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情况在1937年的海战之后发生了改变。
1937年9月,日本海军联合舰队侵略厦门。为了有效保护守军的生命安全,厦门海军司令黄涛下令,在胡里山炮台阵地上修筑大型的钢筋水泥掩体,原本设计的依靠自然通风的炮台,被完全封闭。
随后,不仅自然通风系统受到掩体的填塞和阻挡,而且酸雨、海雾就会顺着风势刮入炮台内,都淤积在大炮底部。这些腐蚀性很强的化学物质与钢铁中的碳产生了化学反应,加速了钢铁的腐蚀。
更令人不安的是,从1984年到1996年,胡里山炮台从市级文物单位升级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12年的时间里,平均每一年半,保护人员就对克虏伯大炮刷上一层涂料,至今已有8层。由于缺乏文物保护的基本常识,这些“保护层”不但未起到保护作用,反而形成了一种潜在的恶性循环。
在大炮外表的锈层未被刮除干净时,就用这些涂料强行地覆盖,由于化学性质不同,这些新老漆层互相产生反应,出现变异,根本无法起到抗酸、抗碱、抗潮作用,反而在大炮的锈层内部产生氧化作用。
“犹如一个患皮肤病的患者,不但没有进行消毒和消炎,反而用厚厚的棉布包裹起来,其后果必然是严重发炎与溃烂。”韩栽茂打了一个比喻。
而且,更让这些研究者哭笑不得的是,由于涂料的颜色不同,连古炮原有的颜色都无法分辨了。
胡里山炮台历史物质层面的色彩原状是否还残存着?它在大炮的哪个部位?研究人员对大炮进行了实物取样(包括锈块、漆皮、残留的尘埃等实物),他们使用一台显微红外光谱仪,采用显微透射模式,对炮身进行了128次扫描,通过光谱,来检测样品各层的元素分布。
随后,为了证实化验数据的可靠性与真实性,研究人员在历次涂漆不到之处的炮管与主轴交接部位的最内底侧“死角处”,用金刚砂进行喷射,清理出1块长为40厘米、宽为25厘米的原色彩板块,用肉眼对实物进行观察、比较。
根据仪器对样品的分析结果,克虏伯古炮炮身的底漆,采用的是醇酸树脂红丹,面漆是浅黑色的醇酸树脂油,这些行之有效的防腐防锈元素,相互进行渗透、黏结,形成一堵强力的抗腐蚀“城墙”,具有很强的抗酸、抗碱、抗潮防锈保护能力。
而透过肉眼对实物进行的分析,也证实了炮身所喷射的老漆为浅黑色。但对炮身表面颜色的确认,只是完成了修复工作的第一步。
韩栽茂和他的团队查阅了大量相关资料,走访了国内以及亚洲、澳洲、欧洲、美洲等多个沿海城市,调查国内外同行对古代铁炮的保护情况。他们发现,国际上通行的古炮保护方式,多是采用化学或物理除锈、脱盐、去氯、清洗、干燥之后,统一进行封口保护,然后固定陈列在露天或者室内展出。
可中国的研究者们为这尊钢质古炮定下的最高目标,是在修复之后,大炮仍然能够处于“运动和战斗状态”。然而,在国际上对于巨型钢质古炮的保护,尤其是对完整保留在原址上的钢质古炮保护资料,几乎是一片空白。
研究者们面对的是这样一尊庞然大物——古炮的组成部分,如炮管、炮闩、高低起落架、提弹机及配重机等,共有11项硕大无比的部件。仅是大炮的螺丝、铆钉,就有大小2752颗,总维修面积达600平方米;必须深度维修的部件众多,大到长11.2米、重44吨的炮管,小到直径只有15毫米的吊环。
其中最关键的部位是主轴,这根高1.15米,直径1.5米的“大铁柱”,是大炮旋转和战斗的“中枢神经”,它环绕着36颗直径8厘米的滚珠轴承,承载着炮身50多吨重量,锈蚀十分严重。
因此,想要修复这尊已有113年历史的巨型钢质古炮,研究者们最需要的是一整套完整翔实的数据、资料、图纸。