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星期五凌晨,我值班期间曾在船桅上待了2个小时,下来休息的时候就一直很难受,头晕得厉害。因为我呆在上面的时候,暴风一直在呼啸不已,空气冰冷,伴随着一根帆船的桅杆,一片湿乎乎的风帆和一阵阵晕船的感觉,我的处境可以说是绝对的、彻底的悲惨。
当大副下令将船首的三角帆扯上桁,然后再卷起来时,大家又一次陷入了困境。这一次,鲍尔斯和其他4名水手爬上了船首斜桅准备行动。每次当我们的船首骤然地猛烈前倾时,他们就被汹涌而冰冷的海水完全淹没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一次很好的教育,亲眼看着鲍尔斯带领那些水手冲出去,在那如同地狱般的环境里同狂风恶浪搏斗。他自己也在一封家信中留下了对这场强风的生动描述。他总是喜欢把这些困难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无论是一场极地暴风雪中的狂风有多猛烈,或是一个南极探险者所遇到的巨大麻烦。当我们读到这些活灵活现的叙述时,我们应该永远地记住他的美德。同时我非常感谢鲍尔斯的母亲如此慷慨地允许我引用他的这些家书。
“我们以极快的速度通过了大西洋的南纬30°至50°之间的风浪特大的海域。当我们正好处在南纬50多度的海域里时,一股惊人的暴风袭击了我们。我们当时所处的纬度大约是南纬52°。在世界的这个地带,极少有船只出现。在狂风骇浪蜂拥而来的海面上,我们的‘陆地之星’号显得形单影只。由于我们已经被这股强风吹离了堪培拉岛,我们就只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朝下风向的合恩角继续航行。在方圆几百里的海域内,我们确实是孤帆一叶。我以前从未像现在这样为一艘航船担忧过。但是,我们这艘古老的捕鲸船将带给我一种全新的体验。”
下午暴风来袭的时候,我帮大家一起绑牢了上层的中桅帆和前帆。当我从船桅上下到甲板上时,我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我发现随着船的前行,汹涌的浪涛不断地打到甲板上来,堆积在甲板上的煤袋开始四处漂浮。这些沉得要命的煤袋就好像拳击手击出的一只只重拳,在随着海浪漂浮的过程中猛烈地撞击着一些贮存煤油的木箱,进而即将危及整体。这些木箱都是我先前仔细地捆绑并堆放起来的。当我尽可能地将甲板上的所有货物都重新捆绑,加固完毕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半了。从下午3点钟我开始栓牢风帆算起,我已经整整干了6个半小时的活儿。一直在狂风巨浪中奋力抢救我们的货物。于是我下去睡了2个小时,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都能听到汹涌的海浪拍击船舷的巨响,我心想,不知道甲板上的那些木箱子能支撑多久。我就这样满脑子胡思乱想地躺着,直到午夜时分该我值班了,我赶紧起床,去值我的中班。我们站在下层的两叶中桅帆下面值班,并努力想顶风停船。船上的发动机已经被开到最小档,这是为了帮助风帆借风而行。要是在平时,这个时候我的心情往往会很轻松;但是现在,光是扑上船来的海浪就已经够可怕了,再加上我们这艘旧帆船的剧烈抖动,人人都提心吊胆的。船上的每个水手都被叫上来,用废料填补船头和船尾的甲板缝隙。大副还在喊着:‘别冒险,别干傻事!’如果我们的资金不够再买一条船的话,我们就只能在现有的这艘船上超载,或是在南下的航程中经历更为艰险的事情。今天早上我的值班可以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因为船身的剧烈抖动,货舱里的上等燃煤正逐渐地漏进船舭,在这里它们和发动机漏下的机油混合在了一起,从而形成了许多油乎乎的小煤球。也正是这些煤球,常常很容易堵塞抽出积水和脏物的水泵。然而现在,随着甲板承受的压力增加和甲板上几百吨燃煤的不断泄漏,这些水泵也逐渐地被堵住了。现在风浪是这么的汹涌,甲板上的积水开始快速地升高,而我们根本应付不过来,无法及时将冲到甲板上来的海水排出去。此时此刻,有人向我提了一条建议,那就是将发动机开得更快些,以致于主发动机上的蒸汽泵能摇动起来,发挥排水的功能。我于是照做了——不顾我自己的得失——也违反了航海技术的第一条规则,那就是在顶着狂风巨浪的情况下,最好不要把发动机开得过快,以免造成翻船事故。当然,我这么做也无济于事,船上的积水越来越多,整个甲板上仅留有一块干净的地方露出水面。我不得不将发动机慢下来,任由海水慢慢积聚。我接下来的任务是同时在手动水泵旁边值班,但是这些水泵也几乎被堵死了。”
“不管怎么样,就算是手动水泵和蒸汽动力水泵一齐运作,锅炉舱的积水还是在继续升高。凌晨4点钟,所有的船员都来到甲板上,动手将船首的下层中桅帆卷起,这样能让我们的船保持最低航速前进。此时的强风已经加剧到了暴风的强度(最高为12级,现在的强度已达到了11级)。类似这样的狂风骇浪也只有在南纬50多度的海域才能产生。所有的后备船员都出动了,大家齐心协力地摇着几台水泵,试图将积水抽出来,但是这项工作实在是令人厌烦,因为就算是我们摇得再起劲,它也只能抽出一点水来。我们不得不将一些煤袋扔出船外,以清出后甲板的水泵周围的空间。而此时部分贮存煤油桶的木箱子已经被猛烈的巨浪冲得支离破碎,四处漂散。我于是赶紧前去抢救这些木箱。这时甲板上的积水已经快要没过船舷的横栏,我迫不得已,将背风面的船舷的厚栏板敲破了一两块,好让船里的海水能排泄出一些。随着海浪的急速回流,随时都有可能被卷出船舷,落入大海。那天我用尽了所有必需的游泳方式。我所能救回的每一个木箱都被放到了船尾甲板的顶风面。我们的船在风浪中跌宕得太厉害了,真让人觉着可怕。然而遭殃的还有那些不幸的马匹:尽管它们被马棚遮盖和保护着,但是船身是如此地来回倾斜,以致于顶风面向的马匹没法在马棚里站稳脚跟,它们的前腿倾斜的程度和承受的压力太大了。奥茨和阿特金森在它们中间来回地照看着,就像是乘坐在木马里的特洛伊人。尽管如此,天亮的时候,我们还是发现有一匹马不堪折磨死掉了,另外还有一只狗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这些被固定在甲板上的狗可以说是饱经沧桑:它们被汹涌的海浪冲得前俯后仰,而脖子上又被铁链所束缚,还经常被海浪淹没好长一段时间。尽管我们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力气将它们放在尽可能好的地方,但是没有用,可恶的海浪无处不在,它们怎么也逃不出巨浪的冲击范围。甲板下的起居室里早已变成了沼泽地,连同我们的床铺,所有的好衣服、书籍等等都泡在积水之中。但是,我们对此可以毫不在乎,只有当海水慢慢地没过火炉并无情地泼熄炉火时,我们才初次感到震惊,并认识到我们的船遇到克星了,并且正在慢慢地进水。由于没有一台水泵能抽水,我们只好将渺茫的希望寄托在小吊桶上,我们于是开始将积水舀出去倒掉。如果能打开一个舱盖,我们就能立刻清理船舱里保护主水泵的井状围栏,但是如果我们揭开一个舱盖,那汹涌的海浪就会毫不夸张地夺门而入,那么在不到10分钟的时间里,船舱里就会灌满冰冷的海水。”
“最后,船上的主工程师(威廉森)和木匠(戴维斯)想出了一个办法。我们齐心协力,开始在发动机房的舱壁上凿出一个洞,这样我们就能穿过这个洞从发动机房进入主水泵的井状围栏,清理堵塞了水泵的污物。但是,厚厚的舱壁是铁的,因此,我们至少需要一二个小时才能凿穿它。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斯科特上校显然对类似的危机情况有着绝对丰富的经验,而我们这些毫无经验的新水手虽然干起活来很卖力,但却无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斯科特上校当时就对我说:‘恐怕我们要遇到大麻烦了,你怎么看?’我跟他说我们这次是必死无疑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奥茨冒着生命危险跑到船尾来向船长汇报,说又有一匹马死了,更多的马已经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他的话音刚落,又一波可怕的巨浪拍打在船舷上,将船的背风面的舷墙冲了个无影无踪。在船的前缆索和主缆索之间,只有几副放在背风面的机动雪橇还被捆得紧紧的,没有被海浪冲走。但那些装煤油桶的木箱子就没那么幸运了,又一次被急流冲散,眼看着就要漂出船外,我赶紧潜下去追赶这些宝贵的木箱。斯科特上校很冷静地告诉我,这些东西漂走了不要紧。但是,我转念一想,这是我们到达南极所必需的重要物资,要不然的话,那些曾被大肆宣扬过的机动雪橇可就真成了废铁了。在风浪打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我们的狗群算是完蛋了,马匹也差不多损失殆尽。我接着又跑去帮大家一起舀水,心里一直苦苦地祈祷能有奇迹出现,嘴里还不停地念念有词。就这样,那一天我们辛苦万分地渡过了难关。我们在排水的时候,把我们所知道的每一首可笑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后来,因为大家一直埋头苦干,没有进食也来不及休息,身体终于受不了了,于是船长决定,接下来按每人2小时的工作时间,大家轮流来舀水。更糟糕的是,我们的淡水水泵也坏了,因此我们只好喝不加水的纯酸橙汁,又浓又酸,简直令人难以下咽,但是到后来我们也别无选择,有得喝便喝,也不管什么味了。被换下来休息的时候,我们也只能呆呆地坐在湿透了的船舱里,等待着下一轮的工作。幸好我那件可爱的长袍睡衣还不算太湿,穿上它简直是太舒服了,而且在如同沼泽地般的环境里,它给我带来了无尽的温暖。”
“这其中的故事我一下子也说不完,为了长话短说起见,那天,我们后来发现这场恐怖的暴风雨稍微缓和了些。尽管船里面进了很多水,而且不管我们再怎么努力,积水还是丝毫未见减少,但是很明显,在很大的程度上积水已经停止了上升的趋势。这样一来,我们就不是没有希望了。只要我们能在水泵的井状围栏被清理干净之前,让船仍保持漂浮状态,我们就能顺利脱险。但是,如果暴风雨再持续一天的话,天知道我们的情况会变成什么样。我的意思是,如果还能在水面上浮着的话。您可能无法想像,当我们这艘小得可怜的木帆船孤身处于怒浪滔天的汪洋大海之中时,我们的感觉是多么地绝望。这次伟大的探险活动,连同当初所寄托的所有希望,都因为我们的生命收到威胁,而被无情地抛诸脑后。上帝又一次向我们证明了人类的渺小和微弱,仅仅是这样的一场暴风雨,就让我们招架不住了。以后还将有更多的艰难在等着我们,这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切罢了。然而,到了晚上11点钟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发动机房的舱壁上凿了一个小洞。伊文思和我,还有木匠戴维斯已经可以从中间爬过去。我们从舱壁旁黑乎乎的煤堆上爬了过去,来到了水泵的井状围栏边,接着我们又在暂时排水用的木制挡水墙上凿开一个洞,这一次可就容易多了。我们带着一盏‘戴维’灯,从洞上爬了下去,准备清理水泵。里面的积水是那么的深,以致于你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潜下去,直到你的手能接触到水下的抽吸装置。在冰冷的水中连续干了大约2个小时后,抽吸装置中的污秽物终于被清理干净,水泵开始欢快地运转起来。然而第二天凌晨4点半的时候,水泵又一次严重受堵。我拎着另一盏灯,再次下到围堰里,潜下去清理堵塞的抽吸装置。就这样,直到次日下午,我们才排干了船舱里的最后一滴积水,而这时候,暴风也终于过去了。在水泵不停地往外排水的过程中,我们也一直坚持用小提桶舀出舱里的积水,直到锅炉房里的火炉露出了水面。一旦我们能把灯点着,我们就立刻付诸行动,启用了其他的水泵。因为,船里的积水退去,清理其他水泵的抽吸装置就变得轻松多了。最后,让人感到欣慰的是,我惊喜地发现,我总共就损失了大约100加仑的煤油。谢天谢地,情况的糟糕程度还没有超出我们的预料。”
“您可能会问,之前我们船上的漏水处不是已经补好了吗?那么这么多的积水是从哪儿进来的呢?感谢上帝,我们这次还不需要同时担心漏水的问题。这些水主要是从甲板上漏下去的,不光是因为甲板承受了货物超载的巨大压力,还加上巨浪的猛烈拍击,甲板已经被压弯了,这是不言而喻的。甲板的糟糕状况对我们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因为我们的生存与否,就全靠甲板上的每一块厚木板是不是能承受得起货物加诸其上的巨大压力。只要其中的一块断裂了,那么我们全体也都会跟着一起毁灭。如果暴风雨继续肆虐的话,那么我们最担忧的将不会是船舱里的积水,而是该怎样想办法减轻甲板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也许我们应该抛掉甲板上的货物,虽然这对我们来说很难办到,却又是最为行之有效的办法。但是,我们实在是忙着舀水,忙得两只手都不可开交,也就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了。”
斯科特上校的话将会对你有所安慰的,我坚信。但是,用我的话来说,他肯定是最出色的一个。当他的看法别具一格的时候,他却是我们这些人中表现最好的。鲍尔斯很特别地结束了他对这次灾难的叙述:
“即使置身于最恶劣的环境之中,这个地球仍然是人类安居乐业的乐土。”他还在他的日记中写下了如此有哲理的话:
“如果但丁能看到我们的船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的模样,我猜想他将会由此而生发一种灵感,那就是创造出地狱的另一层来。尽管他可能想像不到,也不会那样详细地描写出其中的人物的激烈和狂野的遭遇。”
因此,目前的情况已经大为好转,我们与狂风巨浪的艰苦搏斗也已经缩小为不断涌入船舱的海水和我们这帮努力往外舀水的人之间的较量。现在,“陆地之星”号里的积水也差不多退到了火炉的下面,这时候的积水情况已经减轻了,比那个星期五早上的恐怖情形要令人轻松得多。要知道,那天早上,我们被叫到甲板上,拼死命地用三个铁提桶舀出船里的积水,情况甭提有多紧急了。然而,我们船上的结构却根本不允许我们能快速地来回提水并倒出去,因为在发动机房的舱底板和甲板之间,仅有两架铁梯相连,而每架铁梯一次只能允许一个人上下走动,这就大大阻碍了我们排除积水的进程。试想,每次只有两个人能迅速地提着满桶的水跑上铁梯,将积水倒在舱盖的外面,然后再拎着空桶飞快地溜下铁梯,舀满一桶积水,如此往返,拼命地干,就算我们想再多派几个人,多用几只铁桶,这都是徒劳无功的。于是,我们便分两组,每组的人再轮流担任这项工作。整个星期五的白天和晚上,我们像朋友一样亲密合作,工作2小时再休息2小时,齐心协力地排出积水。
威尔逊在他的期刊中对这一切景象作了如下的详尽描述: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晚上,整晚我们都在不眠不休地工作。陪伴着我们的只有那呼啸而过的狂风、无尽的黑暗和每隔一会儿就扑上船甲板的滔天巨浪。我们的船既没有蒸汽动力,又没有扬起风帆,就像一片浮木孤伶伶地在茫茫大海上随波漂流。我们全都泡在发动机房中那油乎乎、黑而混浊的积水里,一边传递着装满船舱积水的铁桶,一边齐声高唱水手的赞歌,为自己加油打气。待在甲板上的每个人都弯下腰去,从下面的人的头顶上接过装满污水的提桶;我们身上的衣物都已经湿透,以致于有些人干脆脱去了外衣,像中国苦力那样赤裸着上身,甩开膀子拼命地干活;四周是黑暗的世界,只有发动机房里挂着的两盏油灯还散发出微弱的、暗淡的光,整个晚上我们就借着这如豆的灯光,埋头苦干。尽管巨浪还是来回地猛烈冲击着我们的船底,但是我们仍然能发现,船舱里的积水上升的趋势已经逐渐地慢了下来。这对我们来说,总归是个好现象。我们的船在汹涌的波涛中来回摇晃,就像是一根湿透了的、毫无生命力的木头。甚至在每一次的摇晃中,背风处的舷缘都会没入海面,可以想见船倾斜得多么厉害。”
“星期五那天,当我们置身于最危急的情况之中时,我们也确实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刻。也就是在那一刻,我们意识到炉火已经被积水泼灭;所有的水泵都因堵塞而无法工作;船舷瞬间被巨浪冲得支离破碎;贮存煤油的木箱子全都被冲散,四处漂浮,眼看着就要被冲出船外。正在船的中央紧张工作的船员突然发现了这一险情,大叫一声“不好”,大家纷纷丢下手中的活儿,赶去抢救这些存煤油的箱子。然而,祸不单行,就在这个关头,一股浓烟从船后部的甲板缝里冒了出来。这个位置正好在发动机房的隔壁,而且还堆满了燃煤和上等燃油。由于隔绝空气和防止挥发的需要,我们一直都没有打开过那扇门。大家都以为起火了,更是心急如焚。然而,由于甲板上的积水已经很深,要打开后面的舱盖下去抢救是不能的。显然,着火的可能性将致大家于死地。但是,打开舱盖会让整个舱灌满水,同样是毫无生还的希望。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们好像已经处于生死攸关的时刻,每个人的心里都捏着一把冷汗。直到后来,我们才发现,这股浓烟其实是水蒸气,原因是从船底的舱部涌出的积水漫过了烧热的煤,骤然产生了一股惊人的雾气。真是虚惊一场!”(见《威尔逊的旅行日志》)
没有多久,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我们决定在发动机房的舱壁上凿开一个洞。因为从这里我们能进入手动水泵的中心部位,只要再凿穿水泵围堰,我们就能下去清除堵塞的污物,让水泵正常运转起来,发挥排水的功能。但是,这样一来,我们就必须想办法解决凿洞的难题,因为发动机房的舱壁是铁的,而水泵的围堰才是木制的。
对于这一段情景,斯科特是这么记录的:
“我们仍未脱离险境,但是希望已渐渐降临。实际上对我来说是这样的,因为我发现自己还是这样的有用。所有的人,军官和水手都在齐声歌唱,手中却各自忙着抢险。威廉姆斯正站在汽锅后面,努力想在舱壁上凿出一个洞,他已经被蒸得汗流浃背了。没有谁露出丝毫的垂头丧气,仍然保持着高昂的斗志。昨晚,一只狗被海浪淹死了,一匹马也不堪折磨断了气,另外两匹的情况也很糟糕,它们可能也快不行了。偶尔一个巨浪打来,狗群中的一两只总会被冲走,幸好它们脖子上的链子救了它们的命。米尔勒斯和一些帮手不停地来回抢救这些可怜的动物,以免它们被铁链吊起来。尽管这一工作几乎是没有太大的希望,但是他们仍然尽力为它们找到更好的藏身之地。其中,就有一只狗被铁链紧紧地扯住了脖子,等到发现的时候,它已经死了;而另一只狗呢,因为海浪的巨大冲击,它脖子上的铁链竟然断裂了,它被海浪冲出了船外,却又奇迹般地被第二波浪涛冲了回来。米尔勒斯将它救起并重新栓好,它竟然大难不死。这场风暴给我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但是我感觉,如果我们能将船舱的积水排出去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唉呀!又有一只狗被海浪卷走了!感谢上帝,狂风终于和缓了一些。尽管海浪仍旧如排山倒海般向我们扑来,但是我们的船已经不再像起初那样剧烈地颠簸了。”(见《斯科特的最后远征》)
斯科特的描述绝对没有夸大事实,我所能找到的原有记录是,巨浪最高时能掀起36英尺高的浪花。这是詹姆斯·罗斯爵士在北大西洋的海域发现的。(见雷珀著《航海的锻炼》)
11月2日,可能是彭内尔对海浪的高度作了测量,他说:“估计有35英尺高。”通常,他在作测量的时候是极为精益求精的。曾经有一次,我看到斯科特站在船尾的顶风面的栏杆旁,翻滚的海浪竟然没过了他的腰身。读者,您可以想像一下当时的情形:“坚硬如石壁的海浪翻卷着,一波接一波地,从船头的缆索越过中间的主缆索,一路席卷着,横扫着扑向船尾,并在船尾激起千层浪花。”(参阅《斯科特的最后远征》)
另外还有一次,鲍尔斯和坎贝尔正站在船桥上远眺。船身突然开始缓慢地倾斜,直到背风面的复合舱门被海水淹没。他们俩惊奇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心里焦急万分。因为按照惯例来说,如果一艘船前后倾斜到这个程度,那么它差不多就要下沉了。幸好,这一次船又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的水平状态。但是,鲍尔斯说“这种情况是极其罕见的”。
有一段时间,我们的航程还算比较平静。但是,那当然决不可能是稳稳当当的。
“昨天晚上我对船的摇晃感到万分震惊,因为海水的波浪和暗涌汇集在一起,十分地混乱。我们的船一会儿纵摇,一会儿扭动着曲折前行,急促而又突然地晃动着。我的心思全都飞到我们那些可怜的马匹身上,船每颠簸一次,我的焦虑便增加一分。想想,昨天下午它们的情况还相当好,但是谁心里都很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肯定会变得越来越虚弱。谁都希望能在一艘平稳的船上安置它们,能给它们一个很好的安全的栖息环境。可怜的动物,它们是这么温顺和坚忍不拔!谁都想弄明白,它们到底还要忍受多长时间,到底还要在这种可怕的、饱受折磨的环境中待多久;这些可怜动物是否会经常回忆起它们遇到困难和遭受重创的地方,会对相似的情形留下后遗症呢?它们只会回忆起那些印象深刻的环境,如一些受到惊吓和遭受突如其来的痛楚的地方;亦或是,这些长期经受重压的记忆,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消逝呢?谁能说清楚?但是,事情有时候看起来就是这么奇怪,如果大自然将把这几个星期以来的、漫长而又不可避免的折磨从它们的脑海中统统抹去的话,从某方面来讲,它是仁慈的。然而,其表现仁慈的方式很奇怪,那就是加以更大的困难,给你全新的体验。”(出处同上)
12月7日,中午时分,我们的船所处的位置为南纬61°22′,西经179°56′。在遥远的西方,一座冰山隐约跃入我们的眼帘。它在阳光下不时地闪烁着耀眼的银光。第二天,我们又看到了另外两座冰山。12月9日早晨6点22分,中午位置为南纬65°8′,西经177°41′。雷尼克发现我们的船前方出现了大块的浮冰。这一整天里,我们的船就在冰山和冰河之间穿行。空气开始变得干燥而寒冷,海面上十分平静,太阳光照射在此起彼伏的冰山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此情此景,真是有一种说不出也道不尽的美丽。接着,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我们的船首次冲入了一大块浮冰,进入了南极圈边缘的浮冰层。
“天空是那么绚丽多姿,每一朵云都有着每一种形状,还呈现出不同的光影状态;太阳在多云的天空中不时地透射下来,在每一片浮冰、每一处冰山的峭壁和每一块湛蓝的海面上,洒下万千耀眼的光辉。云层是如此的密集,因此,在我们沿途看到的风景中,太阳光和云影的交错变化十分明显。今天晚上,海上的风浪极小,或者可以说是风平浪静。我们的船十分平稳,顺利地往前航行,偶尔会有一下震动,那也是因为船头冲破冰层所致。”
“在前一段飘摇于风浪之中的航行之后,我们突然转入如此平静的航行,这种感觉真是很难描述。我们可以想像得到这一切给马匹们带来了莫大的解脱和舒缓,狗群可是显而易见地活泼了起来。大家的心里也充满了欢乐,船上的气氛非常轻松祥和。我们此次航程看起来充满了希望,如果不是接下来遇到一些麻烦、造成耽搁的话……。”(出处同上)
在南极圈的边缘,稍微往北的地方,我们遇到了大片的浮冰层。然而,以往的任何船只都不曾碰到过这种情况。
什么是浮冰呢?通常来讲,在这一地区,也就是罗斯海域,浮冰实际上就是冬天海面上冻结的冰层。它被从南方吹来的暴风雪一路刮向了北方。但是,就像是我们将要见到的一样,在这一带海域形成的浮冰可是变化多端。按照惯例来说,在南极大陆的边缘,秋季就形成了覆盖在海面上的大片浮冰;在接下来的冬季和春季,这些浮冰层会变得越来越厚;而当夏季来临,海水的温度和气温逐渐升高的时候,这些浮冰层又会融化崩裂。在麦克默多湾海岸周围和维多利亚地西部山脉以北的海域,在正常的季节更替里,这些浮冰层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形成了。在阴面的海湾里,这些浮冰有时候会保持两年或更长的时间,一直不停地增厚,直到出现某种不正常的断裂,它才会分崩离析、四处漂散。我们曾找到过这样的例子,那是在哈特角和冰盾之间形成的大片浮冰。但是,在南极边缘,也有一些广阔的海域,这里的海水从来不会长时间地结冰。比方说,在严寒的冬季,克鲁曾岛是皇企鹅栖居的地方,这里也是世界上风最大、最盛行的地方之一。每年的7月份,这里宽广的海域完完全全地被冻住了。我们从900英尺的高度望过去,目力所及全是浮冰,此外便是无穷的黑暗。然而,在几天之内,一场飓风就将这些浮冰全部都吹得无影无踪。这时候的大海是深黑色的。
我相信,我们的经历可以证明我是正确的。因为每年的初冬季节是一个关键的时期:如果海上的冰层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冻得足够厚,而不能够固定在原地,那么在一年中剩下的时间内,海面上就可能保持开阔。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海水不再会结冰。这里的空气是如此严寒,海水结冰的可能性也极大,以致于飓风仅会在一瞬间就停歇,而海面上又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浮冰,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但是,接下来的一股风暴又会强行撕开这层薄冰,并无形中激起一波浪潮,不管这层冰是有一英尺厚或是仅有一英寸厚。在我们渡过上一个冬季中,我们在最关键的时刻就遇到了这样的例子。那狂野的风暴在席卷过后,造成的是可怕的结果。
因此,从几英寸到20英尺厚的大块浮冰慢慢延伸开来,直至与冰雪带连接起来,这样就形成了著名的浮冰层。斯科特看起来好像以为整个罗斯海都已经冻上了。但是我自己却对此有些怀疑,而且我相信,在那些曾亲眼目睹罗斯海在冬天融化并露出真面目的人当中,我是惟一一个还活着的人。这次经历是我们后来在冬季的旅程中获得的,那时威尔逊、鲍尔斯和我准备去寻找皇企鹅的蛋,偶然发现罗斯海还有未封冻的海域。
坦白地说,暴风和气流很明显是决定冰层厚度的关键因素。根据经验,我们知道,只有在秋天才可能看得到这里的海域清亮的海水,因为一望无际的大片浮冰层都已经在夏季消融殆尽。一般来说,浮冰是逐渐往北漂移的,而越往北,那里更温暖的海水便逐渐融化了冰层。但是,当所有浮冰的踪迹都消失时,冰山依旧存在,仍在向北方漂移。众所周知,这些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是巨大的潜在威胁,它会危及在合恩角周围来往的船只,甚至夺去其船员的生命。读者应该不难想像到这样一副场景:一座长约20英里的巨大冰岛,在这些海域是很常见的。它慢慢地漂移到船舶航行的水域,因为水温逐渐升高,它崩解为数以百计的巨大冰山。船舶航行于其中是非常危险的,我们的水手习惯地称之为“糟糕的冰山年”。在这些冰山存在的最后时期,它们逐渐消融并退化为小冰山,这时的情况就变得更糟了。因为,当这些小冰山差不多就在水下漂浮的时候,就算是眼神再尖的人都很难将它们辨别出来。尽管它们已经丧失了巨大的威胁,但是它们仍然能给过往的船只造成灾难性的破坏。
南极的冰山有两种类型。第一种,也是最普通的一种,是平板状的。这种形状的冰山经常成千上万地聚集在一起,慢慢地往北漂移。另一种较为不常见的冰山,也就是众所周知的、状似山峰般的冰山,这种冰山几乎就是由一块平板状冰山受推挤倾斜而成的。通常,由一座山峰状的冰川崩解,并直接流入大海的冰山可能是为数不多的。那么,所有这些巨大的冰山又是因何而形成的呢?
在几年以前,平板状冰山形成的原因还是有争议的。据记载,这种冰山最长可达40甚至50英里,它们被称作漂浮冰山。因为人们推测,它们首先是像普通的海水那样冻结成冰,后来才由于底下的海水也随之冻结而不断增厚。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弄清楚,这些冰山是从南极洲的外缘冰层上崩裂下来的。最大的南极洲冰层也就是著名大冰盾,它是罗斯海南边的边界。我们将会对这片广阔的冰层有着深入、细致的了解。我们知道,它北面的冰层是漂浮在海面上的。我们猜测整个大冰盾冰层都可能是不断漂移的。不管怎么样,与罗斯前往南极探险的那个时期相比,现在北面的冰层至少已经往南消融了40英里,开阔的海水在目前的位置来回冲刷着北面的冰层。尽管这一冰层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冰层,但是它也只是许多大冰层的其中之一。在某个探险家进行更进一步的探索,并且取得下一步的一手检验资料之前,斯科特写的关于大冰盾冰层的评论文章还是很有帮助的。他的评论也是关于这一神秘地形的最新见解。
通常,一座冰山只会在水面上露出大约八分之一的面积。因此,一座看似200英尺高的冰山其海面之下的部分却高达1400英尺。这些冰山很容易受暴风和气流的影响,比海面上大块浮冰更容易移动。这些巨大的冰山经常是势如破竹般从浮冰中穿过,如此脆弱的浮冰根本无法阻挡它们的漂移,而且它们在穿过浮冰时总会导致一片混乱。通常,这将给过往的船只带来灾难。这些巨大的冰山中,只要有一座袭击并挤撞到我们的船,那么我们就会不幸被困在浮冰中,寸步难行。
在接下来的三星期航行中,我们一路经过的海面都非常绚丽多姿,其景色的美丽与壮观是任何言辞都无法表达得出的。我猜想,冬季的浮冰层肯定是个极其恐怖的地方,因为这里的冬季充满着绝无仅有的黑暗和孤寂。但是,在不同条件下才能被称之为恐怖之地的冰层结构,现在却向我们展示着极度的宁静和美丽,尤其是在太阳光的普照之下,它那特殊的美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天我们度过了不可思议的一天。早晨值班的时候,天空还阴沉多云,但是逐渐地,云层散去,天空变得澄澈而开阔,呈现出亮丽的蓝色;而这片蔚蓝又渐渐消褪在地平线上,变为绿色和粉红色,令人心旷神怡。大块粉红色的浮冰漂浮在深蓝色的大海上,周围环绕着淡紫色的阴影。我们有时正好从一座巨大的冰山脚下经过:在整整一天里,我们的船就在浮冰中蜿蜒着向前航行,沿途随处可见一个又一个的冰中湖泊。不知是谁突然说道:‘这里有一条摄政大街’。我们才注意到,前方出现了一条冰河大道,两边全是陡立的冰崖。很多时候,这些冰山的切面是那么笔直,以致于你可以想像,用一把长约几百码的尺子就能将它们切割开来。”(《我的个人日记》)
还有一次,“我一直待在甲板上,直到午夜时分。太阳才落到南面的地平线以下,当时的景色真是漂亮得无与伦比。北面的天空呈现出灿烂的玫红色,映照在冰层之间平静的海面上,从火红的棕红色慢慢变幻为橙红色;靠北方的冰山和浮冰在深紫色光晕的衬托下显出一种淡淡的淡绿色。我们伫立在甲板上,久久地凝视着这一神奇的美妙变化。”(摘自《斯科特的最后远征》)
但是,这种美丽的场景也不是经常能见到的。有一天下了场暴雨,还有几天连着都在下雪,降冰雹,我们一直都被半融雪和浓雾笼罩着,航行受到了很大的阻碍。
“今天晚上的情形非常令人沮丧。我们原本希望这场从东边吹来的风能将浮冰从这一海域清空,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希望已经完全破灭了。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我们被大面积密集的浮冰重重包围了起来。在这些大块的浮冰之间仍留有空旷的海面,我们的船就像只螃蟹似地,慢慢地从这一处空隙滑入另一处,中间我们还得停顿好长时间。希望已经不可能存在了,往北的海面上到处都有倒映着天空的海水通道,然而往南的海面却全都被千篇一律的银白色冰层所覆盖。一整天中,天空都是阴暗而多云的,从东北方吹来的海风风力一度从3级升至5级。雪一直不停地下着。举目四望,前途简直是毫无希望可言。”
在宽阔的未封冻的水面上,我们的船追随着信天翁和半岛企鹅离开了冰层的包围圈。后来,这些海鸟一直陪伴了我们好几个月。在它们的王国里,我们还发现了南极海燕和前面我已经提到过的雪燕。“南极海燕全身由浓黑的黑白两色混杂而成,和海面上漂浮着的大块白色浮冰相比,这种海鸟看起来好像几乎都是黑白相间的。”(摘自《威尔逊的报告》)
对于即将遇到的新鲜事物,我们是享有特权的。我想,我们中谁也不会忘记我们第一次看到企鹅群的情形;我们第一次品尝到海豹肉的感觉;我们第一次擦着一座巨大冰山的边缘航行的全新体验。那一次我们是为了能近距离地拍摄下南极冰山的雄壮外貌,也是为了能让整个伦敦通过照片来了解神秘冰山的真面目,我们的船沿着冰山旁边的水道往前航行,过了冰山以后,紧接着就是大块的浮冰。我们几乎无法够到厚厚的浮冰层,但是跃入眼帘的却是成群结队的小阿代尔企鹅,摇摇摆摆地向我们飞奔而来,好像是在热烈地欢迎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它们仿佛在说,伟大的斯科特,这是什么。我们随即又听到它们“喔克,喔克”的叫声。我想,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它们可爱的叫声,那声音饱含惊异和好奇,也许还有一些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它们时而飞奔,时而停下,借此来表达它们的感情。
“它们驻足凝视,向同伴发出惊奇的叫喊。这会儿,它们沿着一大块浮冰的边缘滑走,试图寻找一条冰上的狭缝,好跳过去而不至于落水;它们头朝下站在裂缝边,有些迟疑,好像在判断这条狭缝的宽度,然后像个小孩一样直直地跳过了狭缝。接着它又以更快的速度在冰层上飞奔而来,好像要弥补刚才的延迟似的。然而,当它们来到一处更宽的水道前时,它们不得不跳入水中。这时,对我们的到来感到十分好奇的参观者们会消失一会儿,然后又出现在离我们更近的一块浮冰上,好像是从盒子中弹出来的玩偶。这些可爱的参观者们晃动着它们的尾巴,又重新开始朝我们的船飞奔而来。直到它们离我们差不多有100码远的距离时,它们才停住脚步,伸长脖子,不断地左右探头,想试图弄明白眼前这一新奇事物的究竟。它们向同伴发出惊奇的大叫,并表现出一种令人发笑的犹豫不决的神情。在一只如此巨大的怪物面前,它们好像不知道应该前去做进一步的调查,还是应该对更近距离的接触保持谨慎。”(摘自威尔逊著《自然历史探索报告》)
在南极冰雪世界里,这些自由自在生存着的小东西们,行为举止格外地像小孩子,或者又像是老人。它们身着黑色的燕尾服和白色的胸衣,但却非常肥胖。它们也有着自身的重要性,特别是后来,它们解决了我们的晚餐问题。我们经常唱歌给它们听,它们也会向我们引亢高歌。你可能经常会看到一群探险者齐聚在船尾,高唱“她的手腕上悬挂者铃铛,她的脚踝上系着响铃,她每到一处,就会带来美妙动听的乐声”,而一群正在倾听的阿代尔企鹅也会高声附和,以表示它们的赞美之情。(摘自《威尔逊的旅行日志》)
米尔勒斯经常向企鹅唱歌,他最拿手的一首歌,也就是他自称为“上帝慈悲”的圣歌。他竟然宣称,企鹅们在听到这首歌时,总是会激动地头向前冲入水中。殊不知他唱歌的声音太过低沉,也许这才是导致企鹅跳入水中的真正原因呢!
贼鸥,是企鹅的天敌之一。一旦它们逮着机会,就会吃光企鹅们的蛋或是年幼的小企鹅。企鹅对付贼鸥的方法通常是两只以上的企鹅并在一起,推动着前面的另一个伙伴,来赶走贼鸥。更为有趣的是,在它们纷纷从几英尺高的冰层上跳入水中之前,企鹅们会先劝说它们中的一名志愿者,率先跳下去。因为它们害怕在下面的水中等待着它们的海狮。海狮总是会先抓住一只企鹅来和它玩耍,就好像是猫玩老鼠那样,将企鹅玩弄于股掌之中,最后再吃掉它。利维克在他的书中描述了阿代尔角的企鹅,在自我保护上的有趣表现:
“阿代尔角是企鹅聚集的地方。在企鹅经常觅食的地方,一条长长的、高达6英尺的冰层斜坡,在海水边缘绵延了好几百码。就是在这里的冰层上,企鹅群聚集在陡峭的冰壁边缘。它们首先会成功地将集体中的一名勇敢者推下去,然后所有的企鹅全都会俯身在冰崖边上,探出头去观望。当它们看到这名先锋队员在水中安然无恙时,其余留在冰崖顶端的企鹅才会争先恐后地相继跳入水中。”(摘自利维克著《南极企鹅》)
显然,阿尔代角企鹅在对付其传统的天敌时,会表现出一定的自私性。但是,当它遇到陌生的危险时,它的胆量却又暴露出一个弱点,那就是对陌生事物缺乏谨慎。米尔勒斯和迪米特里曾带着狗群下船,在一望无际的大片浮冰上,训练这些已经好久不曾活动的动物。有一天,一队狗群正好被拴在船边,一只企鹅远远地看到了它们,便飞快地从远处奔跑过来。当这只企鹅渐渐靠近狗群的时候,狗群也因为看到活生生的猎物而变得异常兴奋、狂躁不安。然而,企鹅却把狗群的咆哮误以为是一种问候。狗群狂吠得越大声,也就越发狂躁,想极力挣脱栓在脖子上的绳索,而企鹅却更加飞快地扑了过来。眼看着这只傻乎乎的企鹅就要葬身狗爪,有人跑过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将它救了出去。然而,它却毫不领情,对它的救命恩人表现出极度的愤怒:它的嘴紧紧地衔住那人的裤管,用它的鳍猛烈地拍打着来人的小腿。这种场面真是百年难遇呀,一只如此不堪一击的小企鹅,竟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站在一群几近疯狂的猎狗面前,更精确地说,它就站在离狗鼻子不到几英寸的地方。
在南极洲,大块浮冰是年幼的皇企鹅和阿代尔企鹅的栖息地。但是,在这次航程中,我们没有看到大群的皇企鹅。
然而,我们很快便熟悉了海狮。这种经常躲藏在水下浮冰底部等待着跳下水的小企鹅的动物,非常残暴,但是它却和海豹一样,有着柔软而有弹性的身体和优雅的姿态。这种动物尤其喜欢捕食阿代尔企鹅。利维克曾经目睹不下18只企鹅,连同其他的残存者,全都不幸地葬身于一头海狮的腹中。在水中,海狮看起来“稍微比阿代尔企鹅游得快一些。当其中一头海狮偶然赶上了一只正在四处逃窜的企鹅时,这只企鹅便意识到,单靠游泳的速度它是无法摆脱海狮的,于是它便巧妙地来回躲闪,有时还会快速地一圈又一圈地绕着游,每一圈的直径大约有12英尺。它清楚地知道,在转弯方面,它要比追逐它的巨大而笨重的海狮要快得多,但是它最后却因为筋疲力尽而束手就擒,成为海狮的美餐。我们经常能看到这悲惨的一幕,巨大的海狮从水里露出头来,嘴里则叼着刚刚捕获的战利品。在最近的季节中,你总是能看到一只可怜的惊慌失措的小阿代尔企鹅,以这种方式一圈又一圈地狂奔,以逃脱凶残的海狮的追捕,然而最终却难逃厄运。对此,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摘自利维克著《南极企鹅》)
海狮还经常以海鱼和小海豹为食。它有着长而有力的头部和脖子,还有着柔软而具弹性的身体,而它那难以阻挡的致命武器就是它的牙齿,它锋利的牙齿能活生生地撕裂一只海鸟,也能扯破海洋动物赖以在水中生存的鳍。海狮是一种独居的动物,但是它的分布却非常广泛。据推测,海狮是在浮冰上繁殖后代的,但是,目前在这一课题上还没有得出任何定论。有一天,我们发现一头巨大的海狮正在跟随我们的船向前游。在我们的船行进的过程中,它一会儿没入浮冰之下,一会儿又重新出现在前方的浮冰之间。有一阵子我们以为它是对船感兴趣。但是,我们很快就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一块浮冰上,正躺着另一头海狮。这时,我们那位一直待在水中,默默地往前游的朋友开始将上身直立起来,头部几乎与冰层成直角。我们猜测,它这好像是想嗅出其配偶的所在位置。它当时正处于那头母海狮的下风处,似乎是在150至200码远的距离之外,就已经发现了她的芳踪。当我们最后一次在冰上看到它时,它已经到达了她所在的那块浮冰边上,并且从水中探出了头。
在南极圈里,生存着四种海豹。其中的一种,也就是海狮,我已经介绍过了。另一种叫做“罗斯海豹”,这是因为它是在1840年被詹姆斯·罗斯爵士发现的。它看起来像是一种独居的动物,在浮冰上生存,它的特点在于它那“显露出的哈巴狗般的表情”。(威尔逊在《自然历史探索报告》中的描述)这种“罗斯海豹一直以来就很稀少,在这次探险中,我们却连一头都没见到。在我有生之年,我确信“陆地之星”号经过的浮冰肯定要比大多数捕鲸船要多得多。看起来好像南极的“罗斯海豹”就是韦德尔氏海豹,都不在浮冰上生活。因为韦德尔氏海豹很少在浮冰上出没,而是生活在靠近大陆岸边的海域,以捕食海鱼为生。它们在吃饱之后,总是会懒洋洋地躺在几尺厚的浮冰上,慢慢地消化腹中的食物。我们在后来航行到麦克默多湾的时候,才开始发现这种海豹。在这里栖居着数百头韦德尔氏海豹。我们了解到,它是一种喜好在陆地上栖息的海豹,而且只会大量集体生活在海岸附近。在这次探险中,我们通过长时间的观察,发现它还是一种捕食蟹类的海豹。它们通常是好几头聚集在一起,捕食蟹类,但却不曾几十头、几百头地集体生活。威尔逊在他的《自然历史探索报告》一书中曾经描述过有关海豹的情况。他在文章中指出,韦德尔氏海豹和食蟹类海豹是南极两种比较常见的海豹。这两种海豹在生活习性和食物上有着明显的区别,因此它们顺利地分享着这片领域。他还指出,“在这片领域中和平生存的两种企鹅,它们在类似的方式上,也有着很大的区别”。韦德尔氏海豹和皇企鹅“有着以下的共同点,也就是分布在大陆的沿岸地区、捕食鱼类;以及在栖息上不迁徙的习性。整个一年当中,只要有足够的未结冰的海水,它们就会一直待在尽量靠南方的地方。至于其他两种南极动物(食蟹类海豹和阿代尔企鹅),也有着相似之处:它们更趋向于浮游生活的习性、捕食甲壳类海域生物。阿代尔企鹅的生活习性很明显表明它是一种迁徙动物。而对食蟹类海豹而言,尽管它们没有那么明显的迁徙习性,但是韦德尔氏海豹在冬季会迁徙到更靠南方的地域,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食蟹类海豹在对浮冰的依赖上有着很强的趋势。”
威尔逊认为,这两种生活习性都有其各自的优势——“不迁徙和更加靠近南极的种类”,例如韦德尔氏海豹和皇企鹅。我很怀疑现在他是否还能证实这一点,因为在我看来,有6英石重的皇企鹅,和体态小巧轻盈的阿代尔企鹅相比,它们似乎更加难以生存下去。
早在1901年,斯科特亲领的“发现”号从英国出发以前,皇家地理社团就已经出版了一本《南极参考手册》。这本手册概括性地总结了有关南极的一些资料,但是,那也只是一些在当时有限的认识。对我们这些研究南极的学生来说,这本手册读起来很是有趣,而且也证明了一个事实——在当时的条件下,我们对自然科学的一些分支了解是多么地微乎其微,而在接下来的这几年里,人类又在这些未知领域里取得了多么巨大的进步!了解了已知的南极鸟类和兽类的知识,然后再去读威尔逊写的《“发现”号探险中的动物学报告》,一个人往往能深受启发:人类应该而且也能够继续前往这个世界的荒凉之地进行探索,并成功地解决那些在前方等待着我们的问题。
一头食蟹类海豹的牙齿尖利无比,“其犬牙的参差交错也许是现有哺乳动物中最为复杂的”。(摘自巴雷特·汉密尔顿著《南极参考手册》)它的上颚牙齿正好嵌入下颚牙齿中,“构成了一个完美的筛子……这一特殊功能在哺乳动物中,迄今为止还是绝无仅有的”。这种海豹的食物主要由磷虾目浮游甲壳动物构成,这类动物差不多就是虾类。当海豹捕食的时候,毫无疑问,它会将嘴里的水从牙缝中喷出去,而食物则被留下来,吞进了腹中。这一行为和一些鲸鱼的捕食行为很相似,因为鲸鱼也总是通过它的鲸须盘来筛选食物。
“食蟹类海豹的牙齿尖在进化过程中不断发展成这种构造,不但是哺乳动物中绝无仅有的,而且对海豹本身也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参差交错的犬牙发挥了牙齿中臼牙的全部功能,犬牙的磨动能碾碎甲壳类海洋生物的外壳,从而也构成了包括胃、肠和神经在内的消化系统的相当大一个部分。这样一来,臼牙也就完全没有必要存在了。”(摘自威尔逊《自然历史探索报告》)
海狮有着一副极其锋利的牙齿,这也很适合它的食肉习性。然而韦德尔氏海豹以捕食鱼类为生,则长着一副结构较为简单的牙齿。但是,由于韦德尔氏海豹习惯用它的尖牙在厚厚的冰层上凿洞捕食,所以它的牙齿在年老时很容易松动。当食蟹类海豹感觉到死神正在向它逼近的时候,它从来不会和同类待在一起过群居生活,因此它也会变得更加孤独。韦德尔氏海豹会远离同伴,向远处迁徙,一直来到南维多利亚地的冰川上,独自等待死亡的来临。我们在这里的冰川上发现了它们的尸体。但是,食蟹类海豹会流浪到更远的地方,它甚至远离了浮冰群。“在离海岸30英里远,高出海平面3000英尺的冰川上,我们时常能发现一些食蟹类海豹的尸体。对于海豹这种奇异的行为,我们很难作出解释。惟一的根据就是,一头生病的动物会尽可能远离它的同伴。”(摘自威尔逊《自然历史探索报告》)(我觉得在这儿应该补充一句,一头生病的动物离群索居,也许是为了逃避其天敌的迫害。)
在浮冰的下端,经常会呈现一种特殊的黄色。冰层的这一变化现象是由一种细微的单细胞植物聚集而造成的,这种单细胞植物就叫做硅藻。南极的浮游生命是世界各大洋中最密集的。“在罗斯海的部分海域,硅藻是如此丰富,以致于当我们将一张巨大的采集浮游生物的拖网放入海水中时,不出几分钟,它就被各种各样的浮游动物和其他种类的浮游植物群落给塞得满满的。因此,在浮游生命如此富足的海域,鲸鱼极有可能也依靠食用这些浮游植物为生,而不单单是靠吸食浮游动物而生存。”(摘自利利著《“陆地之星”号的自然历史探索报告》)我不明白,在何种程度上,鲸鱼会在冬季时常出没于这些开阔的海域,但是在夏季的几个月里,这些海域却到处可见各种各样的鲸鱼,一直往南到大陆的边缘。在所有光临此地的鲸鱼当中,最为常见的是一种海狼,也就是众所周知的杀人鲸。这种巨大凶猛的海洋动物有的长达30英尺,经常在浮冰群中猎食。现在我们知道,它攻击的对象不只是局限于海豹和其他体积较小的鲸类,而且还会猎食人类。尽管它也许只是把人误以为是一头海豹,但是这确实也是它那吓人绰号的由来。这种杀人鲸长有锯齿状的尖牙,并且以食肉为生。更加严格地来说,它应该是海豚的一种。但是,似乎还存在其他种类的鲸鱼,至少有5至6种,其中一些鲸鱼不会穿过浮冰群往南游,而其他的鲸鱼则成群结队地一直往北漫游到固定的冰层边缘。它们靠捕食这些海域的表层微生物为生。在麦克默多湾的周边海域,聚集着成群的鲸鱼。不只是我们的“陆地之星”号在巡航中发现了这些鲸鱼群,而且岸上的探险队也发现了大群的鲸鱼。威尔逊和利利是经验丰富的鲸类观察家,他们在此次探险中做了大量的观察和记录工作。我相信,在南大洋的鲸类分布课题上,他们的工作成果足以能解释那些仍属未知的问题。
对鲸类的观察家们来说,浮冰的存在给他们提供了鉴别鲸类的绝佳机会,因为与开阔的海洋相比,飘着浮冰群的洋面更加限制了鲸类的活动。为了鉴别鲸类,观察者一般只有根据鲸鱼的喷气情况,然后是鲸鱼在下沉时露出的脊背和鳍的形状来判断。如1911年3月3日,利利就发现了尖嘴鲸。然而,有时候观察者也能在浮冰群中发现更多的情况。
我们的船“正冲破厚厚的浮冰往前航行。在大块浮冰之间,海水又冻结了,形成了一层薄冰。船在缓慢前进的过程中冲破冰层,从而形成了冰中的水洞。因此,在方圆几英里的海域中,惟一开阔的海面也就是这些水洞了。这一天当中,我们看到几条尖嘴鲸,为了能及时获得氧气,它们聪明地利用了船附近的水洞。在大块浮冰之间,它们没有足够的空间浮上水面,用它们惯用的方式呼吸。如果是在平常,在开阔的海面上,它们可以持续浮游在海面上,身体几乎成水平状态,不停地以它们的背脊拍打着水面。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它们只能将自己的鼻子斜斜地露出水面,差不多露到眼睛的部位,才能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而在呼吸过后,它们又重新退回水下。彭内尔还注意到,有一条鲸鱼好几次都出现在离我们的船不到20英尺的冰层之间。它努力将自己的头部靠在一大块浮冰上,鼻孔则差不多与水面平齐,它使劲往上一冲,将身体抬高几英寸,露出鼻孔呼吸,然后又退回到它原来的位置,将它的口鼻部靠在浮冰上,歇息几分钟,准备下一次冲刺。当我们船上的人向它们扔煤块时,它们因为是如此地专注于呼吸氧气,以至于对我们的无理攻击丝毫不予理睬”。(摘自《“陆地之星”号的自然历史探索报告》)
但是,最为引人注目的鲸类当数巨大的蓝鲸。有些蓝鲸有可能长达100多英尺。在浮冰群中间,我们没有发现这种令人印象深刻的鲸类。
“我们过去常常能看到这种巨型的鲸鱼,它们反复地浮上水面来呼吸,其间隔30至40秒的时间。但是,我们却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当它们每一次在水面上出现4至5次的时候,我们总是看不到其背鳍的痕迹。因此,我们开始怀疑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发现露鳍鲸。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看到鲸鱼喷出的水柱,一道白色的、高达12英尺的浓缩水汽柱射入冰冷的空气之中,水柱后面露出的是鲸鱼那光滑而宽阔的背脊,但是仍然没有背鳍。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几乎不能确定它的类别,直到最后,它在水中消失了较长时间,也潜入了比平常要深得多的海底。等它重新浮上水面来的时候,它那巨大的身体的后半部分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水面,背脊上赫然出现了一只小小的角状背鳍。一看到它,我们之前可能产生的一切怀疑全部都立刻烟消云散了。”(摘自《自然历史探索报告》,威尔逊著)
据推测,蓝鲸有可能是迄今为止最大的哺乳动物。《斯科特的最后远征》描述说,当它浮上水面呼吸的时候,“起初,你会看到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圆丘。接着,突然有一道灰白色的雾汽从圆丘中向上喷出,高达15至18英尺。当这道雾汽垂直向上射入寒冷的空气中时,它便会慢慢地扩散开来。曾经有一两次,我几乎就置身于这些喷出的雾气中。鲸鱼喷出的水汽溅到了我的脸上,我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虾油味道。接着,海面上的小圆丘开始伸延起伏,一个巨大的、蓝灰色的圆背缓缓浮上了水面。在圆背的顶端稍微有些隆起,随着鲸鱼身体的起伏,隆起的部分立刻出现了一只小小的、镰刀状的背鳍。而下一秒钟,它的整个身体就沉下水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生物学家来说,浮冰群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如果仔细观察生命,研究这个冰雪世界里赤裸裸的、肆无忌惮的斗争,这里就是个好去处:从浮冰层里的硅藻,到巨大的杀人鲸,每一个阶层的生命都是其上层生命存活的必需物质。所有的生命体都生存在下面的阶层里:
生物链的循环
大块的浮冰周围漂散着小块的浮冰,
所有的黄色硅藻只能依附其生存。
4000万小虾皆以硅藻为食,
它们把企鹅、海豹和鲸鱼喂得更加肥实。
杀人鲸在水底饱食企鹅,
而船上的伙夫也在浮冰上捕杀海豹。
假如一个水手不幸跌入海中并被浮冰吞没,
他在挣扎的同时,同伴也可能会随之坠落。
他的尸体肯定很快就会变成上好的肥料,
滋润着无数硅藻的生长。
因此细胞质就这样不断地循环、更新,
如同一个巨大的循环小数……永无止境。
与前两次探险相比,我们这次较早地到达了浮冰群。但是,我并不认为单凭这一点就能解释我们遇到的极其严重的封冻情况。我们有可能太靠东边了。我们的船行进得非常缓慢,我们经常被困在一个地方,好几天都静止不动,船的四周全都被厚厚的浮冰紧紧地包围住了。要有耐心,要坚持下去!“当我们登上桅顶眺望时,可以在不同方向看到几处未结冰的海面,但是映入眼帘的,主要还是一片孤寂的、圆丘似的浮冰。”(摘自《斯科特的最后远征》)“我们一整天都不曾移动位置,但是我们的老朋友,冰山却在逐渐地漂移。一座接一座的冰山向我们靠近,直到几乎将我们包围。”
然而,在我们目力所能及的地方,有时候突然毫无征兆和缘由地,浮冰层会再次散开。在原本只有白雪和冰层的地方,出现了宽阔的黑色水道和冰中湖泊。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向前航行几英里。有时候我们会加大马力,想再往前多走一段,但是,等待着我们的只会是更大的失望。一般来说,一片深黑色的天空表示那儿是一处开阔的水域,这就是众所周知的活水天空,而天空中的闪光就是冰层,称为冰灯。
海面上的这一变化来得突然,也出乎意料。大约在我们进入浮冰群两个星期之后,就在圣诞节前夕的早上,“我们的船驶进了一个没有完全封冻的海域;每隔3至4英里的冰层中规则地分布着一些宽阔的活水池,这些活水池之间有许多纵横交错的水道相连。然而,厚厚的浮冰群也十分令人困惑——因为其中还包含有巨大无比的浮冰块。我们刚刚经过的那块大浮冰,其直径至少就有两英里长……”接着,“哎呀!哎呀!这天早上7点钟,我们却亲眼目睹了惊人的场景:一大片厚实的浮冰突然向四面八方崩裂开来,只剩下我们原来经过的那一块还留在原地”。(出处同上)
在浮冰群中的耽搁总是令斯科特十分苦恼。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种陷在浮冰群中等待的滋味变得很让人难以忍受。斯科特反复考虑,认为我们可能要在浮冰群中过冬。我们的贮煤量本来就不足,可现在随时都在消耗着燃煤。直到有一天,他宣布说,坎贝尔所带领的小队将不再前往爱德华七世半岛。此时,斯科特已经决定要封住炉火。是继续发动蒸汽机,还是熄火节煤,这正是最困难的决定。“如果我们封炉的话,那就意味着将白白浪费两吨多的燃煤,因为当我们重新烧起锅炉的时候,必须用掉这么多煤。但是,这两吨燃煤却只够一天用的,因此,将我们今后的漫长航程与这24小时相比,还是熄灭炉火比较划算些。每次被困在浮冰群中的时候,大家都会被召集在一起,决定是封炉多用24个小时,还是熄火少用24个小时。”(摘自《斯科特的最后远征》)当然,下次英国派队前往极地探险的时候,应该用一艘汽船。
经过在浮冰群中的航行,我们也证明了一点,那就是“陆地之星”号确实是一艘性能极佳的破冰船。一路上,鲍尔斯值的中班也变得特别出名。因为他敢于在半夜时分开着船破冰而行。斯科特曾经不止一次为他捏了把冷汗,因为他在船舱里都能感觉到剧烈的冲击和碰撞,以致于我曾经亲眼目睹斯科特急冲冲地从他的小舱里跑出来,冲到甲板上大叫停船!但是,鲍尔斯却凭着娴熟的技术和丰富的经验,从未让我们的船受到损坏。对斯科特的命令,他总是回以豪爽的承诺。有时,我们的船将两块大浮冰撞开,有时却是直接冲破并撞裂一大块厚厚的浮冰。我们还经常碰到一些十分坚硬的浮冰块,这时,我们的船就会再三地往前冲。只要我们后面的空间够大,船便会时而后退,时而又冲向浮冰,直至将它撞开。在某些特殊的时刻,我们的船还能在厚厚的浮冰上驶过。船头压在了浮冰上,慢慢地船身将它压在了船底下。有时,也许是浮冰的边缘正好被压在船底的中央,因为压力太过巨大,大块的浮冰便在船底崩解了。还有其他的一种情况就是,船头在撞击大块浮冰时,冰层会裂开一条细缝,从撞击处开始延伸,慢慢地裂开,露出越来越宽的水道,直到我们的船顺利地穿过冰层。当船身擦着冰层慢慢前进的时候,我们待在甲板下的船舱中,隆隆的巨响简直是震耳欲聋。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的船在浮冰群中的行进简直是有如蠕虫般缓慢,而且这需要大家在发动机上下大力气。我们经常被困在冰层中,根本无法移动半步,一耽搁起来就是好几天的时间。
“完全可以想见,当我们被困在浮冰群中,眼巴巴地等待许多天的时候,没有什么能比这更需要耐心了。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成吨的煤被消耗掉,而我们的船才行进了这么短的一段航程时,大家心里都十分气恼。但是,至少还有一点令人感到欣慰,那就是能同恶劣的自然条件作抗争,并且有希望碰到更好的运气。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束手无策地待在船上干等着。你也可以想像得到,当时的我们有多么焦急。我们频繁地爬上桅杆,随时研究四周的地形。十分奇怪的是,每次我们登高眺望时,一般都能发现一些变化。一条水道神奇般地出现在几英里开外的冰层中间,或原先是一条开阔水道的地方,现在却奇迹般地消失在厚厚的冰层下面。巨大的冰山缓慢地、悄无声息地向我们的船漂来,或是同我们擦身而过。我们必须持续不断地观察这些强大威胁,用测距仪和指南针来判定其相对的运动,以避免和它们发生冲撞事故。有的时候,我们都很缺乏信心,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通过它们这一关。在开动蒸汽发动机的情况下,航行条件的变化尤其明显。有时,我们的船进入一大片薄浮冰,而包着铁皮的船头也能轻易地冲开浮冰,继续前进。但是,有时候就算是一片薄薄的浮冰,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它撞裂;有时,我们能相对容易地撞开大块的浮冰,可有时候就是那么一小块浮冰,它如此顽固地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以致于你几乎都要相信它是不是具有一种邪恶的魔力;有时,我们的船从好几英里的泥状碎冰块中经过,船舷和碎冰块因为相互摩擦而嘶嘶作响,然而,有时候这种刺耳的嘶嘶声突然消失了,好像毫无节奏或是原由一般,而我们立刻就会发现船不动了,而螺旋桨却仍在海水中兀自空转。”
就这样,在瞬息万变的自然环境中,我们渡过了靠蒸汽动力航行的日子。因为这当中经历了不断的斗争,我们也因此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我们这艘船在航行过程中一直表现得非常好,没有别的船能够安然无恙地渡过这漫长的艰难航行,哪怕是“发现”号也不能。当然,“宁录”号从来没有向南走得这么远,因而没有被困在这样错综复杂的浮冰群中。我觉得很奇怪的是,随着“陆地之星”号的前行,我也似乎逐渐成长起来。当她猛烈地撞击着浮冰,在密集的大块浮冰中挤出一条通道,时而迂回,时而转向,以避开其他的大块浮冰,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具有生命力的勇士,英勇地和艰难险阻搏斗、抗争。只要她能再装备更经济、更节能的发动机,她就能适应各种环境并胜任多方面的工作。
有一两次,我们的船被困在浮冰中间,四周的浮冰高出水面7到8英尺,有的冰峰甚至高达25英尺。如果我们的船被如此巨大的浮冰挤压到的话,那么我们就根本无法前进了。起初,我们对于这种情况有些担忧,但是见多了这种场面之后,我们也就见怪不怪、处变不惊了。我越来越坚信,沉重的浮冰块不会给我们的船带来任何压力。
当我们的船在浮冰群中穿过航行中,天气的变化也很无常。海风一会儿从西边刮过来,一会儿又从东边袭击我们。天空总是阴暗而多云的,我们一路上遇到过暴风雪,鹅毛大雪,甚至还有下着小雨的天气。在所有这些恶劣的天气里,我们的船处于浮冰群中间,这要比待在开阔的海面上安全得多。四周有浮冰的保护和加固,就算是遇到再恶劣的天气,我们的船也不会受到一点损坏。然而,实际上,在绝大部分的日子里,我们都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尽管这时的气温仍低于零下很多度,但是在阳光普照之下,一切都变得明亮而令人愉悦。在晴朗的天气中,我们能欣赏到美丽的光影作用形成的景色:天空、云彩和冰峰全都染上了奇妙的、淡淡的色彩。这样的效果、这样的美景,只有在不远千里、长途跋涉之后,才能有幸得以欣赏。当我们在浮冰群中受阻、长时间逗留的时候,不管有多么不耐烦、有多么焦躁不安,我们谁也不愿意错过映入眼帘的万千美景。威尔逊则忙不迭地捕捉这些美丽的瞬间,但是,正如那些冰山所呈现出的深蓝色,没有哪支画笔,也没有哪种艺术技巧,能够完全地重现这些梦幻般的色彩。(摘自《斯科特的最后远征》)
按规定来说,负责值班的军官通常要待在桅顶掌舵,直接向舵手发号施令,并通过站在船桥上值班的见习船员,将命令传达给发动机房的值班员。对于待在桅顶的主管军官来说,这是一项很刺激的工作。因为,他不但要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即敢不敢于向前方出现的大块浮冰挑战,他还得苦苦思索,得出下一步的最佳方案。但是,据我预计,他恐怕很快就会厌倦这份工作。
也就在这个时候,鲍尔斯正在画一副素描,图案是“陆地之星”号正在撞开一块巨大的浮冰。船上所有的桅杆都捆住,并向船头倾斜着。从桅杆顶端的“鸡窝”看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值班军官,接下来是烟头、空可可杯,最后是堆满船头的干草垛。站在前甲板上的是播种的农夫(即奥茨),他嘴里正咀嚼着一根草棒,一脸冷酷到底的表情。他正等着一捆干草落到他的脚边,好去喂他的那些马匹。桅顶的“鸡窝”实际上是一个绑在主桅杆顶端的大木桶,上面有一扇装有铰链的天窗可供出入。待在里面值班眺望的军官,能很好地躲避狂风的吹袭。我并不确定待在下面甲板上的舵手是否在从事一项最乏味的工作,但是热可可却是寒冷的天气里最舒服的饮料。而在甲板上值班,舵手便能随时享受这一待遇,反正船上的可可粉多得是。
雷尼克正在忙着测量海水的深度。水深从1804英寻变为至少3890英寻,而且测深绳的底部通常会出现大量的沉淀物。测量海水深度的绳索的变化,也说明从海洋底部到大陆架的地形转变。纳尔逊通过把两面都可用的温度计沉入3891米深的海水中,从而得出了一系列的海水温度变化数据。
在这次的航行中,缠绕着测深绳的绞盘是通过手动来操纵的。后来,它经过改装便能由机械来带动工作。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早就该将它改良一下了。比方说,现在它的问题就很多,经常惹人生厌。特别是有一次,我们将一只取海水样品的瓶子沉入大海中,并放下测深绳,直到瓶子沉入1800米的海水里。我们随后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将绳索卷上来,当瓶子终于露出水面的时候,我们却发现它仍然是空空如也,一滴海水样品都没有能采集到。我们同时还在不同的深度采集了海水样品。利利和纳尔逊都在忙着采集浮游生物的标本,它们不停地收放着插网。这两副采集用的拖网分别是全速航行时使用的阿普斯坦和南森拖网,其网眼规格分别为每平方英寸24孔和180孔。
圣诞节这一天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因为我们正身处南极的冰天雪地。我想,许多在家里过圣诞节的人,他们并不一定比我们更快乐。在浮冰和冰山的衬托环绕之下,这一天显得美丽而宁静。早上10点钟的时候,我们聚集在一起做弥撒,唱了许多圣诞节的赞美歌,然后我们用彩旗将起居室装饰得五彩缤纷。这些旗子曾被前往北极探险的军官们随身携带过其图案由圣·乔治的十字架组成,背景为纹章的花纹和色彩,十字架顶端一直延伸,直至以燕尾状结束。不同的纹章图案代表着不同的个体,上面有着他们各自顶饰的刺绣。中午时分,在前甲板上值班的人享用了他们的圣诞大餐——新鲜羊肉。当然,大餐还包括丰盛的企鹅肉。但是,十分奇怪的是,他们认为企鹅肉不应该被用来做圣诞大餐。傍晚的时候,我们在军官餐室里饱饱地吃了一顿企鹅肉。斯科特举起杯子,向大家致祝酒辞,他说的是“祝缺席的朋友”。然后,我们又开始了唱歌的传统庆祝方式。坐在桌子边上的人轮流献上一曲,来回两次。庞廷演唱时弹起了他的五弦琴伴奏,他的表演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奥茨也唱了一首动听的“特莫茨的池塘”;米尔勒斯则演唱了他自己创作的一首歌,“歌中描述了我们的探险,还歌颂了南下的许多探险队员”。那天晚上的气氛很热烈,以致于值班员们并没有向往常那样一直认真地待在岗位上,大家都各自找乐子去了。次日凌晨4点,我躺在小床上,睡意朦胧,仿佛听见戴伊在我耳边悄悄地说现在没有什么工作要做,而彭内尔也保证,一旦有事他就会叫醒我。于是,我又沉沉地睡去了,一觉睡到6点多。
这天,克林养的兔子还一口气生了17只小兔子。据说,在此之前,他已经先后送给别人22只小兔子。
圣诞节前夕,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在一块巨大的、结构复杂的浮冰块旁边停船并且封住了炉火。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是那么频繁地观察着环境的变化,不放过一丝冰层和海风的细微波动。我们还极力在前方的海平面上搜索那些小黑块,因为那预示着将有未结冰的开阔海域。但是,很不幸的是,在我们的南方,出现的总是一成不变的白色天空。然后,有一天,我们发现前方的海面上有一块黑影在移动。在碎散的浮冰块上,隐约有水的波动,远处似乎有股强烈的骚动,沙沙的响声不绝于耳。突然,一切动静又重新平息了下来:我们刚刚才涌起的强烈希望一下子就破灭了。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强风。风来得过于猛烈,以致于我们无法看得太远,但是就算是在有限的视线范围里,我们还是能发现海面在不断地变化着。
“我们的船开始在两大块浮冰中移动,行进了200或300码之后,船头便冲上一块大浮冰。船在浮冰上来回摇晃,在长达10分钟到半个小时的等待之后,我们的船终于从浮冰上滑了下来,漂向下风方向。当通过了大块的浮冰之后,船又开始徐徐向前移动,接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破冰行动。偶尔,我们会碰上一条窄窄的水道。我们便开着船直接撞裂挡在前方的浮冰,然后缓慢地通过这条水道。这时,海上涌起了波浪,很明显,但是却很长,也很缓慢。我计算了一下,其波峰的间隔起码有9秒种。船上的每一个人都说,冰层快要崩解了。”(摘自《斯科特的最后远征》)
12月28日,狂风终于消退了。天空一片澄明,我们的前方出现了开阔的水域迹象。海上寒风凛冽,但是阳光依旧灿烂。我们全都跑到甲板上,躺着晒太阳取暖,真是无忧无虑的一伙!这天早饭过后,斯科特和威尔逊开了一个会,地点选在桅顶的“鸡窝”里。会议的结果是我们决定加大蒸汽机的马力。
过了一会儿,我们又进行了海水深度的测量。我们发现,在2035英寻的海底有火山的泥浆。最后一次测量表明,海深1400英寻,同时,我们的船已经航行到了海岸的上方。
当晚8点,蒸汽机终于发动起来,我们开始快速前进。起初,船在大块的浮冰中间艰难地移动,但是慢慢地我们挤出了一条航道。未封冻的水域也变得越来越常见。我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两片宽阔的“冰中水池”,大约有几英里的范围,然后大块的浮冰逐渐变成较小面积的浮冰。到后来,我们几乎都看不到什么太大的浮冰块了。“大片大片的薄冰层都崩解了,形成一些形状相对规则的冰块大小几乎都不会超过30码。我们的蒸汽船在破碎的浮冰中向前行进。这些小面积的浮冰块很显然是因为海浪的冲击而破裂的,剧烈的冲撞和摩擦过后,它们的边缘却已经残缺不全。”(出处同上)
总而言之,浮冰群的最南端已经离我们不远了。在开动蒸汽机达24小时之后,我们的船依旧前进得很快。我们只需偶尔检查一下发动机的运行,以确保能冲破重重冰层,继续南下。虽然我们已经消耗了许多宝贵的燃煤,但是这些资源终究没有白白地浪费掉,我们还是有所得的。天空阴云密布,从桅顶望出去,目力所及尽是平坦而荒凉的冰海。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形势也变得更加明朗,那就是我们正在接近未封冻海域的入口。
12月30日星期五,这天凌晨1点,我们的船正处在大约南纬715°附近,中午时的位置为南纬72°17′,东经177°9′。鲍尔斯引导着我们的船穿过了最后一条冰河。在我们的身后,是绵延约400英里的浮冰群,而前方,则是地理长度为334英里的克鲁曾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